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允你上位
第一章 承诺
踏过荆棘丛生的路,熬过最长最黑的夜,只因心中有团不灭的火。
1.引子
哲学家说人不可能跨进同一条河流,因为世界在变。
可接下来要讲述的故事,却让人怀疑这句话,这是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却好像随时还会再发生。
大概是对那条河流的向往,会让人不断跨进它。
那天,雪追着黑夜的尽头,急匆匆地飘落下来。
楼顶积上了一层薄雪,大概是公司研发的芯片的21万倍厚度。日出的阳光洒在了这层初雪上,炫人眼目。他站在那里,看着这转白的世界,没有勃发出任何“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豪迈来。
他拨了一个电话,看着屏幕上面的名字:杭。
拉长的铃音在手机里响着,电话那头无人接听,转为语音留言提示,滴的一声后,他的留言是重重的一声叹息,嘴边的雾气在眼前散开。
他跨过围栏,纵身一跃。
对面咖啡店的店员在热情地问候顾客,他陨落的声音那么轻,湮灭在研磨咖啡的声音里。一首圣诞乐曲传遍各个角落: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祝你圣诞快乐,祝你圣诞快乐和新年快乐)云威大厦的楼下,冷风止不住地把雪压向大地,有一滴血瞬间洒落在远处的街边,绽出一朵殷红的花。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印记。
警察上门调查此事,翟云忠,男,四十一岁,云威集团董事长兼总裁,死前没有留下遗书,没有和律师交代遗嘱,他的助理表示之前并没有看出任何征兆。
云威大厦内部员工噤若寒蝉,一向标榜民主的内网BBS上全体静音,连一则讣告都没发。
因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诡异了,越是身在这座大楼的人,越是不敢妄自发言,谁也无法预估可能的影响。他们都在等警方的结论。
警察开始调取监控,画面还算清晰,七点四十分,翟云忠从办公室出来,看不出情绪波动,全程脚步都很平稳地走进了专用电梯,另外一个监控显示,四分钟后他从顶楼天台出来,走到了围栏边缘。
警察现场勘察,天台的雪化了,他走过的路线也随着雪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没来过。
不过监控录像上显示,七点二十八分,也就是在他离开办公室前的十二分钟,一个女人从他门口出来,那是他临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经人辨认是集团一位女高管,名叫颜亿盼。
十点整,警察敲门进她办公室时,她正站在窗边,低头看着楼下出神。窗外纯蓝的天空和纯白的世界里,她一袭玫瑰红的职业套裙格外显眼。
听到身后的声音,她侧过脸,阳光勾勒出美丽的脸部线条,卷发发尾弯弯地勾至耳旁一侧,她没有说话,又转过去看向窗外。
“颜副总,我们是市公安局的,”一位警察开口,“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雪要下多久才能把血盖住?”颜亿盼兀自问道,声音很低,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只是大家不知她在问谁,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似乎也并没有等人回答,转过身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三十出头的样子,容颜姣好,颇有成熟的韵味。
通常女人年轻时就坐到高管的位置多多少少会因戒备过度而给人一种强势凌厉之感,她身上却丝毫没有,反而带有历经千帆的从容气质,一双明眸,似有深涧。
“什么问题?”颜亿盼边说,边缓缓走回座位坐下。
“翟云忠临死前对你说了什么?”警察问道。
“一些日常工作,手头的项目进展什么的。”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花茶,撕开包装,往玻璃杯倒去。
“他有没有流露出要跳楼的想法?”
“没有。”她细长的手指弹了一下花茶包装袋,最后一朵玫瑰落入玻璃杯。
“有争吵吗?”
“没有。”她拿起旁边煮热的茶壶,往玻璃杯倒去,桌子上一滴水也没溅出来。
等水流声消失以后,屋里有了短暂的沉寂。
“你怎么评价翟云忠?”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循着声音,她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他穿的并不是蓝色制服,而是黑色的夹克,手里正把玩着一个打火机,白净的脸透着一股子浑不凛,在一群制服中间显得格外违和。
“自大,盲目,过于仁厚。”颜亿盼眼神不知看向哪里,声音低缓,倒没有显出丝毫批判的高傲来。
男人站了起来,走向颜亿盼,坐到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自己介绍道:“检察院渎职侵权局侦察处处长刘江。”说完,还伸出手,颜亿盼轻轻和他握了握手。
“这样评价一个刚去世的人不好吧,”刘江坐下后说道,手也不闲着,拿起颜亿盼桌子上一份升职报告,大剌剌地翻了起来,“更何况这个人临死前还给你升了职……不是颜副总了,是颜总。”
“在公司里,你获得的任何好处,都要加倍偿还。”颜亿盼抬着眼看向他,似含着笑意,“刘处长,不懂吧。”
“没在公司干过,是不懂……”刘江干笑了一声,问道,“那他说了要你怎样偿还吗?”
颜亿盼的脸上的凝滞稍纵即逝,说道:“好好工作咯,不然还天天给他烧纸啊?”
刘江捕捉到这一点变化,问道:“颜总平时都几点上班?”
颜亿盼也不看他,端起茶杯,垂眸轻轻吹了一下上面的茶沫,玫瑰花香淡淡飘来,她抿了一口,放下茶杯,道:“七点前到公司。”
“是因为翟云忠这么早?”
“是因为七点前,不堵车。”
颜亿盼靠在椅背上,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似乎早已把他的心思看透,接着语气平稳地说道:“董事长确实是从七点开始办公,不过,和他见面至少要提前两三天预约,今天正好是我的汇报时间。不是他临时安排,也不是我突然敲门进去。”
刘江见她回答得坦荡,一时无言,想把球踢给别的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示意同僚们接着问。
“刘处长对我的回答还满意吗?”颜亿盼没给他这个机会,把茶杯放到离笔记本有一段距离的位置,看着刘江问道。她眼神真诚,语气温和到让刘江尴尬。
伴随着同事们投来的目光,他干咳了一声,说道:“挺好的,颜总挺敬业的。”
“我一向敬业,”颜亿盼按了开机键,看着屏幕柔声说道,“满意的话,能不能让我工作了?”
刘江笑了笑,站起来,从桌上的名片盒里抽出一张颜亿盼的名片,“感谢颜总配合,我们随时联系。”
他说完,掏出手机,按照名片上的手机号给颜亿盼拨了过去。
一首悠扬的铃音响起,颜亿盼脸上的笑意隐去,拿起手机,摁断了电话。
她的电脑传来了开机声。
一行人逐个往外走。
“刘处长。”颜亿盼放下电话,说了一句。
刘江顿住脚步回头,笑道:“颜总还有事找我?”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翟云忠的?”颜亿盼问道。
刘江脸上有些僵硬,一时没回答。
“不是今天开始的吧?”
刘江沉默地凝视着她,斟酌着她这么问的意义,也知道在这个女人面前回避无济于事。
“知道了。”颜亿盼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低头开始敲电脑。
刘江不想多留,带着办案人员离开。
过道里,一个办案人员问道:“头,她问那话,是不是说你调查翟云忠,所以他才……”
“放屁!”刘江低声骂道。
办案人员不知他是骂颜亿盼还是骂自己,等了一会儿,看刘江又大步往前走,跟上说道:“提拔她的伯乐死了,她居然还有心情煮茶。”
“不煮茶干什么?跑楼下哭吗?估计她都没泪腺这个构造。”刘江冷笑道,摁了电梯下行键,“不过,你没看她电脑一直没开机吗?”
