第八章 孤臣002
杨阳坐在颜亿盼旁边紧张地直点头。
车穿行到了市区,最后停在了他们住的酒店楼下,司机送到后就离开了。他们二人也不知道白总说的经销商见面会是在哪里。杨阳说按照以往的经验一般都是高级餐厅,然后夜总会,但这次颜亿盼来了,他们不知道是否还会安排那种地方。
离聚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他们办理了入住。
颜亿盼上楼后在酒店简单梳洗了一番,妆容画得并不浓,除了漆黑的眼线,口红的颜色也很淡雅。她换上了黑色金丝绒的短西装,里面是鲜艳的红衬衫,少了以往的温柔妩媚,倒是骨子里的英气一点一点渗着衬衫肩部刺绣的纱网透了出来。一般女人很难把魅惑和清冷调和在一起,但是她恰到好处地做到了,这是一个挑起人的欲念,却又让人望而却步的女人。
这次来接他们的是一辆路虎,车穿过了繁华的街区,转入了一个荒野之地,接着来到一片民巷,里面的门廊都是大红色的,路上的灯闪着昏黄的光,小巷里有些安静的酒吧,有人用沧桑沙哑的声音唱着对往事的怀念。
餐厅很高档,周边很荒凉。属于那种法律和鸟屎都到不了的地方。
路虎停在路边,来了两个高壮的男人把他们引到一个红色大门前。他们推门进入,看到里面是一个两层小楼,二楼是一个带有古香古色的亭台,屋顶还是八角的装饰,铺着青石砖瓦,从里面飘来白色的蒸汽和彩色的窗纱,如烟如雾的氛围仿佛时下的穿越剧,颜亿盼一时迷惑。
白总和“品位”这个词丝毫不沾边,这个地方,居然很让人忘俗。
颜亿盼上楼的时候,里面飘飘忽忽传来当地少数民族女子原生态的歌声,伴着脚下踏木地板的声音,勾起她一段没来由的惆怅,抑或说是一种空虚。她走到亭台上,映入眼帘的是几个上身赤裸的年轻男子,脖子上还戴着某种类似犬牙的项链,皮肤黝黑,肌肉线条明晰,他们合着音乐光着脚跳舞。
一股涌上来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在这红红绿绿的纱绸之间弥漫开来,远方的月亮被一片云朵遮了起来,阁楼下的芭蕉叶随风发出沙沙之声,这里格外喧哗,又格外安静。
女人们的声音戛然而止,男人站成两排,看着颜亿盼。男人的尽头是白总,他坐在木制交椅上,旁边的经销商都坐在两边看着这个舞台。
你以为你是来看戏的,没想到你是戏中人。
此刻的颜亿盼站在这个男性荷尔蒙爆棚的中央,说不害怕是假的。但,能同意进入这个虎狼之地,她自然有一些心理准备。
袁州和杨阳被几个大汉支到了一边。
“我和达官贵人们打交道多年,女人内心那点喜好我还是知道的,尤其是徐娘半老的女人……你喜欢的不会是我们这些油腻男人,大概喜欢的是这个调调。怎么样?亿盼,这个欢迎仪式可还满意?”
颜亿盼穿过两排赤裸上身的男性身躯,走到了白总面前,笑道:“白总,好大场面。”
白总嘴角扯着阴森的笑,说道:“难得你到我们这种山沟沟里,不能委屈了你。”
“西南是国家重点扶持的地方,你不要太谦虚了。”
“还是颜总站位高,说得好,”白总拍了两下手掌,一抬手,大声说道,“既然来了,先尝尝我们这里的酒。”
47.以后靠你们了!
颜亿盼知道,上次白总憋着一股求而不得的怨气,加之云威的冷处理,让他颜面全无,这次到了他的地盘,不知要怎么让她出丑才能解气。两个帅气的小伙子一人抱了一坛子酒走上前来。放在她面前的不是酒杯,亦不是酒碗,而是一个银色的舀子,清透的酒倒了下来,酒精浓重的气味四下漫开,满满一大舀,至少是一瓶五粮液的量。
杨阳从旁边硬是挤了出来,说道:“白总,我们颜总不善饮酒,这酒,我来替她。”
袁州看着这个场面,缩在一角不敢造次。
白总一把拦住杨阳:“在这个房间里的都是我老鳖的兄弟,云贵川这一带的信息化建设也都是我们在底下硬扛着。你来喝这个酒,恐怕没有资格。”
“这酒每个人都要喝,这是这里的风俗。喝了酒再坐下来吃饭。”旁边的供应商说道。
男人把银色的大舀子捧在了颜亿盼眼前,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容,声音洪亮地说道:“贵客先喝第一口。”
颜亿盼知道躲不过,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旁边的女人开始唱劝酒歌,边唱边跳,木板上发出有节奏的踢踏声,旁边的女人用一个长嘴壶添酒,这个舀子依然是满的。
不知喝了多少,颜亿盼知道自己恐怕要扛不住了,旁边女人的歌声才停了。他们收回了舀子。
“我问过你们部门的人,你不吃家禽,这次,鸡鸭肉,我们这里一点都没有,菜品都是这里的山民亲自采摘的。”
菜的种类很多,除了野菜、蘑菇外,还有大量蚂蚱、虫子之类的,看着服务员递过来的筷子,颜亿盼接了过来,只夹了口蘑菇,可白总不干,直接在她碗里放了某种张牙舞爪的虫子,看着她。那样子,如果不吃,就是看不起他。
她真的就放在了嘴里,强忍着咬了一口,那虫子居然还爆浆,她无法自控地转身跑到旁边一个垃圾桶里吐了出来,干呕了几下,就听到白总笑着揶揄道:“想要打开西南市场,就得先适应西南的饭菜!颜总,你这样好没诚意哦!”
