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2章 老奶奶
我的老奶奶是一个热情开朗的悍妇。这句话在我嘴里说出来似乎有点不太尊敬,但是我却没有任何贬低她的意思,甚至说在很多方面我不仅敬佩她,还有点心疼她。
我之前文章提过,我这个老奶奶,实际是我爷爷的弟妹。我爷爷有个弟弟,比爷爷小十八岁,是太爷爷的遗腹子。从小被我爷爷养大,我叫他老爷。很多人对于我们家这种称谓不是很理解,特别是南方的朋友,读起来有点混乱,所以我来解释一下。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北方还是仅限于北京,人们不喜欢“小”这个词,可以说很避讳。于是便用“老”这个字来代替。一般把家里最小的那个人,可能是小姨,小姑,小叔,小爷爷。就被人们替换成了“老姨”,“老姑”,“老叔”,和“老爷”。
北方有句俗语,“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病根子。”里面说的老儿子,就是老太太最小的那个儿子,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儿子。
老爷从小因为是遗腹子,连爸爸面都没见过,所以性格十分懦弱,家庭地位也低。而我爷爷十七八岁就开始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四处谋生。因为太爷爷早前是私塾的先生,所以从小教爷爷写字念书。爷爷写得一手十分漂亮的毛笔字。但是在那个动乱的年代,百无一用是书生。全家十来口人,靠那点学问是吃不饱饭的,没办法除了种地之外,爷爷又去跟人家学瓦匠盖房挣钱补贴家用。爷爷常年早出晚归,一年到头的白天都见不到人,家里就交给了我奶奶。因为自小没有父亲,又时常见不到大哥,缺少男性关爱。每天和妈妈,嫂子和三个姐姐生活在一起,以至于老爷自打小儿就有点缺乏男子气概,有那么几分阴柔。。。或者干脆说吧,有点儿娘们儿唧唧的。
眼看着爷爷操持着三个妹妹都出了嫁,老爷岁数也越来越大,爷爷含辛茹苦的一块砖一块瓦的攒起来,终于在老爷成年之后,给他盖了三间半新房,垒了个大院子,然后托媒人四处给他张罗起婚事儿。我爷爷说他当时对媒人说,人丑点,胖点,矮点都没事儿,就一个条件,要一个厉害点儿的勤快人!于是媒人就介绍了我老奶奶给我老爷。
老奶奶个子很高,人也胖乎乎的。感觉比别的女人都大一号,她姓裴,所以人家都叫她大裴。她大眼睛大嘴巴,说话声音干脆利落,做事儿也是风风火火。我爷爷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弟妹。之前爷爷总是怕弟弟自立门户之后挨别人家的欺负,就想着找个厉害的女人,能撑着家。
那时候没有太爷爷,所以长兄为父。我爷爷在家里就相当于父亲一般的存在,所以即便老爷没有相中这个媳妇,也断然不敢忤逆我爷爷的话,只得点头同意。
其实人家大裴也没看上我老爷。毕竟哪个女人会喜欢一个娘们儿唧唧的男人呢。再加之是遗腹子,更是怕在家里受委屈,所以见完了就没同意。我爷爷不死心,那时候没少给我老爷介绍对象,虽然各种原因都没成,但是我爷爷丝毫不觉得可惜,只是遇见了这个之后,我爷爷总是觉得我老爷能娶到这个女人,以后的日子不仅能支撑起来,更有盼头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我爷爷和奶奶拉着媒人,买了一大堆东西就去了大裴家。
俩人到了大裴姐才知道她家的情况。大裴是家里的老大,底下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妹妹最小,长得眉清目秀的,还没成年。这个弟弟就有点一言难尽了,怎么呢,是个疯子,就是精神有些问题,他比大裴没小两岁,长得不难看,就是疯疯癫癫异于常人的样子。我爷爷和奶奶开诚布公的说了俩人的想法,相上了大裴。并和大裴沟通,只要她愿意嫁给我老爷,条件随便提,只要我爷爷能满足,一定满足。
大裴开出了三个条件,第一:盖好三间新房,分家另过。第二:彩礼要三转一响,一样都不能少。第三:礼金要500块。
第一条,三间新房,分家另过肯定没问题。好几年前我爷爷就趁着农休的时候,已经把老爷的婚房给盖好了。屋子里也收拾的差不多,如果决定结婚再找人打点家具就行了。