办案人员若有所思,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道:“看来心里还是有事呢。”
“她肯定脱不了干系,就顺着她查。”刘江神色冷峻地说道。
2.续引
从山脚到山顶,雪白一片,中间黑色的地带聚着一大群人,他们不是来吊唁的,他们是媒体,和云威内部的噤若寒蝉不同,外部的轰动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爆开了。
大型科技集团老总、翟氏家族、资本家族、芯片……一系列关键词持续在热搜上发酵。
翟氏家族老二跳楼的新闻极具爆款特质:神秘家族、血腥、名企衰落……灵堂设在半山腰的崇安寺,据说每年大年初一都会封山一天,翟家在这里聚会吃斋。葬礼当天,翟家没有人多说话,更多的是茫然和困惑。
佛钟一敲,万籁俱寂。远山有几只鸟稀稀拉拉地飞走。
媒体突然都往前涌去,寺庙的大门打开,一阵大风吹得红门吱呀作响,两边高高悬挂的白色灯笼,上面黑色的“奠”字晃晃荡荡。门口先是出现一个瘦瘦的小女孩,个子挺高,脸上还很稚嫩,这应该是翟云忠的大女儿,八九岁的样子,手捧着遗像,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让人动容。
身后的女人身穿素色的麻质丧服,缓缓跨出大门,她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大家只能看到她细长的眉毛和淡色的薄唇,清早的冷风很大,长裙垂落的裙角不断被吹起,和这风卷起的雪融为一体。她看起来三十四五岁,沉静自持。媒体一时被慑住了,停顿片刻后又冲上前忘乎所以地对着她拍照。
她牵着的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手上挽着纯白的布,媒体的闪光灯使他不停地眨眼,他很蒙地看着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身后的黑衣人从两边出来开道,女人眼帘低垂,看着脚底的路,往前走着,媒体自然地让开了道路。
他们身后有人抬着棺木出来,棺木被放在铺满白菊的灵车上,身后跟着翟家亲眷。一辆古旧的黑色红旗轿车紧跟在队伍后面,接着是各种名车。媒体被死死地拦在山腰,黑色的送葬队伍一路向山顶行去,两边的花圈挽联延绵不断。
摄影记者看着自己拍的照片如获至宝,立刻打开电脑上传。媒体开始报道:翟云忠的妻子乔婉杭于葬礼露面。
事实上,这次葬礼是外界第一次拍到她的模样,而这一次媒体也并未满足,因为这依然不是一个清晰的肖像,墨镜下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没有人能清楚描绘。
她继承了丈夫的全部股权,将成为云威集团的第一股东,可翟云忠都没有扛下的局面,她又有多大能力接下来。公司内外,到处是豺狼虎豹,他们必然死盯着这个女人,随时准备把翟云忠的残余部队和家人吞食得干干净净。
家族送葬队伍后面跟着大哥翟云孝,翟云孝身材瘦削,两颊的肌肉有些凹陷,如果单看面相,他的样子其实比翟云忠还和善些,而事实怎么样,就很难说了。他现在是云腾集团的董事长兼总裁。云腾和云威过去是一家集团下的两个子公司,都是翟老爷子一手操办起来的,后来兄弟俩分家,老大管云腾,主要做房地产;老二管云威,以科技产业为主。
队伍中未见老三翟云鸿。媒体十年前曾报道过云威上市时三兄弟相拥庆祝的照片,彼时,天空飘落的是缤纷闪耀的彩带鲜花,周边是狂欢和掌声,和此时从天空飘落的素色纸钱形成鲜明对比。
上山的时候,众人皆沉默,唯余踏雪声。
此时,一声稚嫩的童音传来:“妈妈,下山以后可以吃饺纸(子)吗?我想吃莲藕饺纸(子)。”
几声低笑,一阵唏嘘。
是乔婉杭的小儿子,正被她牵着上山,脚底还总是打滑,身体歪来歪去。男孩抬头发现姐姐眼里噙泪不满地看着他,也就低头不再说话,那样子委屈极了。
乔婉杭用手抚了抚孩子细软的头发,低声道:“可以。”
半山腰,哀乐声音穿行在松林里。
墓碑前,乔婉杭把遗像嵌入墓碑,黑白遗像中的人脸意气风发。旁边一个僧人手里捧着一个木制盘子,上面是青翠的侧柏枝。乔婉杭从木盘里取出一支绿枝,弯腰把翠绿的侧柏枝放在遗像下。家人也都照做,然后在墓前环形排开。
几位僧人在为亡灵超度,木鱼的声音让山中显得更为幽深寂静。家人们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无比虔诚地低头跟念着简单的经文。
齐声念诵经文的声音和大家一动不动诚惶诚恐的姿态让墓碑前的一切变得庄重而严肃。
乔婉杭没按指引念诵经文,而是低下头,独自一步一步走到棺木前,融化的雪和泥混在一起让她的脚步不稳,旁边有人试着搀扶她,她轻轻避开,全程没有丝毫失仪之处。她一直走到棺木前,摘下了墨镜,一绺细发垂至鬓边,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不像是哭过,倒像是几夜未合眼后的状态。白雪的亮度似乎给她双眼难以承受的刺痛,她用左手捂了一下双眼后,垂眸看着棺木。她肤色雪白,眸色偏浅,眉眼间透着让人难以接近的高贵。只是这种高贵没有任何力量,如同开在雪山顶即将败落的花。
她弯下腰,一只手环抱着棺木上方,闭上眼,低头轻吻冰冷的棺木。
那一刻,她险些塌下身子伏在棺木上,她撑着直起身来,棺木开始下葬。身旁的女儿冻得通红的双手紧紧地握拳,但仍无法克制地抖动着肩膀抽泣。乔婉杭看着棺木静静地沉入红土中,她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远山,冷风吹过,她眼尾发红,神色凄然。
下山时,队伍并未从原路返回,而是从另外一条路下山。
行至一个山坳处,便见到不远处有一个小禅院。光线透过木制窗棂照射进来,一个老者盘腿坐在禅院中央。对面高处的紫檀木佛像在光线中只留下一个暗色的剪影,如同佛像一般的岿然不动。这是翟家老爷子,三兄弟的亲爹翟亦礼。
大哥翟云孝上前跟乔婉杭说了几句话,抬手指了指禅院,大意是让她去见见公公翟亦礼。乔婉杭垂眸抿着嘴唇,翟云孝话都没说完,她就直接抬脚就往山下走,都没往禅院那边看一眼。
同意经过这里,却不同意拜会,像是故意让人难受。众人也不方便插手劝说,队伍继续往下走。
翟亦礼在十年前突然放弃自己缔造的商业版图,将产业分给三个儿子,一心向佛,潜心修行,他修行的禅院和对面山上儿子的新坟相对,每日枯守于此,不知会是何种心态。
紧闭的禅门外,一个胖胖的男人软趴趴地倚着,身上的白色粗麻丧服皱成一堆。他手里拿着一个酒瓶,醉眼微睁,无力地敲着木门,一下,又一下。这便是翟家老三翟云鸿,他未去送葬却跑来这里喝酒,也不枉外界给他“浪荡子”的称号。
他敲了半天的门,里面的人也不见动,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用力拔开黄酒罐上的木塞,喝了一口。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门外传来翟云鸿的半吟半唱,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山中静谧,歌声和着雪初融后汇成溪水流淌的声音,音色低沉而空灵。听不出哀伤和悲痛,嘴角浮现着半醉半醒的笑意,无奈而清冷。