颜亿盼无奈,再次回去,发现碗里又多了一条虫子,这一次,她一口吃了下去,这虫子还行,咯嘣脆。
接下来,经销商们才满意地都开始大动筷子。席间,还不忘继续劝酒。袁州、杨阳终究没有躲过这一劫。
没过多久,杨阳就倒在了一边,袁州半醉不醉的,还和人东拉西扯。
颜亿盼体质不错,有几分抵御力,只是眼前这些男人都久经沙场,这一次打定主意不打算让她站着走出这里。她如果失态了,闹出什么不堪入目的桃色新闻,正好合了总部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的口味。到那时,她还谈什么逆风翻盘,只怕早被掀翻在众人的唾弃中了。
凭着一丝仅存的清醒,颜亿盼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这份文件是那天乔婉杭在顶楼给她的。
她知道,这份报告如果公布了,白总和云威的合作也就终止了。
此刻,在这个酒场中,她从口袋里拿出这份文件,另一只手不听使唤地把包用力地摔在了背后的竹藤沙发上。
“这份报告,是云威对你我关系的一个解读,好像和您的投诉信不太一样哦。”
白总眼睛冒着一股邪火,恨不得把这份报告彻底烧了:“我还怕这个不成?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就是,我们白总从来不管这些个花边新闻,今天来这里,还是嫂子亲自送过来的,一会儿嫂子还得开车来接,对吧,白总。”旁边一个经销商笑道。
“女人嘛,最重要就是识时务。”还有人在一边帮腔。
众人大笑起来。
“我在云威总部的时候,听过一句话,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颜亿盼的笑,”白总收起了笑容,看着颜亿盼手里的那份资料,他一个做生意的,声誉,不可能不在乎,他接着说道,“但,有人也告诉过我,没有谁能抵挡颜亿盼的明枪暗箭。”
众人在这个氛围中,开始对那份资料感兴趣了,都盯着不动了。
“哈哈哈哈哈。”不知是酒坏了心智,还是酒壮人胆,颜亿盼几乎要笑出泪来,甩了甩手里的报告,发出沙沙声,她看着白总盯着报告移动的眼睛,笑道:“白总,你的眼神出卖了你。”
白总双颊憋得通红,咬牙说道:“我在乎的是你颜总的脸面。毕竟,你的脸面,就是云威的脸面。”
颜亿盼把这份报告啪的一下拍到了桌子上,嗤笑了一声:“你们都搞错了一点,就是,我呀,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我自己是什么人不用别人评判,这种官方文件,我没有兴趣。”
白总双手支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地看着略有醉意的颜亿盼,那魅惑的一抹笑意挠到了他的心底,但又不知在哪里有一种尖锐的刺正在暗处生长,让人不敢接近。
空气中最初的檀香变成了一股酒肉臭。颜亿盼觉得眼晕,感到手脚无力,旁边两个男人上前想来搀扶,被她一把打开。
她扫了一眼在座的男人们,接着道:“在云威,以后谁说了算,没人知道。这里,是我重新上路的地方,你们送了我一程,我会记得这个好。西南一直不在策略重点上,白总被别的区域压着,心里不好过,我懂。但越是没有开发的地方,以后上升的空间就越大。白总也是生意人,结交生意伙伴,哪怕多个知己,总好过沾染桃花惹了一身祸好。”
沉默,窗边的夜风一吹,窗户吱嘎晃了一声。
大家清醒了些,在座的其他男士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说这些,没用!酒还是要继续喝,不过三巡,不准回家!这是规矩。”白总再次抬手,举起酒杯置于两人的中间,收敛笑容,说道,“亿盼,请。”
颜亿盼的确有些眩晕之感,旁边男人的躯体泛着铜色的光,在她身边为她布菜。
旁边的女人把酒壶拿来,又低声唱了起来。
颜亿盼低头看着眼前的酒,轻轻推开。女人们也感到气氛不对,都没再唱了,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场景。
“白总,贵州南边五个市区所有合作社的项目,”颜亿盼开口说道,“现在都在国兴手里。三年前的一个夏天,您顶着四十度的高温,在客户办公楼外面等了七个小时,就想让合作社的一个领导分给你一个单子。”
白总听到这里,脸色难看极了,这是他的挫败,他的伤心事。
“你一个公司老总,连着拜访他们不下十次,还亲自扛着主机设备过去,准备做现场演示,可人家就是推脱,最后一次你在门口等到中暑晕厥了,被120接走了,对方才答应给你一单,可临到签合同,还是反悔了。国兴手底下六十多单,最小的一单都不肯让给你。”颜亿盼继续说道,眼里似乎沉了深不见底的潭。
白总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发抖。
“我是从营销做起来的,如果您信我,我在这里帮你拿下五个单子,切开一个口子,”颜亿盼抬了抬手伸开五指放在白总眼前,白总头往后靠了靠,眯了眯眼,颜亿盼继续说道,“咱们一起把手里的业绩做大,云威西南靠你们,我颜亿盼能不能再挺直腰杆回集团,也靠你们了。”
白总打量着颜亿盼,忽而笑了一声。
颜亿盼拿起桌子上的报告,往屋顶一撒,印刻着白总糗事的黑字白纸哗地四处飘飞,一张纸划过白总发抖的脸颊。
几个经销商恶作剧似的去抢:“看白总上次从云威总部回来就没怎么笑过,到底什么事儿!”
