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回家
杜竘没有做评论,目光沉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徐归舟用手擦了一下眼泪,夜风吹在脸上生出凉意。
“那时候挣扎了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正好快要放假,我就约了朋友一起去爬山散心。想趁机离开家的时候想清楚,谁知道在夜里遇到暴雨,五米开外就看不清,差点以为要死了,幸好被消防救下来。第二天我爸妈就坐飞机赶过来,抱着我,然后又是哭又是训我。看着他们担心我的样子,我没有办法开口……我不想失去他们,不想离开这个家。我跟自己说,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现,和以前一样过日子。”
她稍稍一顿,“我真的就这样假装没有发现,什么都没说,都快十年了。有的时候自己都会觉得,当年的事像梦一样。可是我能瞒着别人,瞒不过自己,只要想到……因为我的原因,爸妈的亲生孩子在其他家庭生活,可能过得不好,可能在受苦……我就很内疚……”
“有的时候连想都不敢想,我实在太自私了。”
杜竘手指动了动,想做点什么,却没有动。
徐归舟视线跳过他,看着远处搭建的临时安置房和帐篷,缓缓说,“其实我从事消防,并不是因为什么崇高的理想。被救的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像这些消防员一样去帮助别人,可能我心里会好过点。我能安慰自己说,我不是那么坏的人……可是,两年前那件事……我又害怕了,那么多队友牺牲,前一天还看着好好的人,第二天再也没有回来。我……看到他们的尸体,心里怕的要死。”
“我可能就是这么一个自私懦弱的人,对不起,我真的……太没用了。”
她的眼泪不停滚落,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光了,身体一软,整个人蹲了下去,她抱着膝盖,泪水模糊了双眼。
杜竘突然蹲下伸手抱住她,动作轻柔。在触碰到的时候,她身体瞬间僵硬一下。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徐归舟埋头咬着唇无声哭泣。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问他,“我该怎么办?”
杜竘认真看着她,“你不是已经想清楚了。”
徐归舟满脸泪痕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她慢慢站起来,两手胡乱地擦着眼泪,眼眶通红,眼神却清亮。
“回去吧。”她说。
两人一路沉默地往回走,快要走到休息区的时候,杜竘突然叫住她,“归舟。”
徐归舟停下来侧过脸看他。
杜竘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脸上,凝视了两秒。
“过去的事无法改变,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在心里再责怪自己。”他声音很稳也有很有力,“为什么要逼着自己高尚完美?有缺陷的不是很正常的事?你首先要接受自己。”
徐归舟一愣,没说话,沉默一会儿说,“好。”
看着她走进门里,杜竘站着半晌没动,伸进口袋摸了摸,没带烟。
他抬头看一眼夜空,长吐一口气。
他很心疼,为另一个叫徐归舟的姑娘。
……
转眼十天过去,应急厅消息,终止地震二级应急响应,按照联合指挥部署,各消防队伍陆续从灾区撤离。
这天一大早,曹队就集合大队,全员准备离开。
县里组织了欢送队伍,在县城门口敲锣打鼓,还自制了几十分凉糕,摆放在桌上。消防队伍出来的时候,灾区人民都围了上来,非要让队员们吃一碗凉糕再走。曹队大声命令,“立正,稍息。”
身着橙色救援服的队员笔直站成队列,曹队喊,“敬礼。”
全体齐刷刷的一下敬礼,动作整齐划一。
来送行的人们一个劲地表示“谢谢”,亲切热情地把凉糕送到每一位队员的手里。
有几个年轻队员偷偷的眼眶都红了。
等上车开动之后,路上两侧不断有人挥手示意。
徐归舟坐在车窗旁边的位置,看着一路上真情实意地道谢和道别,心里微微的暖意。
她还看见那天夜里从废墟带回来的女孩,追在车旁跑着,不断地挥舞小手。
她也对她招手,用口型对她说:“好好生活下去。”
车子缓慢开过县城主路,杜竘站在送别的人群末尾,在车子一晃而过的时候,他扬了扬手,对徐归舟笑了笑。
徐归舟忙回头去看他,车子渐渐开远,所有人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下午的时候回到家里,徐归舟洗了个澡,身体十分疲惫,她却像是绷着一根筋,无法入睡。
她拿出手机,看到杜竘的消息:我后天回来,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徐归舟觉得他说的事,应该就是那天夜里她说的。
事后无论怎么想,她都觉得不可思议,心里藏的那么深,连做梦都不敢说的秘密,就这么轻易地全部说了出来。那晚过后第二天,她就有懊悔和丢脸的感觉,接连好几天都有意避开医疗队那里,就怕和杜竘碰面。她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显露出来,既卑劣又怯弱,自己都不想细看,别人会有什么感受。
徐归舟把手背放在额头,心里百味陈杂,又有些隐隐的难受。
让他看到那么难堪的自己。
手机震动一下。
她拿起来,杜竘问:到家了吗?
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到了。
他说:洗个热水澡,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
他似乎远隔百里还猜到了她此刻的情绪。
徐归舟问:你在干什么?
杜竘:休息。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对父子把血缘的事情讲开了,感情还是很好。
随后他发了张照片过来。父子两个在病床边拍的,两人都是眼睛泛红,但脸上淡淡的笑容已经没有一丝阴霾,看着气氛很好。
徐归舟看着照片,刚才那些乱糟糟的一团想法突然就平静下来。
她握着手机,还想着要回什么,突然浓烈的睡意侵袭过来,眼皮发沉。她翻了个身,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幸好这天是休息。
徐归舟起来梳洗了一下,对着镜子看自己几秒钟,两手狠狠拍了一下脸,“不能再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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