里面的剪影似乎被裹挟着歌声而入的风吹得有些颤抖。
黑色的队伍蜿蜒下山,他的歌声丝丝入耳。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离别……”最后的诗从嗓子里念了出来,忽而,声音戛然而止,随着酒瓶的破碎声,翟云鸿歪斜着卧倒在禅房紧闭的门前。
夕阳斜照,山川覆盖的雪色冰冷,另一面却有雪初化之景,一片鲜艳的余晖覆在山间,乔婉杭携幼子缓缓下山。
3.承诺
清早,雪未化尽,地上汲着水,闪着阳光的银白,寒气直逼人脸。
颜亿盼去花店买了一束雏菊后来到公司,大楼下雕刻着“云威大厦”四个字的大理石台前有人设了一个吊唁台,上面有一张翟云忠微笑的彩色照片,还有一些花圈、雏菊,和已经被风吹灭的蜡烛。
颜亿盼把雏菊放下后,看到一张黑色卡片,她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写了一行字,“你未曾离去,梦想还将继续”,没有签名。她把卡片放了回去。
冷风吹着白色的花,飘落的花瓣在路边飞舞。
这几天,公司里的众人将对八卦的好奇、对前途的担忧伪装成了关切,小心地送到了颜亿盼面前。
开会、吃饭、上厕所都有人接近试探。
“你那天那么早就去老板办公室了啊。”
“老板人好,临死还想着给你升职报告。”
“颜总以后跟你混了,肯定知道内幕。”
直到警察发布了通告,总结起来就八个字:排除他杀,原因不详。
大家这才觉得高看了她,她不过是恰巧和翟云忠有个工作汇报而已,翟云忠捎带手签发了她的升职报告而已。翟云忠身边颇有一批得力干将,职级比她高、能力比她强、权力比她大的不在少数,“为了升职要挟老板”或什么“江山社稷之托”
远远轮不上她。
世界却并没有因此消停。
她走进云威大厦,还没上电梯就遇到HR(人力资源)总监Lisa,她很抱歉地通知颜亿盼,经董事会决策,现在公司由CEO(首席执行官)廖森暂时接管,特殊时期,公司冻结了内部晋升。她的升职报告虽然有董事长签字,不对,是前董事长签字,还是被打了回来。
最后,Lisa发挥了她人事部总监如春风般和煦的沟通方式,微笑着对颜亿盼说:“我们都是公司的老员工,也能理解公司现在的难处,对吧?”
“呵,我要说不理解,你怎么办呢?”颜亿盼眉眼扬了扬,说道。
“这个位置,本来一年前就该给你,我只能说抱歉。”Lisa这人一感受到压力,就和应激反应一样,马上示弱,“我还有个培训,回见啊。”
这个位置颜亿盼已经等了一年,这话不假。进公司十年来,她从来没有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一年前因为预算有限,在选择升职加薪还是扩大部门之间,她选择了扩大部门。没想到拖到今天会是这个结局。
云威总经理的位置和副总经理的定位不一样,前者是能参与战略决策的角色,后者是个副职,主要还是在执行层面。一个左右时局,一个被时局左右。
只可惜,努力一场,到头来一场空。
颜亿盼走进电梯间,她难得晚来公司,电梯里空无一人。LED屏幕上开始播放廖森和翟云忠五年前接受的节目采访,那次震惊业内的高价收购也引发了各界的猜测,面对主持人的提问,翟云忠笑称:“这不是收购,这是结婚。”
给足了廖森面子。
主持人推了推眼镜,看着廖森说道:“云威拿出了36亿,这是近十年来行业最高的彩礼。”
“不用多久,我会让他知道这笔彩礼不值一提。”廖森的笑是那样自信。
作为他们“婚姻”的见证者,当时,摄像机离颜亿盼只有几厘米距离,她戴着耳麦,随时和导播沟通,以防二人说出不当言论。但采访超乎想象地顺畅。
没有争执,没有怨念。
现在看来,她还是没有看到本质。
多年前翟云忠把云威经营得风生水起,当时廖森是国内知名的主板厂商凯乐的董事长,凯乐在电子领域是云威的有力竞争者,但是云威的扩张速度太快,凯乐被挤压得市场份额越来越小,最终被云威兼并。
曾经不可一世的廖森兵败投诚。
到如今,盛衰无常,王者跳了楼,降将掌了权。
颜亿盼进入办公区以后,走到媒体沟通部的办公室,问几个下属:“这周的舆情报告准备好了吗?”
Amy的下属徐婵支支吾吾摇头,说:“Amy姐还在检查。”
“她人呢?”
徐婵摇头。
Amy就是廖森从凯乐带过来的公关经理,这几年一直在她手下,也算是如履薄冰服从她的安排。
可现在情况变了,她大概也装够了,不再那么谨小慎微了。比如,电梯里播的采访材料就越过了颜亿盼的授权,被调用播出。无非是为了廖森上位制造内部舆论。
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廖森的助理李欧在门口等她,说是廖森约见。
看来这权力是要更迭了。
李欧解释道:“昨天给您邮件没回,大概是太忙了,所以就来找你了。”
不是她太忙,是真的没想回。颜亿盼心道。
看来躲不了,她跟着李欧坐总裁专用电梯上了顶楼。电梯出口为分界线,左边是曾经翟云忠的办公室,右边是廖森的办公室。
翟云忠收购凯乐之后,知道廖森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也知道他是个可用之才,如同所有具有博大胸襟的帝王一般,他接纳了这个“败军之将”,并在他的办公室对面按照同样风格给廖森装修了办公室,配备了同样的代步车,职位都与他相当,翟云忠是总裁,廖森是CEO。
理想主义者不会真正理解野心家。对于野心家而言,如果可以独占鳌头,绝不会平分秋色。
廖森和翟云忠的蜜月期还不到三年,就开始产生意见分歧。最后成了廖森管营销,翟云忠管研发,两人互不干扰,但也绝谈不上“举案齐眉”。
李欧出电梯后朝右走去,引她走向廖森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口坐着一个女人,日式妆容配职业西装,干练和亲和糅杂在一起,正是颜亿盼下属部门媒体沟通部的经理Amy。Amy见到她肩膀一僵,颜亿盼看到她手里的文件正是《舆情检测报告》。
Amy顺着她的目光,拿着文件的手不自觉地缩了缩,扯出个笑来说:“领导,您来了。”
颜亿盼没有回答,跟着李欧进去了。
廖森的办公室很大,座位后面的书柜上有一幅他和董事长签字仪式上握手的照片,这张照片既表达了他对董事长的友好关系,更重要的是说明了自己和董事长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上下级,他有自己的独立性。
颜亿盼坐下,看到廖森办公桌上新增加的一些新年纪念品,有和供应商团队在足球场上一同勾肩搭背的照片。还有一个彩色的泥塑,是西装革履的廖森和蝙蝠侠,据说廖森是蝙蝠侠的粉丝。蝙蝠侠——一个黑暗骑士,一个正义使者,一个力挽狂澜的英雄,廖森向往的形象。所有这些,对于一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来说很有活力。
“你这一年来我办公室的次数,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吧。”廖森从旁边的休息室出来,挺拔的身形,永远保持克制的笑容。私人助理拿着两条领带让他选,他看了看,转头问颜亿盼:“亿盼,帮忙选一个?”