文件被他们一人几张地分着。
白总吼了一声:“放下!”
几个人赶紧把文件放下。
漂亮的女人入豺狼虎豹之地,最好的护身符就是心底那最尖锐、最冰冷的傲骨,无论她给自己包裹了几层柔软外衣,这份傲骨透出的寒意在男人眼里都变得难以亲狎,不可亵玩。
“一言为定!”白总放下了酒杯,眼里恢复了商人的精明和狼性,“单子拿不到,我不会放你回云威。”
“一言为定。”颜亿盼手也有些不听使唤,居然举起来,伸出小手指晃了晃,白总看着她的小手指,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才伸出粗糙的大手,两人小指一勾,大拇指一贴,做了一个拉钩盖章的动作。
白总此刻恶作剧的心态早已烟消云散。
颜亿盼松开了手,带着杨阳和袁州离开了这个酒肉之地。
白总看着楼梯口消失的身影,不自觉嘴角上扬。那日在山上,他本没有醉意,也没有醋意,但实在看不过众人对国兴“大伯”的追捧,才闹了一出,表面针对的是颜亿盼,实际针对的是云威策略的偏颇。本想借此次颜亿盼被贬,让她大出洋相,打脸云威,但这个女人亮明了底线,他不得不收手了。
当晚,颜亿盼收到白总发来的五个他最想切开的客户名单。
48.上山下海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来到了白总的伤心地。
“这是一个乡镇合作社,有固定的采购清单采买设备,但是软件和硬件系统每过三年都可以选择更新换代,因为地方情况都不同,合作社的需求也不同,所以,他们都有自主采购空间。这个狭小的空间,就是他们渗透整个乡镇合作社乃至乡镇企业的切口。
“这里的民风淳朴粗犷,信息化程度不高,国家为了推动地方信息化建设,会给这里的乡镇干部和乡镇企业家做培训,只是次数有限。而国兴厉害的地方在于,他们为了培养市场,长期给这些人免费培训。被培训的人里面,有采购的决策者,也有系统的使用者。”白总的销售在车上给颜亿盼介绍即将拜访的客户。
也正因为如此,身为地头蛇的白总没有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几年在市场上节节败退。颜亿盼心里想着。
到了地方以后,一个叫孟尧的技术总监接待了他们,孟尧戴着黑框眼镜,穿着很板正的白衬衣,衬衣最上面的纽扣都是扣着的,不知道是不是领口扣得太紧,总是微微昂头。他和颜亿盼轻轻握了一下手,语气上还是很热情:“你们坐啊,白总和我是老熟人了,在贵州一代,我们不懂的都问他。”
“孟总太谦虚了,我们公司里要有孟总这样的人才,全国市场都拿下来啦!”
白总扯着嘴角笑道。
孟尧笑了笑,转身出去,让人给他们倒了茶,回来还没坐下,就又被人叫过去处理事情。
“孟尧在成都电子科技大学本科毕业,在省里读了在职研究生,回来跟着自己的中学老师创业。”销售继续向颜亿盼介绍着情况。
颜亿盼这次只带了袁州过来,杨阳留在办公室整理云贵川一带的销售数据。
他们又开始等待了。
白总看样子也没抱什么希望,在一边翻着杂志,见人还没回来,又随手刷着短视频,一个人在那儿傻笑。
颜亿盼干等半小时不见人过来,也出去了,借着找厕所的机会看了看这个四层办公楼。周边都是村庄,这个小楼的设计款式虽老,但窗户、瓷砖和墙面都做了翻新。
办公的人看着并不忙,有好几个办公室还都空着。中年人比较多,除了孟尧,只有前台接待和技术部有几个年轻人。
楼外的应急铁楼梯旁边,颜亿盼听到孟尧和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正讨论着什么。
“太急了吧!”中年男人有些激动地说了一句,“山东那边的运输渠道都没搞清楚,就订货?”
“老王,一台电脑胜过一百条腿。”孟尧推了推眼镜说道。接着,他声音又低了下去。
颜亿盼以打电话的姿态,给那二人拍了照,走了四个楼层才找到厕所,也差不多把这个地方的办公信息化程度大致了解了一下。
办公的笔记本、台式机、监控还有会议系统,都是清一色的国兴产品,看起来还比较老旧,从他们给老乡们发的宣传资料来看,这个合作社是想建立一个全国网络销售体系。
颜亿盼回来的时候,把宣传资料给销售,销售介绍道:“云贵川一代,抱团意识很强,因为很多人不懂,他们都是看着隔壁乡买什么,他们就照着采购。”
“这个老王,”颜亿盼把手机照片给销售看,问道,“是负责什么的?”
