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生活(3)
一会儿就出来了,远远的,“爹爹”那老树皮般皱巴的脸上洋溢出一种喜悦之感,只是老了,但步子迈起来依然如称砣,踉踉跄跄向马车走来!噗通坐上了车辕,冲吴丽俊笑了笑,说:“好娃,咱就要到了!直过去,再转个弯,翻过一座山就到了!”
吴丽俊点了几下头,凑进老汉的耳朵,大声说:“爹爹你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老汉解开刹绳,嘚嘚,嘚嘚!马也好像听见了,轻快的哒哒起来,轮子隆隆地碾过沙土,扬起一层尘土,一分一秒向枣村驶去!
一个弯儿拐过,路渐渐陡起来,宛如一条无头的长蛇蜿蜒曲长,向山谷深处爬去。大路的两旁全是一块块高粱地,也稀疏有几个苍凉的坟茔,讨厌的乌鸦在柳树上不停地聒噪,简直给天衣无缝的空气捅破一个窟窿,着实叫人有些萧寞之感。高粱地里不时探出几个人头来,又装了回去。
路越走越绕,坡度也更陡起来,两根长辕在马两侧翘起来,马车后翼几乎要贴在地面了,马儿的腹部被勒得紧紧的,使它走起来气喘不停。比乌鸦更讨厌的是几只贪婪的苍蝇,简直就是阴魂不散,一直纠缠在马的前后,伺机想大吸一把,马儿一边走,一边晃摆着它的尾巴。老汉也帮着马拍打苍蝇,啪的一巴掌打在马屁股上,手里就一团枣红的浓血。马儿正够可怜,一天吃的草料,几只苍蝇几下子就给吸吮光了。
到后来,人就不能在车上了,路实在太陡峭了,且渐渐变得狭窄起来。而路下面就是十几米高的深沟,一旦出什么事,就是车毁人亡。老人摸得住马儿的性子,马也十分听老汉的话,喊叫停,它绝对不会多跨一步。吴丽俊从车上抱起一团被褥,紧跟在后面。她不敢向悬崖处多看一眼,就是离的好几步远,也好像有股引力一直在吸,稍不留神就晃荡下去了。而老汉在里头死死抓着马笼头,用他和马之间的言语边交流,边向前徐徐前进。
短短二十几米的路,就走了半个多钟头,才过去!不经意间,车马已经上了山顶了!上坡不易,下坡更不易,那么重的车身,下催的马很难刹得住,它只能按照它的法子,后腿半屈,屁股尽力压下去,再靠借主人的帮助,慢慢往下滑。这是枣村几十年来头一次有马拉车走这条路,一般都是人力扛或骡子驮。地头的妇女们都丢下手中的农活,跑出来观看这少见也惊险的一幕,一旦马惊了,就带车直窜到悬崖下了。
老汉赶了一辈子车,在这里也一直打凉气,倒是马儿显得很镇静,它尽量不看一侧的悬崖,刺住蹄子,慢慢向下挪蹭。
哎!中午上了山顶,到太阳快落上才下了山,累的都人仰马翻了!吴丽俊更是,因为很久不走山路了,下山之后,腿不停地打软膝,稍不留神就摔坐在地上了!
下了山并不就是到了,还要上一段坡路,不过相对宽敞多了,也经常走马车或牛车。这段坡路慢些走,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山里的路就是如此,肉眼看起了,只是上坡坡或下坡坡,可真要走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也怪不得当年,日本鬼子在平川上不可抵挡,一进了山区就总吃败战,最后吃不消了,滚出了中国!而大多数中国人的根都在大山里,连伟大的毛主席也不例外。
对于大山里的人,或压根喜欢大山的人,累与苦是嘴上的打油话,心却是甜个滋滋的!吴丽俊亲眼见过身边一些城市成长起来的干部,总不自觉地表现城市人的优越感,嘴里经常像聒噪的乌鸦叼着一句“乡巴佬!”或“土包子!”熟不知,他们祖宗三代上也都是山里的农民啊!这群人可以为革命去赴死,却一一跪倒自己那些腐臭的,肮脏的虚面子下。而一种腐臭总能催生另一种同质异味的腐臭,一群人一生就为洗涮到自己的土味儿,却可怜的不曾想到,他们所吃的都是土里长出来的,死了也会埋进土里变成一团烂泥。
大山是深邃的智慧,宽厚的无言(佛教里说智慧是清凉的,大山就是清凉的。),它始终孕育生命的最强种子,当一个社会迫在眉睫,需要什么的力量时,它就会毫不吝啬地诞生那所需要的无畏和智慧。可它在历史的长河中,始终无怨言的挤在时代的最底层。
当环形的大山出现在吴丽俊眼前时,她的第一感觉是“来对了”,短短几秒间就已经决定把余生贡献在这里了!
这可不是冲动,而是生命最后升华时的召唤!
吴丽俊这么想了,也这么坚定地做了!枣村大脚山上每一棵枣树都记住了她的名字,枣村成了名符其实的大红枣村,多半是她的一个个脚印,一滴滴汗水挥成的。
到村口了,老汉朝着吴丽俊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好娃,从今以后就叫武相萍吧,这是李大姐告诉俺的!可要记牢了啊!”
吴丽俊没有说什么,凝神看着老汉点了点头!
“俺把你送进村里打点住宿后,就要回去了,一来要跟李大姐回一声,二来还有你婶子呢!”明显,老汉有些哽咽!
吴丽俊一听老汉要走,收不住自己,一下扑到老汉怀里,痛哭了起来,“爹爹,爹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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