颜亿盼手指向那条深蓝色的领带。
廖森于是抽了出来,很麻利地给自己戴上,然后示意颜亿盼坐下。
“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你别去了,换Amy吧。”廖森单刀直入地把她发言人的位置给拿了下来。
“Amy?她准备了吗?”颜亿盼心里并不舒服,这个发言人的位置,她干了六年。不过,老板都不在了,换发言人也是正常。
“我前几天让她准备了,”廖森看着颜亿盼,“你不用担心,媒体那块,她还是有把握的,以后就交给她打理吧。我对你有更高的要求。”
“是吗?”颜亿盼笑了笑,抬眼说道,“那我真是荣幸了。”
“我从一开始就看好你。”廖森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嘴唇撇了撇,说道,“你现在的位置在公司很重要,公司的战略布局能否实现,也取决于你们沟通部的与外界的合作共赢,你和冬奥会合作,就很厉害,但坦白说,这是一年前的事情……这两年你突破不大。”
“我努力还不够。”
“是你努力的方向不对。”廖森很快就否定了。
颜亿盼知道廖森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这一次必然也是有所准备,说白了,给不给你升职就是看你是不是向我靠拢。
“你这几年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过去公司有很多地方不合规,还处于草创阶段的思维,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创业者,都有自己的想法,结果让执行无效,内耗增多。我想这个状况以后都会改善。”
看来是要谈联手的事情,廖森知道颜亿盼的价值,他需要一个契机来收服她。
“您可以直说您的期待。”颜亿盼说,她知道廖森也不喜欢绕圈子。
廖森笑了起来:“颜总最大的优点就是脑子清楚,做事利落。今天下午,你跟我去见投资商。”
“投资商?”
“你以为公司现在是什么状况,”廖森眼神有些黯淡,顿了顿,说道,“我们需要资本和外脑来对公司进行改革。”
“哪家投资商?”
“永盛。”
颜亿盼倒吸了口凉气。
廖森要引入号称是金融巨鳄的永盛,这家投资机构以血性凶残为名,高对赌条件、大刀阔斧地改革,裁员、拆分、改组,只要能高利润,他们从不手软。
“只有永盛一家选择吗?”
“只有永盛开出的条件最有诚意。”
“什么条件?”
“砍掉研发。”
果然!
廖森的声音很平淡,却让颜亿盼感到一记重拳挥向她的大脑,她定了定,发现廖森也在观察她的反应,她笑道:“廖总,我问的是我们的条件,不是他们的。”
廖森笑了:“注资金额不低于50亿,美元。你做好准备,这件事,还在谈,谈成再对外公布。不过,无论引进什么资本,对方都有这个条件,因为他们觉得研发太烧钱。”
颜亿盼觉得不管是不是外资的条件,砍掉研发一定也是廖森希望的。因为这两年,他和翟云忠在这个事情上都互不相让。到现在,大厦旁边那座研发楼,廖森都没法刷卡进入。
“我懂。”颜亿盼说。
“你懂就好,”廖森眼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说道,“那下午两点,楼下大堂出发。”
颜亿盼点点头站了起来,廖森也站起来说:“我是真想看看,在这绝境里能不能走出一条光明道来。”
“我希望我在这条光明道上。”颜亿盼笑道。
她往外走时,Amy往里进,还是给她一个调整尚佳的职业笑容。
她说了句话,声音低到只能用口型判断内容,眼里的笑意却透着冰冷的气焰,接着擦身而过。
Amy的脸瞬间僵了。
她说:“好得很,恭喜。”
颜亿盼走出过道,迎面看到翟云忠办公室紧闭的大门,显眼的白色封条和黄色警戒线让这个地方充满了禁忌色彩。曾经谈笑风生的地方,此刻冷清得让人心惊。
一周前,她在这里和他有最后一次谈话。
只是当时,她并不知道这是见他的最后一面。
她简单汇报了资宁科技园区内工厂的开工仪式,翟云忠边听边签那份升职报告,头都没抬地说:“工厂离市区远,仪式搞热闹些。”
颜亿盼很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笑着说道:“我会让鞭炮声响彻整个市区。”
翟云忠签完字,合上报告,递给她说:“记住你的承诺,它让你坐到了这个位置。”
这句话当时对她没有什么触动,算是个升职寄语吧,无非是让你卖命帮他赚更多钱,如果对方有脸画个天大的饼,她也可以不要脸地许个逆天的承诺。
这句谈话放在当时,还远远够不上承诺的分量,太轻了。
此刻,廖森要砍掉研发,与之一脉相承的科技园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翟云忠曾在和政府汇报那块地的用途时提到,那里将是中国信息产业的腹地。
芯片研发、封装、测试、集成将在那里形成一条产业链。
翟云忠曾和很多人大声畅谈自己的梦想,高喊为国为民谋福祉,多数带有表演性质,但那一次,她相信他是认真的,那就是他的理想。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是不是料到有今天。她也不能再去问他了。
因为他死了。
因为他死了,一切都不同了。
那句轻描淡写的话,放在今天,太重了。
4.引狼
下午,地下车库,廖森、CFO(首席财务官)汤跃先下来了,颜亿盼坐电梯前接了一个电话,下来的时间晚了些。
她从B1的防火门出来的时候,迎面看到那辆奔驰商务车,心中猛地一揪,一时惘然,她曾和翟云忠坐同款车去外面谈判,那个时候她从不敢让董事长等。
汤跃的级别本来比颜亿盼高两级,但此刻坐在副驾驶,颜亿盼上车坐在廖森旁边。
世事无常,她处于这乱局中,再无人护航引领。
他已经死了,但我得活着。
一路上,几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估计廖森和汤跃已经做好准备,颜亿盼也没有多问。
到了约定的商务会所,地方隐秘而高端。
李欧在门口等着,低声向廖森汇报永盛那边三个人的情况。廖森只是听着,没有问话。
他们进入约定好的会议室,三位老美和一个翻译围着茶几等着,见廖森走过来,他们都站了起来。
其中一位投资人还学会了中国人打招呼的方式,用带音调的中文称廖森“更年轻了”。
廖森很受用,接着简单介绍了一下颜亿盼,称她将负责和股东们的沟通,还无奈调侃道:“女人的方式总是柔和一些。”
男人们都颇为认同,颜亿盼笑道:“但愿吧。”