“这是生产总监。”销售说道,“不管技术,所以我们一直对接孟尧。”
“老王看着不像做管理的。”颜亿盼和销售闲聊起来。
“他和理事长是发小,一起创业的,不过思维还是跟不上,现在搞下乡采购跑腿的活。”白总坐在一边听他们聊,也加入了进来,“这孟尧来这里六七年吧,实操管理的工作都是他来。”
“他们说副理事长的职位会给他。”销售低声说道。
又等了好一会儿,颜亿盼低声让袁州去跟楼下负责接待的小姑娘去聊聊,袁州接到任务就立刻起身去了。
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孟尧才进来,说道:“不好意思啊,白总,又让你们等。”
“没事,没事。就是带着云威的颜总来了解情况,别耽误你工作。”白总笑眯眯地说道。
孟尧把他们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不大,养了金鱼,还种了花草,书柜里的书籍摆放得很整齐。
“下半年我们也响应上面的号召,推动网络入户。白总应该知道我们这里地方蛮小的,还是要按流程来,白总上周给的方案我们也看了,但觉得还是不够细节,有些报价也不够详细。”
“这主要还是看你们给的数据,现在几个乡的数据还不全,”销售说道,“做系统集成设计,用户数据越全,需求提得越具体,效果就越好。”
“这个我们还在收集,两手准备吧。”孟尧说道。
一行人简单交流了一下整个招投标的方向,孟尧对云威提供的系统参数很在意,做了很详细的记录。
颜亿盼说道:“如果需要,我们可以从云威调工程师来支持。”
“那好啊!”孟尧眼睛明显一亮,说道,“我们这里最需要的就是有科技人才来给他们提升认知。”
“我们加个微信?”颜亿盼举了举手机问道。
孟尧赶紧拿出手机把二维码打开。
颜亿盼和孟尧互加微信后,简单聊了聊大致的规划,就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袁州正和小姑娘聊得开心,脸上的笑容都要溢满了。
几人往外面停车的地方走去。
“都聊什么了?”颜亿盼问道,“都舍不得走了。”
“小姑娘说下次要带我去他们那的山里玩,”袁州颇有些自得,“我今天才知道,国兴的服务真是不错,人家都会派专人下乡回访。白总的南通可不好插一脚。”
“那负责人情况怎么样?”
“理事长基本不在这边,这栋楼基本就是孟尧守着。孟尧挺公事公办的,平时还喜欢到外地听讲座,哦,对了,”袁州指了指外面停的一排车,“还跟她聊了聊这外头的车是谁的。”
“孟尧开什么车?”颜亿盼随口问道。
“宝马mini,”袁州指着靠门口右侧的车,“二手的。”
“他们理事长呢。”
“那辆宝马X5,是理事长的。”袁州往门右侧的停车位一指。
“那是他的公务车,私家车是辆德国原装进口的‘探岳’,每年都会开车进藏拍照,搞得特别有腔调,这会又不知道上哪去骚了。”白总撇嘴闷声说道。
“别看是小乡镇,车普及率挺高的,”袁州往门口一排停车位指了指说道,“年轻的基本都有车,几万、十几万的都有,管理层买大众的比较多。”
几人聊着聊着,就上了白总的路虎,这时候一辆三轮摩托突然蹿出来,声音巨大,从路虎边上开过。
开车的是老王,来去匆匆地。
“咱得让他,”销售笑了起来,“他下乡都是开这个。”
“据说还在学车……还翻过车,人滚到农田里了,”袁州一边笑嘻嘻地冲老王挥手,也不知人家看没看他,一边介绍着老王的糗事,“还被人拍到网上去了……点击过千万了。”
镇上路窄,车跟在老王三轮车屁股后一阵黑烟里,白总小心地踩着油门,不敢快半步,开得那叫一个憋屈。
袁州倒是说得欢:“那个孟尧没有女朋友,去年网恋‘见光死’,白总,咱们给他物色个女朋友估计这单有戏。”
“你别瞎指挥了,”白总很憋屈,说话一点也不客气,“要介绍他看不上的,孟尧那个劲儿,估计以为我们看不起他。”
“孟尧那个气质开Mini都像借来的,他还看不起人呢?”袁州损人也挺狠的。
“哈哈,”销售也笑了起来,“关键咱们公司女的本来就少,眼光还高,要把孟尧撅了,这一单就彻底没戏了。”
几人路上又分析了一遍这个合作社的需求,觉得可能还是没有找到他们的痛点。
颜亿盼坐在后座,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手机上查看孟尧的微信,看到孟尧微信上还推荐了微信读书,于是又顺着微信读书翻阅他看过的书。
袁州坐在后座中央,伸着脖子也看过来,低声说道:“看不出来,他这么年轻还读《易经》……”
车从镇里回到市区的时候,颜亿盼问白总:“你们有客户分级吗?”
