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潺潺水流从椒房殿檐脊自上而下，带走暑热。
高大挺拔的梧桐遮挡着阳光，在紫檀木姚黄牡丹纹案几上留下斑驳的树影。
殿中的茉莉花才浇过水，清雅素白的玲珑，幽香可爱。
徐小仪与陵容相对而坐，手掌爱惜不舍地从书册上抚过。
“嫔妾承蒙娘娘多年照拂，未有报答。
知道皇后娘娘聪敏好学，手不释卷，刚巧嫔妾手中有一本宋刻的《金石录》想献给娘娘。”
陵容放下手中新贡的雨前龙井。
“本宫忝为后宫之主，照拂诸位姐妹是本宫应尽之责，徐小仪不必客气。
这样的心爱之物，徐妹妹还是要妥善收藏才是。”
“这怎么好……”
陵容耐心询问，“徐小仪醉心诗书，很少与后宫姐妹来往。今日登门拜访，怕是有什么缘由。”
徐小仪微微低头，手中揉搓着帕子，显得有几分局促。
“嫔妾听说皇上想择一位帝姬与赫赫和亲，不知真假……”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赫赫屡屡冒犯，皇上不想着斩草除根，为子孙后代免除祸患，反而想用亲生女儿的终生换取短暂虚假的安宁。
何其可耻。
陵容不说是真，也不说是假。
“徐小仪从哪听说的？”
徐小仪涨红了脸，“朝政大事轮不到嫔妾置喙。
但赫赫蛮夷无信，出尔反尔，是咱们大周的心腹大患。
断没有用女子和亲就能安枕无虞的道理。”
说罢，她尴尬地低下头，“嫔妾只是一时意气，没有旁的意思。”
檐下的流水叮咚，满室的清凉寂静。
“襄贵嫔自宜修皇后被废后就渐入沉疴，没多久就去了。
温宜帝姬固执不肯随别的母妃同住，一个人留在和煦殿和嬷嬷生活。
帝姬早慧多思，内秀敏感。
徐小仪也惯爱独来独往，一来二去倒和帝姬成了朋友。”
徐小仪松下一口气，“温宜很好，只是突逢母妃离世不爱说话。
知道除了胧月帝姬，娘娘更为怜爱贤妃娘娘身下的两位帝姬。
虽则温宜不爱往娘娘身边凑，但在心里一直敬重娘娘。
娘娘上个月送的六扇苏绣狸奴屏风的生辰礼，温宜极为喜爱，还打定主意要画一副观音像送给娘娘。”
徐小仪伤感道，“淑和帝姬已经和侍郎家的小儿子定了亲事，淑和帝姬之下就是温宜……
娘娘请恕嫔妾无状，温宜才多大，如何能离开故土去那荒蛮之地？”
淑和不过及笄之年，温宜比淑和还要小两岁。
茶香氤氲，安抚不了徐小仪的急躁。
陵容缓缓道，“皇上执意如此，皇室宗亲中适龄的，不是温宜，就是承懿翁主。
承懿翁主不仅是真宁长公主和羽林军陈都统的掌珠，还是他们两人唯一的孩子。
皇上在军中少有心腹，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承懿翁主和亲。”
徐小仪急促的站起身，“就不能谁也不要去么？”
“下此决断的是皇上。
本宫知晓徐小仪对皇上的情意，但温宜帝姬和你的心爱之人，你要如何选？”
徐小仪面色一白，“皇上是大周天子，天潢贵胄，嫔妾曾经不懂事就算了，如今哪敢言爱？”
陵容诧异，这又不知是何缘故了。
“温宜好歹叫本宫一声母后，本宫不会不管她。
但要转圜皇上的心意并非易事，本宫只能说尽力而为。
你也是她的母妃，她又同你好。
本宫不需要你做别的，看好她别做傻事，按时吃饭睡觉就好。”
徐小仪激动落泪，离座行叩拜大礼。
“嫔妾替温宜帝姬谢过皇后娘娘！”
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从京都到北境需两个昼夜。
欣贤妃不放心，让掌事姑姑来椒房殿探探口风。
此时，陵容正和予泓下棋。
予泓落下一枚黑子，爽朗地笑道，“姑姑且回去让欣母妃安心。
等淑和姐姐成婚，本殿亲自背姐姐上轿。”
因着监国，予泓身边聚集了不少拥趸。权力养人，有实权的皇子的气度也越发不同。
“父皇这几日又昏睡了。
商讨和亲人选的事只能再等等。”
陵容捡出吃掉的黑子放在棋盘旁边。
“事缓则圆。说不准就有兵不血刃的奇迹发生。”
予泓把玩着棋子，敲在案几上迟迟不下。
“玉虚真人炼制丹药，需要用立春的雪，立夏的梅蕊，立秋的鲥鱼眼，立冬的朝露，四样奇物做药引。
奇物难得，太医院也未有良方。
听卫临说，随军的温叔叔医术极好。可惜他春日里出门寻药，在草原上迷路再没回来。
父皇本就中风，又不遵医嘱，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朝处理政事。”
陵容递给他一块芡实糕，“大周地域广阔，物华天宝，甚么奇物都不难寻。
你为你父皇分忧就好，闲事莫理。”
予泓额头上有一块龙眼大的青紫，想也知道是皇上发的疯。
监国，有得亦有失。
予泓能掌握住的皇权越多，皇上就越看他不顺眼。
日日都要见这个嫡长子，日日都要骂个狗血喷头。
“你父皇若训你，有过改之，无过就不要放在心上。
皇上有病在身，心情不好，难免举止冲动。
大周的天还是你父皇，你做的不好才是正常。
至于旁的，泓儿仁孝，怎么不知道小杖受，大杖跑的道理？”
泓儿放下棋子，扯了陵容的帕子擦手。
“不玩了，儿子输了。”
他躺在玫瑰榻上放赖。
“妹妹和弟弟呢？”
陵容边收拾棋盘边道，“治儿当然是读书去了。
胧月跟着淑妃学着料理宫务呢。”
予泓闭着眼假寐，似呓语的问，“娘，父皇什么时候能好？”
“怎么也得到冬天吧。”
陵容不以为意道。
魏德海见予泓睡着，刻意压低了声音。
“……等那边有了消息，温……才叫人回来禀娘娘……
时疫已经控制不住了……他们自己的麻烦还处理不明白……
和亲……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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