这次投资的永盛主导人叫Keith,他和颜亿盼握手的时候说道:“你是这里唯一的女人,小心一点,外界都管我们叫野狼。”
颜亿盼笑了起来,老美在社交场合总是表现得幽默大度,心里盘算的利益却比谁都清楚。
从谈判中,颜亿盼知道,廖森三个月前就见过永盛的人。一个正苦于在公司内权力受限,希望引入外资夺权;一个正在中国寻找可以产生高利润的领域,可谓暗通款曲,就等时机了。
谈判中,外资把要求讲得非常明确:“没有研发、没有科技园、没有封测、没有代工,保留集成,侧重点是营销,把利润集中在最高的地方。”
翻译不断地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听得人头大。
“如果刀切得太快,对公司的震动还是比较大。”汤跃说道。
“现在你们的研发投入比在外面采购还贵三倍,没有必要自己搞。”另一位红头发外国人说道,“你们那个董事长就是不自量力,最后见上帝去了。”
红头发外国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还以为自己很幽默,除了汤跃干笑了一声,另外两位都沉默不语,气氛一时尴尬。
“这一块,会动,但不能操之过急,”廖森语气沉缓地答道,“中国讲究个有理有利有节,我们会准备改革的步骤方案,确认执行可行性,再动。”
“行,不过,这个方案定下来,我们再注资。”Keith很强硬,“还有董事会席位,不得少于三个。”
廖森说道:“现在新来的继承人是个家庭妇女,不了解情况,不出意外的话,不会参与经营,席位会直接按照入资比例分配。不会多,也不会少。”
云威大厦一层,媒体发布会现场。扛着相机的,举着话筒的,拿着录音笔的记者们此刻坐在一层的礼堂里,他们终于等到了云威官方的正面回应。
“大家对董事长的去世都感到惋惜和悲痛。我代表云威管理层向董事长的家人表达深切惋惜,请节哀顺变。我们会带着对董事长的怀念继续经营好云威。”电视上,云威的新发言人Amy站在话筒前,弯腰说道,态度沉痛而有分寸。
“云威是不是面临破产?”记者问道。
“请不要发布不实消息,”Amy态度严肃,没有告知媒体过多的现实,“云威一直在正常运行,公司管理层有完善的管理机制,与合作伙伴的合约受法律保护,不会因为董事长的去世而终止。”
“云威会不会有新的掌权人?”日报的记者问。
“高层没有变动。”
“请问未来云威的战略调整方向是什么,是否会有裁员?”
Amy站直了身体,这是昨天晚上和廖森反复确认的内容:“无裁员计划。”
这句话旨在稳定未来投资人的情绪。
“翟云忠的股权继承人乔婉杭女士是否会进入董事会?”周刊记者问道。
“我们也在等董事会公告,如果有任何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公布。”Amy温和地答道。
……
廖森等人与老外的谈判一直持续到七点多,双方出会所时,天已经转黑了。大家虽然坐下来把各自的条件说了,但还没有到落实阶段,都是在互相探底。
送投资人出来的时候,红头发老外笑眯眯地对颜亿盼说道:“晚上和我们去酒吧玩一会儿吗?颜小姐。”
颜亿盼半真半假地摇头道:“我老板去见上帝了,我没有心情娱乐了呢。”
这句话听起来直白而又扫兴,廖森看了一眼颜亿盼,又转脸对他们说:“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准备,我让李欧陪你们。”
送走这批人以后,他们上了车。
“Keith提的缩减研发这一块好像没有可谈的空间了。”汤跃坐在副驾驶上说道。
“别的可谈,这个没得谈了。”廖森说道,“拖得太久,都是内耗。”
“如果董事长之前早听您的也不会……”汤跃接着道。
“把这些条款,和那个继承人确认以后,”廖森打断了他的话,“再让亿盼和董事会成员沟通。”
“是啊,那个继承人一人占了51%的股份,她赞同,董事会的元老们否定也无效了。”汤跃说道。
廖森微不可察地轻哼了一声。
车里,汤跃的手机信息提示音响了一声,他低头打开,Amy接受采访的声音传了过来:“公司CEO廖总会继续带领团队实现公司战略,完成董事长未完成的遗愿。”
汤跃还评论道:“别说,Amy讲得真不错,亿盼,我说这个你不介意吧。”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我们都是要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颜亿盼答道,她也打开手机看到视频下方的评论,几乎都是对Amy的赞颂。
“姐姐声音真好听。”
“不是原来那个亿盼了啊,还真有点不适应。”
“老板都换了,换个代言人很正常……”
“年轻妹妹招人疼。”
……
看来,公关公司这次给她配了一批水军,颜亿盼暗自想到,关了手机,看向窗外。
Amy温柔的声音依然填充着车内憋闷的空气。
廖森似乎也没有多大兴趣听这些掩人耳目的采访,问汤跃:“你没有耳机吗?”
汤跃赶紧关了视频。
下车前,廖森向汤跃和颜亿盼交代了几句和永盛邮件确认相关的事情,确认完成好后,下次直接签合同。
速战速决,以免后患。
颜亿盼回到办公区域时,看到大部分的人还没有走,公关部的同事们已经回来了。Amy正坐在座位上修剪“蓝色妖姬”,她见颜亿盼来了,立刻站起来,把花小心而迅速地插入花瓶,拢了拢,跟在颜亿盼背后进了办公室。
Amy一边把花瓶放在颜亿盼的办公桌上,一边说:“我特别紧张,一直等着您,我讲得是不是不好?”
“讲得很好。语气、表情管理都很到位。”颜亿盼放下包,扯开丝巾,拉着椅子坐了下来。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Amy整理了几朵花的位置,“蓝色天下这次安排很到位,他们筹备到半夜,我真的理解您之前的难了,我根本不懂什么临场反应,都是按照大家商量的意思,一字一句背下来的,排练了好多遍。”
“万事开头难,以后就好了。”
“您之前立的标杆太高了,今天有记者还问您怎么没来,看来对我不满意。”
“他们满不满意不重要,Lawrence满意才重要。”颜亿盼说着,Lawrence是廖森在凯乐时的名字,在这里,他的亲信们还是会亲切地叫他Lawrence,“哦,Lawrence肯定满意,我记得在凯乐的时候,你就是他的发言人。”
Amy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说:“今天和几个记者私下沟通,他们都猜到您要升职了,所以这些抛头露面的工作才交给了我。”
颜亿盼笑而不语,那份升职报告现在在哪儿呢?廖森的垃圾箱还是人事部的废弃文件夹?