“客户分级?你们云威搞的那一套在这里不时兴,”白总看着窗外,不以为然,“就这一片,我闭着眼都知道他们晚上在哪片田里撒尿,那些分级表格就搁在电脑里,没人看。”
“你说,孟尧这种客户属于哪一级?”颜亿盼侧过脸看着白总,问道。
“S级,超级潜力股……”白总闷声咬牙说道。
那天从孟尧那里回来以后,白总见她也没有找到突破口,对颜亿盼就爱答不理。颜亿盼大多数时候就跟着白总南通公司的销售见不同的客户。集成云威芯片的主板在这里的销售渠道可以用一个“乱”字形容,有的卖给了郊区的工厂,她在轰隆隆的车间运转的声音中,记录着用户对产品的反馈,稍不注意,脸上就被糊上一层黑色的煤灰。她记不清多少个日夜,她回到宾馆倒头就睡,也数不清有多少夜晚被关节炎疼醒,第二天,贴了膏药,又继续上路。
西南一带的阳光都很炙热,白天烤晒得人直发晕,凭空让人生出一股粗粝而鲜明的“活下去”的力量,支撑她不停地走。
第二天,她早起去一个边远小县城的敬老院,这里的主板应用在家用电脑里,老人对电脑速度没有要求,不过是用来翻看新闻、听听老歌,他们在查看老人使用情况时,还不得不帮老人进行了软件杀毒……在西南区的集成云威芯片的产品,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看不到。渠道非常怪异而又灵活,这是别的一线城市所没有的。
她回去的路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些吃的放在口里,发出了咔嗞咔嗞的声音。
“领导,你在吃什么?”杨阳问道。
“你要吗?”
杨阳好奇地伸出手,颜亿盼在他手心放了一条炸得金黄的虫子,杨阳吓得赶紧扔了。
“这是刚刚出来的时候那个老人塞给我的。”颜亿盼说完,咔嗞又咬了一口,其实那天夜里,吃了那些“野味”之后,她真的就适应了。
杨阳忍俊不禁,谁能料到,平时衣服上连一个多余的褶皱都没有的颜亿盼,此刻会穿着橡胶雨鞋在风雨天里四处走访,嘴里嚼着虫子。
南方多雨水,她小时候的病根复发,脚踝的关节疼得要命,全天贴着一块膏药,由于空气潮湿,皮都破了。
那天夜里,她月经来潮,一个人在床上疼得打滚,吃了两片止痛药,依然不管用,直到凌晨她才睡了过去。昏昏沉沉中,她梦见跟着母亲走到不同村落里,上村民家卖家禽,走村串巷,鸡鸭鹅叫,乱糟糟一片,脚步不停歇地往前赶着,脚底下硌着尖尖的石头,身上蹭着山石,浑身都疼,忽然疼醒过来,她索性从床上起来,站在窗外看着洱海,月光点点荡漾在湖面上。
她看着碧绿的河水和上面荡漾着的芦苇,回想儿时自己和妈妈急匆匆地沿着河边走,听到河边常常有乡民唱一些山歌。
她不自觉地哼着他们唱的歌:“东江啊东江,美丽的东江,你就像那神女的泪水,抚慰我的心灵。”
颜亿盼停下来,看着无边的湖水,才想起,这不是自己家乡的河流,这里也没有家。
心里突然很是难过,拿起手机想给程远打个电话,发现是半夜三点,最后又收起了手机。
第二天,颜亿盼照常起来,昨晚那湿淋淋的离愁别绪在炙热的阳光下被烘干了一般,不见踪影。
好在没憋好事的白总给她排满了奇葩客户,让她余不出更多时间来矫情。
那天,名单上有个客户一直拒绝见白总这边的人,颜亿盼不得不上门拜访。她和杨阳刚进去,杨阳手里拿着的产品介绍单还没递出去,对方直接手一甩,喊道:“走开!”
动作太大,茶几上的烟灰缸甩在了颜亿盼的肚子上,颜亿盼都没来得及挡,肚子上就砸满了烟灰。
杨阳冲上前正要发火,被颜亿盼拦住了,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烟灰,又把烟灰缸捡起来放了回去。
对方也僵在那里,看着眼前遭了袭击的女人,一时不知该道歉还是该轰人。
“现在您能听我介绍一下云威的系统集成方案了吗?”颜亿盼笑了笑问道,“还是我听您说,为什么发这么大火?”
对方看着女人衣服上沾的烟灰,抬手让他们坐下来,缓了缓才说道:“你们的系统本来就没什么优势,经销商的服务还跟不上,平时吧,老子也就认了,卡了就重启,慢了就删文件,可那天是我们集团老总来视察,一个交易系统硬是走不通顺,我们外贸部现场就哭了……你们那个白总,还拖着半天不来……哎,我真的被他气得要吐血。”
颜亿盼听了人家倒了一下午苦水,回到公司后没来得及更换弄脏的衣服,也没和白总多说什么,就在云威分公司和杨阳袁州开始整理白总那个不完善的客户分级。
他们这段时间以云威客服代表的身份去做了调研,把终端用户的使用体验摸了个清清楚楚。
“世界上最大的错觉是什么?”杨阳那天问袁州。
“她也爱我。”袁州笑嘻嘻地答道,“不是网上说的吗?以为自己暗恋的人也爱自己是最大的错觉。”
“不,”杨阳拿着小本本说:“是以为客户对我很满意。”
一个周末的下午,他们见完客户,就在满是蚊子的葡萄架下整理资料,讲述着各自见客户的奇葩经历。
“你看啊,这是一个卖干鱼的老板说的,别小看他,他的产品都出口东南亚的……”杨阳见袁州有些不屑,就停下来,直到袁州正视他,他才接着说,“他的公司不再用白总的系统,是因为白总每次对问题的处理都很慢;还有这个高校机房,同样的设备,同样的云威系统,人家从另一家经销商那里拿的价格就便宜,可是他们从来不和销售反馈,怕那些辛苦的技术人员挨罚。所以,他们表面都说,你特别好,这次不选你,也许下次会选你。”
“一个是客服问题,一个是供应链价格管理问题,”颜亿盼说道,“先记下来,咱们一个一个解决。”
“孟尧那边,他们说下个月就报价了。”袁州这个月主要负责攻克孟尧,说,“这人好像是白总的心病。”
“就是等他等到中暑惊厥的。”颜亿盼说道。
49.复杂的是人心
颜亿盼把这些资料准备好,去了白总的办公室一趟。她知道,如果不把孟尧这座堡垒攻下来,白总不可能配合她接下来的任何工作。
白总当时正要出去跟人喝酒,被她硬生生给留了下来,因为谈到了他的念念不忘以及求而不得。
“孟尧的评级,不应该到S级,也就是你说的超级潜力股。”颜亿盼指着电脑里的表格说道。
“那是哪一级?我都把他当天王老子供着了,还不够?”白总斜乜了颜亿盼一眼,不忿地说道。
“我觉得他应该放在L级,也就是最低一级。”
“不值得做任何投入的那一级?”白总看着这个表格,忽而笑了一声,说道,“你搞不定,就劝我放弃?你就这点本事?”