“领导,这是我前段时间招标的新的公关公司,蓝色天下。”Amy掏出准备已久的审批单,“这次试用感觉不错。”
颜亿盼接了审批单,随手翻开了几页。过去公关公司从来没有换,因为他们对云威、对媒体,更是对颜亿盼的风格熟识,所以摩擦很小。之前Amy想换这家,被颜亿盼否了。
颜亿盼在最后一页签下了名字,递给她说:“那些采访交给你,我很放心。你一定能给公关部带来新局面。”
Amy笑着点头接过,公共关系科,这个外部事务沟通部最大的科室,以后就脱离颜亿盼的五指山了。
颜亿盼整理了一些资料后,便离开办公室,下了楼。
高楼的灯盏数目在减少,路灯照在水泥地上发着惨白的光。有几辆出租车在门口蹲活,夜宵摊开始收摊,行人无几。云威坐落的地方白天繁华喧闹,夜晚九点又会迎来一个下班高峰,因为过了这个时间打车是可以报销的。但一旦过了十点,真正留下来只有对工作执着的中坚力量。这片园区变得无比安静。
颜亿盼再次经过吊唁点,蜡烛早已燃尽,几朵残花横七竖八地洒落着,她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到自己的停车位。
身后的风吹起吊唁的卡片,黑色钢笔字写着:“你未曾离去,梦想还将继续。”
卡片被吹到黑暗无光的地方,不知落入何处。
颜亿盼回到家后回复了一些信息,大部分都是在对她不再做发言人表示不解和遗憾,她敷衍了一阵,就靠在沙发椅背上闭目休息。
门口响起了开门声。
颜亿盼回头看了一眼,是她丈夫程远。
程远是云威集团芯片研发工程院的院长,今年三十四岁,曾是个少年天才,十五岁被清华录取,之后进美国麻省理工读硕,毕业后回国进入中科院研究所,然后被翟云忠挖了过来,二十九岁的时候就升任工程院院长。理论上,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公司的骨干,珠联璧合可以大干一番,但事实上,两人结婚六年,分居半年,每周平均说的话一只手都算得过来。
廊道灯不甚明亮,程远脱了外衣,露出里面一件灰色羊绒衫,低头换了鞋,就往客厅走,他身材高挑,下颌线分明,单眼睑,眉毛和过于直挺的鼻梁不论远看近看都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
颜亿盼柔声问道:“今天怎么回来了?”
程远手里提着一袋食物,走向厨房:“我回了一趟爸妈家。今天是妈的生日。”
颜亿盼张了张嘴有些愕然,她缓缓站了起来,往衣帽间走,说道:“我明天给妈寄礼物。”
程远把带回来的餐盒一个一个放入冰箱,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罐牛奶和一包吐司。程远检查了一下吐司的日期,看到过期后,随手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夜深,颜亿盼从衣帽间出来,换了吊带睡衣,还没有卸妆。她来到客厅喝水,寻找着丈夫的身影,发现他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透着台灯柔和的光。
她缓缓朝丈夫的房间走去,透过半开的门,她看到程远半裸的身影,他刚洗过澡,穿着松松的睡裤,正站在书桌前低头翻看着什么,背部的肌肉线条在台灯的侧影下浮动闪烁,他一向自律,自律到让人觉得没有这桩婚姻,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还没到门口,丈夫的门突然关上,她握了握拳头,想敲门又顿住了,颓然转身,进入旁边的主卧。
她在职场上举着锋利的刀,随时准备杀出一条血路来,但是在家里,她却无从下手。
5.走狗
高档住宅区的清晨,除了几个投送报纸和牛奶的工人在走动外,小路上格外宁静。
廖森在阳光房里,伴随着贝多芬交响乐在一个拉伸器械上做着运动。动作虽然很有力度,但他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额头细汗密布。他站起来拉开窗帘,外面的日头高了些,他从窗台上拿起蜂蜜水慢慢喝下,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
廖森走向客厅,坐在餐桌中央,他的太太给他盛了一碗粥,桌子上是一份《新时代》。这是他每天的习惯,他喝了一口粥,一股暖流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他翻开报纸,突然猛地把报纸摔在桌上,勺子掉落,他站了起来,回卧室准备换衣服。
桌上,经济版的大标题写着《云威易主 永盛入局》,上面的图片是商务会所外的门口,廖森与Keith握手的照片,还有两张小图是颜亿盼和他们谈话的画面。看起来一派祥和,旁边还有CFO汤跃,融资意图明显。
廖森神色铁青地出了门。
云威公关部内电话沟通声此起彼伏。
徐婵等Amy的下属们在解释:
“抱歉,无可奉告。”
“请不要急于转载未经确认的信息。”
“如果传播谣言,我们保留诉讼的权力!”
“见面也不代表达成共识!”
……
自从董事长去世,颜亿盼就再没五点半起床,七点前到公司。这一天,八点的时候,她听到程远出门的声音,也就起来了。
早上她看到网络上转载的那篇文章,唯一的缺点就是把廖森拍得模糊,把她拍得太清晰了。报道很尽责地把所有参与谈判的人的背景梳理了一遍,还罗列了永盛曾经在中国投资的企业的生命周期。
可以说永盛所到之处,都实现了高利润。对赌完成后,它立刻撤资,入资企业仿佛被抽干一样,立刻开始走下坡路。即便这样,饮鸩止渴的人依然不少。
她开车到公司后并没有急于上楼,而是去了一趟食堂。云威食堂的早餐非常丰盛,过去她很少吃,以后,她打算按时吃饭,活得长点、活得久点。
云威是研发型公司,有将近一半的人是弹性工作制,十点半前不算迟到,八点多食堂里的人倒也不算少,她点了小米粥、鲜虾饺和小菜。
一路上,她感受到别人指指点点的目光。
食堂电视里还在播Amy昨天接受采访的画面:“公司CEO廖总会继续带领团队实现公司战略,完成董事长未完成的遗愿。”
现在电视媒体的反应速度远低于网络。
颜亿盼刚咽下一颗饺子,对面一人砰地放下餐具,坐了下来。是投融资部的庄耀辉,在资宁产业园项目中,他负责磕下银行贷款,颜亿盼负责拿地,两人彼时是翟云忠的不贰之臣。
“为什么?”庄耀辉的声音因愤怒变得颤抖。
“老庄,我只负责联络,沟通的内容来自高层的决策。”颜亿盼的筷子悬在空中。
“亏董事长一心信任你、培养你、提拔你!”庄耀辉的喊声震动天花板。
颜亿盼猛地感到一股滚烫的东西扑面而来,她用手抹了一把,才知道脸上被泼了一碗醪糟鸡蛋汤。
她真是搞不懂,庄耀辉一个男的,大早上吃什么醪糟鸡蛋汤,更不理解一个搞金融的为什么脾气会这么暴。
四周发出一声声惊呼。
颜亿盼抽了旁边的纸巾擦拭,避免汤汁落在裙子上。庄耀辉这个行凶者居然比她还激动,手脚发抖,几乎要站不稳,口里还不忘和古时候忠臣一样骂道:“走狗!”
随着一声急促的高跟鞋的声音,人事部Lisa走了过来,拿出湿纸巾小心地替颜亿盼擦拭。一些同事过来拉庄耀辉。
食堂的混乱盖过了电视的声音。
角落里,程远刚吃完饭,把餐具扔进回收柜,他站在那里看着颜亿盼的惨剧,脸上冰冷,没有上前。旁边还有研发部的同事,看着自己老大的脸色,都不敢说话。
庄耀辉被一群人从后门拉走。
Lisa帮颜亿盼收拾了一下,也带着颜亿盼离开。
闹剧结束,食堂又热闹起来,大家又增加了新的话题。
这时,省电视台才开始播放最新消息,云威在董事长离开后,正在接触国外金融大鳄永盛,曾以芯片研发为主业的云威命运难测……庄耀辉明明发泄了情绪,心情却并没有变好,他从地下一层楼梯走到角落,正准备拉门出去,突然被人用手一把拉了一个趔趄,紧接着重重的一拳打在了他的脸颊上,他疼得腰都直不起来,背部又遭到一个肘击,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眼镜也掉了。
他找到破损的眼镜,颤颤巍巍地戴起来,侧过脸看到出口处一张模糊的背光身影,那人俯视着他,似乎还在笑。
“程、程院长?”
程远看着他,也不说话。
庄耀辉生怕他再踩上自己一脚,赶紧站了起来,大声吼道:“你以为这是你家吗,还玩护妻那套,这是公司,人家把你当绊脚石、当筹码卖了,你还不知道,男人啊男人。醒醒吧!程院长,你老婆攀高枝了!”
庄耀辉自顾自说着,程远却没有理他,拉开门就出去了。
庄耀辉一副追出去干架的劲头,刚冲到门口,却见到程远拿出烟,靠在墙边,歪着头点燃,也不说话。
庄耀辉摸了摸撕裂般疼痛的嘴角,看着程远一副清冷落寞的样子,一时也蒙了。
他想了半天,走过去,伸出手来:“给我也来一根。”
程远把半包烟往他身上砸去,等他接稳了,见他又伸手,又砸了打火机过去。
庄耀辉点了烟,蹲在墙角抽了起来,无奈说道:“以后还有什么可玩的,你的研发中心砍了,公司基本就是他廖森的人了。”
程远也不答,只看着头顶的天不说话。
庄耀辉继续说道:“听说外面很多公司开天价挖你,还有让你去美国的,你不动心?”
程远神色恹恹,吐出一口青色的烟,依然不说话。
庄耀辉看他这样,也沉默了。良久,他听到程远说了一句:“她不是那样的人,你别那么说她,下次我再听到,就没那么客气了。”
“你管这叫客气?”庄耀辉立马站了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的灰,再看看程远,见他把烟往墙上一摁,弹进垃圾桶里,转身从侧门进入。
程远顺着安全通道,走到公司二楼,这里是员工健身房,下班后才开放,只有人事部有卡。
Lisa正过来,手里提着颜亿盼在办公室的衣服,她看到程远走近,此刻也猜不到他要做什么。她对员工关系一向嗅觉灵敏,听说二人关系破裂,程远一直住公司附近的宾馆。
谁知程远上来便朝她伸了手:“我来吧。”
Lisa便把那包衣服连同健身房的门禁卡塞给了他,觉得免去了处理这棘手的员工关系的任务,说了句:“谢谢。”
“我的事,要你谢什么?”程远接过衣服,说道。
Lisa简直无语,转身要走,就听程远在她背后说了一句:“谢了。”
他刷卡进入,健身房空荡荡的,冰冷的器材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里面的浴室有水声,他走过去,看到浴室门口的架子上堆着颜亿盼被弄脏的大衣和丝巾。
他站在门口,里面浴室的门只关了一扇,他犹豫了一下,进去了。
他敲了两下门,水声停了,颜亿盼带着鼻音的声音问道:“Lisa?”
“我。”
里面的人听了他的声音,也不答,水声又响了起来,过了不知多久,水声停了,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他把毛衣递了进去,颜亿盼湿漉漉的手伸出来接过。
过了一会儿,程远问道:“他跳楼那天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里面顿时没了声音,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程远听她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好奇。”
“你不是从来不关心八卦吗?”说完,颜亿盼推门出来,一阵热雾扑面而来,她走了出来,未施粉黛的脸上消解了那种妩媚明艳,多出来些许无辜和清丽。她眼角湿红,嘴唇湿润,两人许久没这么亲密,程远怔了一下,怀疑她是不是在里面哭了。
不,他了解的颜亿盼从不会无故浪费一滴眼泪。
颜亿盼擦过他的肩膀,走向镜子前用毛巾擦头发。
程远跟过去,才反应过来这是女浴室,立刻又回到门口,看着她,问:“不想说?”
“你知道他为什么死吗?”颜亿盼问道。
程远看着镜子里的她,摇头。
颜亿盼也学他的语气问道:“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说这些没有意义了。”程远倚着门框,看她整理衣领和头发,说道,“你都已经选好站队了。”
颜亿盼的动作凝滞了半秒,回头看着他,坏笑着说道:“那可不一定。”
那白净无瑕的笑容,比平日里的浓妆更让人信服,叫人一不小心就会卸下所有戒备,这才是真正的她,在他面前,连算计人也懒得遮遮掩掩。
程远调整了站姿,转向她,目光灼灼,反问道:“你不是一向谁强站谁吗?”
颜亿盼又转过头,看着镜子里的程远,说:“谁给的价高,我站谁。”
程远嗤笑了一声:“这次怎么失控了?媒体不是一直在你手里。”
“媒体没在我手上了。”
“哦,不在你手上了……”程远这么说着,眼睛却打量着颜亿盼。
颜亿盼避开他的眼神,转身拿着脏衣服,放进一个白色布袋里。
房间里的热雾未散,迷人眼目。
她刚走出门,感到身后的人用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身体上前,双臂缓慢地收紧,就这么箍着她,头靠在她颈侧,温热的呼吸在她微凉的皮肤上,让人心痒,她仰了仰头,吁出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她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两人都不说话,日光闪耀着照在过道上,将两人融入一圈白色光晕中。
“你不害怕吗?”程远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怕什么?”颜亿盼回答,“你不还在吗?”
她听得身后的人轻笑了一声,温存太短,还来不及回味,那人就撤回了手臂,站在她身后,她没有回头,就往前走去。
她清瘦的背影像孤寂飘摇的一道旗帜,一直消失在过道尽头,程远闭了闭眼,抬脚离开。
颜亿盼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廖森助理李欧的电话。
她简单补了点妆,搭着电梯上了顶楼,刚走出没几步,就看到Amy站在廖森办公室门口,一副犯错等待惩罚的小媳妇样子,粉色腮红并没有让她显得更讨喜。她身后还跟着公关公司的两个人。
Amy看到廖森出来,正要带着人上前解释,被廖森身后的李欧拦住了,廖森径直进入旁边的总裁会议室。
“Lawrence现在没有时间。”李欧说。
“只需要五分钟时间,公关公司这边准备了补救措施。”Amy的解释很急促。
“那明天他能看到日报的道歉声明吗?”