颜亿盼不紧不慢地翻出了这段时间袁州拜访孟尧求合影的照片,包括他的书柜和社交平台,如同把一个痴心汉从变心的人身边拉回一般,耐心而冷静地说道:“孟尧是国兴的忠实客户,而且达到了粉丝级别,他书柜里有赵正华的内部演讲手册。”
照片被颜亿盼拉到最大,像警察探案一样。
“销售硬送的吧。”痴心汉白总挥挥手,不相信。
“哪个销售会自恋到把枯燥的领导内部发言给客户?而且你看这纸张,都发黑了,”颜亿盼点着照片的细节,不紧不慢地介绍道,“我估计他看过很多遍,很大可能是他管国兴销售要的,或者是销售投其所好,你再看他的微信读书读完记录,有一本是国兴的营销策略相关图书,一本是赵正华在微博上推荐的易经讲解,还有微博的一条转发内容,是国兴的科技园区版图……”
颜亿盼看出来孟尧身上的书生特质,直接从他的阅读习惯入手调查他。
“没听他说啊……”白总也有些纳闷了,说话的声音有些发紧,“他说我们也是很好的,关键价格还便宜。”
“刚开始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说会继续和理事长推荐你的南通。不过呢,得知我们云威和赵正华有合作计划以后,他态度就坦诚了一些。”
“你诈他?”白总的眼睛凝成三角形,透着精光看着颜亿盼。
“不是诈他,是投其所好。”颜亿盼微微一笑。
“美女说话,他还是会信的,何况是颜总这样有才有权的美女。”白总扯着嘴角,笑道。
“我前几天在微信单独和他聊了聊,也表达了对国兴的欣赏,他说……”颜亿盼边说边调出了聊天记录给白总听。
孟尧的声音传来:“云威如果和国兴合作,我不会犹豫。”
白总听着,当时脸就憋白了,而且还自虐地让她反复播放,要下某种决心一样。
最后颜亿盼无情地总结道:“白总,你连他的备胎都算不上,就是他和国兴约会时一起吃的爆米花。”
白总低声骂了一句,那样子快要哭了。
“不能怪你,”颜亿盼缓声安慰道,“和他这种技术派,打感情牌是没用的。”
“我知道,就是投入越大,越不甘心。”白总说道,手肘撑着膝盖,低着头,双手用力摩挲着满是疲惫的脸,“老子真是栽到这小子手里了。”
“我们换个人……隔壁老王,是个不错的选择,”颜亿盼把他们这段时间接触老王的资料递给白总,“他手底下是实打实的用户,采购不但要看决策者,还要听使用者意见吧……”
“哎!这么多年了,他就是不上道,土了吧唧的上不来台面,理事长看不上他。”
“他是理事长的发小,但凡他有一点思想觉悟,理事长不会不给他机会。”
“要给早给了。”
“我们不需要他做什么,只需要他站在我们这边。”
白总想了想,发现也没有别的路子,脑子立刻又转弯了,问道:“不会吧,我要给他送车吗?”
这些管理层,只有老王是没私家车的。
“……”颜亿盼看着他,像看一个不解风情的土豪。
事实上,说孟尧偏向国兴,是客观的,看整栋楼的配备也能看出来;说孟尧是国兴的死忠粉,颜亿盼还是有自我暗示的成分,孟尧在微博里也赞扬过云威的技术突破,和孟尧的微信聊天中,她也是带有引导性质。
颜亿盼有一个很突出的优点,就是懂得自己的局限在哪里,白总六年拼了老命都没拿下孟尧,现在她来了,条件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她凭什么能得到不同的结果?最后,只能说服白总移情别恋。
白总做客户关系总是以为在饭桌上,从来没想过可以在车上。
他开着自己的宝马,陪着老王天天在乡村刚修一半的马路上练车,一陪就是一个月。
那天,颜亿盼要下乡调研,老王陪同,并且非要亲自开车送她过去。白总立刻把驾驶位让了出来。颜亿盼可不是个胆子大的,避开老王能看到的空间,用无声的口型对白总说:“行吗?”
看她紧张的模样,白总不禁笑了,坦然地大声说道:“王主任现在技术可好了,人家也是有驾驶本的,这段时间上手特别快。这又是他的地盘,路也熟,肯定没问题。”
白总说完,就上了副驾驶。
老王还特别绅士地替颜亿盼拉开了车后座的门。
“颜总,上啊。”白总从副驾驶探出脑袋催促着,还挤眉弄眼地小声说,“我车好,没事。”
颜亿盼用力牵扯两颊的肌肉,挤出个笑容来,坐上了车后座,并迅速系好了安全带。
车启动了,在路上还算平稳。
“王主任就是很有天赋,我这路虎重,方向盘不好操纵,一般人开不了,王主任一下就开起来了。”白总在一旁笑道。
“是啊,还挺稳当的。”颜亿盼跟着附和。
车转弯进了乡村的水泥路。两边都种满了水稻,一派田园风光。
“连转弯都这么溜。”白总夸耀道。
“我以前在这里翻过车呢。”老王撇着嘴说道。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颜亿盼立刻给了他一个鼓励。
老王颇为得意,为显示自己的进步……下一秒,就把车开到了田埂里。
那车一头栽进了泥地里,好好的一辆路虎,看起来像是被人把头摁在泥地里揍了一顿,车的引擎盖还翘起来了,好像在喊:疼啊,疼啊。
“不是大问题,路上石头太多了。”白总吓得脸通红,还不忘安慰老王。
“是,是。”颜亿盼抹了抹额头上的一把汗,“踩个油门就出去了。”
可老王踩了半天油门,也没有出去。
“我这车太旧了,不好意思,我下去推一推。”白总立刻解了安全带。
“我也下去帮忙。”颜亿盼不想再坐在这个歪在一边的车里,故作镇静地逃离出来。
她和白总都推着后备厢,用力给老王推车。
这老王一个油门加速,滚动的车轮直接给颜亿盼和白总两个人脸上和身上甩了一圈黑泥。
两人都茫然无语地看着对方,接着,不得不顶着一身泥,继续上车鼓励老王。
“往前开就是了。”白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泥土,坐上副驾驶继续说道,“开得挺好的,一般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出坑呢。”
刚开出了坑,进了乡间道路,颜亿盼脸上的泥还没擦干净,车再次发生了侧翻,歪着滑进了水塘里。
颜亿盼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歪着身子被白总拉着爬出车厢的。
白总蹲在侧翻的车上,一手抽着烟,一手拿着手机通知拖车公司和保险公司,挂了电话,还继续说道:“我这车不行,油门太活了,刹车又太猛。”
“哎呀,这修车费我给你出吧?”老王浑身湿透坐在马路边,皱着脸说道。
“没事没事,有保险。”白总大手一挥说道,见老王还很紧张,从车上跳下来,手搭在老王的肩膀上又接着说,“路太窄,车太宽,你最后那一下换挡救了我们,不然这车要开到水塘中央,我和颜总都爬不出来了。”
“是,我最后觉得该降速。”老王红着脸点头说道,感觉有被安慰到。
“降速就对了,如果是我开,都反应不过来,得谢谢你救了我们的命。”白总说得太真诚了,眼泪都顺着泥流了下来,他又赶紧抹了。
“是的,放心吧,这些都很正常,每个新手上路都要经历的。”颜亿盼半只脚刚从水塘里抽出来,拿着纸巾擦着额头,身心疲惫也得安抚自信受损的老王,还挑眉笑看白总道,“白总不止一辆车,除了‘虎’,还有‘马’呢。”
“是,是,这车太重了,下次换辆轻的练。”白总龇着牙笑道,在老王看不到的地方,很不舍地摸了摸自己的爱车。
颜亿盼和白总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已经造成的损失从不怨天尤人,如果可以通过这个损失形成新的效益,他们忍着痛也会继续往前推一把。
这一幕被乡村网红拍了短视频放在网上,引来网友纷纷点赞,一连串哈哈哈哈哈哈刷满了屏幕,还有人安慰视频里这个美女:没什么大不了的,换个星球生活就行。
销售就更忙了,带着老王泡网吧,教他用系统,一对一服务教学。
用销售的话说:“我教自家孩子都没这么耐心,从敲字,到拼音,天哪,最后才想到给他买个写字板……”
隔壁老王起步虽晚,但学习积极性高,憋着劲似的证明自己,两个月时间,不但能正常开车上道,系统采买也上了道。
白总自然不用送车、送电脑。老王跟着政策发家致富那么多年,家底是有的,操守也是有的。
只是,他自己买车那天,非要土了吧唧在车前盖上挂个大红花,还放鞭炮,引众人围观,还对人大喊:“我这可是新车!新车呐!”