“日报……应该不会……”Amy蹙眉摇头。
“Amy,你在凯乐的时候就跟着他了,你觉得他会听你解释吗?”Leo低声说道,“先回去,你不管做错什么都是他的人,等这件事平息了,你再来。”
助理手里拿着蓝色天下的年度合作审批单退还给Amy,摇了摇头,蓝色天下和云威的合作就此终止了。
此刻,Amy听到背后的脚步声,顿时感到背脊发凉。回头看时,颜亿盼飘然而至。之前在李欧面前表现还算得体的她,此刻眼圈猛地红了。
身旁的助理立刻弯了腰对颜亿盼说道:“Lawrence在等您。”
颜亿盼柔声细语地对Amy说道:“你这一个不小心,翻出的海浪打翻一船人呐。”
Amy眼角的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李欧往会议室走去,颜亿盼抬脚离开前,又顿住脚步,转身用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抹去了Amy的眼泪,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云淡风轻。Amy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你用一杯脏水换我出局,够狠。”Amy压着声音恨恨地说道,眼角挂着泪,嘴还不服软。
“Amy,多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我那杯脏水可没那么便宜。”颜亿盼说完,便往前走去。
总裁会议室,董事会的成员分别坐在两端。廖森靠在座椅上,烟雾缭绕,他示意助理把窗户打开。此时的他,也在因为这篇报道接受审讯。
颜亿盼坐在汤跃身后,眉眼低垂,打开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接受所有董事会成员对她的审视,在他们看来,她作为翟云忠的嫡系,此刻离职、甚至殉道才更符合人设。
“廖森啊,董事长走了以后,是没有人约束得了你了。”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一边,他曾是翟亦礼的助理桑浩宁。
廖森坐正了,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
“各位,我没有和大家商量,是因为永盛和我们还未达成合作意向,现在只是接洽阶段。”他的语气倒是诚恳,在座的毕竟都是金主。
“你别兜圈子,到底什么意思?”一位股东问道。在座的也都是老江湖,哄孩子的方式肯定不行。
“打算把我们这些人拼死打下的江山贱卖给外资。”桑总挑明了说。
廖森脸上似笑非笑:“桑总,今非昔比,云威现在面临的问题大家也都知道,接下来无论是研发,还是营销,都需要资金,我没打算先斩后奏,证监会有明确规定,我一己之力不可能让永盛贸然进入。”
“你现在是打算和我们商量吗?”另一位老者声音沙哑。他是云威的高级顾问李苼,曾经的中国区销售副总,大家都叫他李老。
这时候门突然推开了,翟云忠的大哥翟云孝走了进来,他只是环顾四周,然后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李老见他进来,面容稍霁。
翟云孝虽然是董事会的一员,但是因为之前和翟云忠分家,他在云威几乎没有发言权。
桑总指了指在座的元老,说道:“我们已经沟通过,永盛只想捞利润,对公司经营没有好处。”
廖森靠在椅子上。这种局面他不想应对,不然也不会秘密与永盛谈判,本来计划一切准备就绪再召开股东大会施压。
短暂的沉默后,廖森说道:“今天早上,我给证券公司打电话,他们正在草拟各位增持的意向书,如果你们都愿意增持,我可以现在就给永盛打电话,终止谈判。”
“你威胁我们!”伴随着拍桌子的声音,喧嚷声此起彼伏。
椅子被推开的声音传来,一个身影站了起来,是老三翟云鸿,他说:“你们先讨论方案,要是可行,我奉陪。这会儿我就不陪聊了。”
“云鸿,翟家的资产都要拱手让人了,你怎么无动于衷。”桑总站起来说道。
翟云鸿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廖森站了起来:“云威的外债还有今年财年的经营计划,资金缺口是这个数。”他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手势,强调道:“至少80亿。我无所谓,我走了还是职业经理人,不过是背了个骂名,各位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一会儿证券公司的人过来,增持还是减持,你们看着办。”
廖森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董事会瞬间炸开了锅,有人喊道:“董事长已经被他逼死了,现在又来逼我们!”
廖森不为所动,脚步不停。
“廖森。”翟云孝的声音传来,会议室安静下来了。
廖森转身看着翟云孝。
“你的难处,我理解。”翟云孝坐在那里,平静中透着股威严,“不过,你别忘了,你头顶的这片天是谁给的。”
廖森脸上的那点强势在这时如火焰的余烬,没什么力道了,他神色沉沉,回头对颜亿盼说:“你出来一下。”然后又对李欧说:“你把他们的意见都记下来。”
说完就推门出去了。
众人骂了半天,但也有相反的声音,例如公司高级顾问项天,在廖森走后,他发言道:“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我们都老了,总要有人出头来做改革。除了他,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曾是云威的CEO(首席行政官),后来让位于廖森,也的确是相信廖森的能力。
颜亿盼收起笔记本往外走时,察觉到翟云孝投来的目光,于是回头朝他抿嘴一笑,点头问候。翟云孝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6.我要等的人
“记者怎么会跟到那里去?”廖森进了办公室,扯了扯衣领,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董事长去世后,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被盯着了,也许盯的是我,也许是您,还有可能是汤跃。”颜亿盼解释道。
“你没察觉吗?”廖森回头看了颜亿盼一眼,问道。
颜亿盼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共事的时间太少,您要是对我很了解的话,就不会这么问。”
颜亿盼知道廖森在怀疑她,可是廖森把她拉到谈判里来,不也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到连翟云忠的亲信都站在自己这边,来增强他此后在公司的说服力吗?
“如果这次融资不成功,我就要考虑你的对外事务部存在的必要性了。”廖森说完,拉开椅子坐下,示意颜亿盼也坐下。
“我这个位置,怎么做都是错,”颜亿盼坐下后,说道,“将错就错了。”
“接下来,怎么处理媒体煽风点火的事。”
“这次是我们赚了个头版,过去这个位置十万都拿不下来。”颜亿盼依然笑着,仿佛不是什么大事。
廖森听到这里也跟着她笑了出来。
颜亿盼坐直了身体,说道:“我可以借着这股风,把云威的融资需求说说,也算是给永盛施压,他们谈判的气焰还是嚣张了些。”
廖森看着颜亿盼,想了想,点了点头:“这是你的场子,你来收拾。”
谈话就这么结束了,颜亿盼转身出去的时候,依然提着一口气。廖森这个人即便是怀疑你,也有怀疑你的用法。
她回办公室后,火速让公关部的纸媒对接人徐婵约这个记者见面,对方还挺拿腔拿调,说手头有所有高管的车牌号和联系方式,随时准备再曝光云威内幕,让投资人都远离云威,而且提出要颜亿盼亲自出面,一对一谈,徐婵瑟缩地把颜亿盼的手机号码给了记者。时间是记者定的,晚上八点;地址颜亿盼选的,就在她家附近的咖啡店。
Amy老老实实坐在工位上,一语不发,她也真的体会到,主权从来都不在她手上。
天色渐晚,楼下车水马龙,云威位于市区高新技术企业中心的两栋楼都灯火通明,一座是行政办公楼,一座是研发中心楼。
风雨飘摇中,没有人能猜到这里哪盏灯会灭,哪盏灯会亮。
办公楼里的人有战战兢兢谋前程的,也有听天由命随大流的,还有不自量力想左右时局的。
细声低语中,尽是在这座城市打拼的人的无奈和不甘。
下班后,颜亿盼开车来到小区门口,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屋子,一片漆黑。
附近的酒吧门口停满了豪车,美女靓仔们在这样的夜晚兴致都颇高,叫嚣着狂欢着。
她从车厢里拿了一瓶盐味苏打水,靠在车头喝了一口,记者还没来,她倒是放下身段,早早站在咖啡店门口等着。
夜风冰凉,她拢了拢领子。
不远处传来一声叫骂声。
她回头看到几米处的垃圾箱边上,一个小男孩正和一个大叔争抢一大袋东西,撕扯中,黑色袋子被小男孩扯破了,里面的塑料瓶和易拉罐全掉了出来,滚得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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