导致孟尧那辆二手小Mini停在他旁边矮了一截。
白总这次竞标也留了心眼,给了孟尧一个错误的报价预判,预估他会透露给国兴;而另一边,老王也给他们透露了一个国兴的价格区间,孰真孰假,全凭各自的经验判断。
老王真是压抑太久了,评标时咬死了国兴,把过去使用国兴系统的问题在理事长那里说了个遍,还叫来乡里乡亲几个技术人员佐证。
总之,这家合作社最终决定在下半年采购一批集成云威芯片的系统。
对很多事情来说,较量的是实力,而障碍永远是人心。两个月切开一个口子,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白总对颜亿盼的态度,也转变了。
三个月过去了,她以为自己会和过去那些发配边疆的大臣一般受尽苦楚和折磨,搞不好还客死异乡。
然而并没有,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了的时候,白总让她体会了一把西南群众的热情好客。
这里已经发展成了5A级景区,如果没有发展成景区,那就是原生态的体验和永远比城市慢半拍的节奏。
她来到这里,有点后悔来晚了,如果早来一周,还能参加当地的火把节,看火把舞。现在只能参加祭龙节、跳公节、牯藏节,看孔雀舞、芦笙舞和羊皮鼓舞。
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西南区的市场打不开,为什么核心永远在华东。
因为西南这一边,真心没几个人想搞事业。
吃的东西很合她的胃口。甜的、酸的、辣的变着花样出现在餐桌上。
夏末时节,鲜花铺满了整个街道,空气都是香的。
她想忘了云威的一切。
这里的小伙子都有着棕色的皮肤和爽朗的性格,她甚至想忘了程远。
她带来的随从袁州和杨阳在酒吧一条街里流连忘返,两个相貌平平的男生抛弃了公司培养出来的阶级友情,都让对方滚远一点,以免影响自己艳遇。
西南市场真是个好地方啊!
这片亚热带地区的风情与高效率的芯片气质不同。即便她一家家走访经销商,那些人也都是在吃吃喝喝走街串巷中聊业务。
袁州跟着当地销售去见拜访政府,不到一个月整个人又胖了一圈。
基于这样一个环境,白总以为颜亿盼会乐不思蜀。
正在愉快相处中,颜亿盼猝不及防给白总定了一个《售后反应机制》,对标云威的体系。
“就一个要求,您的工程师永远都比国兴工程师早一步到现场。”颜亿盼说道。
白总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唤醒了内心那一点点不甘和复仇的决心,举双手赞同,并且让员工全部签下了协议。
西南区,这一带享受型地域逐渐有了一丝专业化程度。
工作还是要继续,云威也没有任何要把她召回的通知。
颜亿盼前一天走村下乡,第二天又被一个经销商带着去参加当地一个学校信息化建设项目,观摩了整个学校以后,他们几个人在大楼下的操场上等着工程师调试设备,几个人就坐在树下石墩上避暑,看那帮孩子拿棍子打枇杷吃。
日光灼灼,头顶上的枇杷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味,孩子们欢闹的声音萦绕耳边。
枇杷一个一个落到孩子们准备的大口袋里,杨阳问他们要了一个大的抛给颜亿盼,她起身抬手一接,没留意脚下,脚歪到了坑里,摔倒在水泥地上,握着枇杷的那只手硬生生磕在地上,手腕脱臼了。
工伤。就为了一个枇杷。
她没倒在见客户的跋山涉水中,也没倒在客户的烟灰缸下,倒在了一棵满是香味的枇杷树下。
几个人着急忙慌地把她往县城医院送。
袁州得知,非要赶过来,还扛着个大单反,拍了一张她打着石膏还站在医院过道和经销商沟通的照片,夕阳透过尽头的窗户,影子拉得老长,金灿灿的过道上,气氛是期待的、热切的、殷勤的。
袁州把照片发回公司里,还逼迫Amy写一篇感人肺腑的文章,说颜总怎么怎么辛苦,怎么怎么拼命,病痛中不忘工作,简直是云威爱岗敬业第一人,她的照片就这样登在了公司内刊首页上。
如果那些人见到她一手打石膏,一手吃丝娃娃的样子,估计宣传效果会大打折扣。大家有没有感动不知道,但是公司BBS上,都在讨论颜总怎么变得这么黑了。
很奇怪的是,这一周,程远没有给她电话。两人平时聊天本来就少,这个时候,也没见他过来表现一下心疼或者嘲笑一下她的装扮什么的。
估计是在研发关键期,她也就不去打搅他了。
他们的交流总是维持在一个极简的状态,她不会去拍照给他看自己被烟灰缸砸青了的肚子,更不会给他展示新摘的枇杷。他也很少跟她分享研发的艰难和突破难题的喜悦。
二人都在忙着人生大事,儿女情长无处着落。
西南区该见的人都见了,该调查的情况都调查了,向总部云威汇报的报告是不能不写的。
某个周末,颜亿盼团队向总部寄送了一份调查报告:《公平出货政策》。
经过她这几个月来的调研,从集成商、经销商,再到终端消费者,她发现西南区的供货渠道很乱,价格体系更乱,都是按照关系亲疏来给折扣和返点,导致新的经销商进不来,老的经销商没有干劲,消费者对于云威的芯片没有品牌认知,哪儿便宜就上哪儿买。
所以,她的想法是:拒绝返点和差别折扣,在全国市场形成一个公开透明的供应链管理体系。
她通过视讯会议向总部汇报了这个计划,廖森说要和几个业务部门沟通后确定。
大概过了两周,给出了答复,西南区可以试推广,但是华东区、华北区销售的反对声音还是很大,全国推广依然没有完成。
不知是不是颜亿盼的调查加游说的作用,还是因为公平的出货价格,西南区第三季度的销售额比上个季度增长了17%。有起色,但离业绩还是有一段距离。
乔婉杭拿着销售业绩去找廖森,希望他责成销售在全国推广,这样效果会更好,廖森也只是说会考虑,说因为全国市场的复杂,一刀切不现实。
就在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东区成了一个大单。
大单来自白总的死对头: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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