第二条,三转一响。解释一下“ 三转一响”是20世纪60~70年代的流行词,指的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三转一响”是那个时代人民所能拥有的最高财富,同时也是大部分女性择偶的重要标准之一。按道理来说,人家结婚有的,无论如何我爷爷肯定也会帮着老爷凑齐的。这个也没问题。
第三,500彩礼。天啊!这可是天文数字啊!更何况,那个年代的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彩礼,不知道为什么大裴会狮子大开口要真么多钱。后来才知道,她把这钱留给了她娘家妈,让她妈给她那个疯弟弟娶了了个媳妇。这个先不讲,就说那时候一个月的人均工资二三十块钱,这么多年我爷爷养活这一家子的人已经紧紧巴巴的了,加之种种原因手里真没有这么多钱。再说爷爷自己的孩子也越来越大了,以后念书结婚用钱的地方也会越来越多,爷爷有点迟疑了。
大裴看出了爷爷的迟疑:“大哥,您呐,再回去考虑一下,这女人多的是。我不嫁您家,您家也不必非要娶我。反正您应了我的条件,这婚呐我就结。要不然哪!就算咱们没这个缘分!”听完老奶奶说完这句话,我爷爷也坐不住了。
“行!你这条件我应许你了!不管砸锅卖铁,我们两口子也帮弟弟把你娶回家。但是有一样,你要是应了这门亲事儿,就得跟我弟弟好好过日子。家里的老母亲也不用你们管,我给我妈养老送终,你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我本别的本事,但是以后能帮衬你们的,我肯定帮。”我爷爷这话一说完,我奶奶就开始默默的哭了起来。
我爷爷拉着我奶奶就从大裴家告了辞,我奶奶从大裴家一路哭回了家。哭得我爷爷心烦意乱,几番都要动手打我奶奶了。为什么呢?因为穷啊!家里几个孩子也已经都长大了,眼看着都要用钱,这时候我爷爷竟然砸锅卖铁的要给弟弟娶媳妇,那家里几个孩子怎么办?!我大爷和我爸爸那个时候也快成年了,房也没盖够,钱也没攒够,我奶奶肯定不乐意啊。但是我们家一直是爷爷的一言堂,根本没有我奶奶说话的份儿。我奶奶也是敢怒不敢言啊!惹急了我爷爷肯定又要挨揍。
这个时候爷爷把所有的家底都拿出来了,还差得有点远呢,这怎么办呢?凑呗。我老太太之前是地主家的大小姐,跟我太爷爷结婚时候陪嫁了不少好东西,但是那些年抄了家,砸的砸,没收的没收,也没剩下什么,拿出来藏在身上很多年的几颗金豆子,也只能算是杯水车薪。爷爷做主把家里养了两头猪都卖了。这才算把钱凑得七七八八。
为了省钱,爷爷每天在外面忙完,就拉着大爷和我爸爸还有老爷,一起和泥,装修老爷的婚房。还拉了饥荒给他们打了一套新家具,买齐了三转一响。
最后老爷带着爷爷给预备的彩礼,和媒婆一起去了大裴家,最终把婚事儿定了下来,不久就结了婚。从那天起,大裴正式的变成了我的老奶奶。
老奶奶嫁给老爷之后,连生了两个儿子。我爷爷果然也是没有看错人,老奶奶一直是勤劳肯干,她家形成了女主外男主内的局面,也是说她撑起了这个家,虽说因为老爷比较怂,在家经常挨欺负,甚至还会挨老奶奶的打。但是老奶奶一贯泼辣的行事风格,在农村也是一般人不会招惹的。所以这个门户是立住了。我老爷窝窝囊囊的,连地都种不好,十多亩地都是我老奶奶一个人种。她家的俩孩子每天会送到我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帮着看管,于是老奶奶看不惯老爷一个大老爷们儿天天在家坐着,就跑去和别人家学了做糖葫芦。每天老奶奶都会把糖葫芦做好,插到架子上,让老爷推出去卖。不管怎么样,这日子也算过得去。
爷爷也一直践行承诺,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年春种秋收,都会带着我大爷和我爸爸一起下地去帮忙。虽说老奶奶这种人多少有点蛮横不讲理,但是对我爷爷奶奶还是一直很尊敬的,特别对我爷爷,即尊敬又有点害怕的那种感觉。我奶奶总说,家里有一个能降得住她的人挺好,要不然她得上天。。。。。。
这日子就这么一年又一年,眼看着就到了今年。今年老奶奶为了多分两亩地种,跑到村长家又哭又闹的,村长十分无奈。本来我们农村分地都是看户口的,你家户口本上有几口人就分几口人地。但是老奶奶想多种两亩,多打些粮食卖些钱,毕竟家里两个儿子越来越大,总是要多存些钱,想着以后娶媳妇的。
在农村有一种人最让人惹不起,就是胡搅蛮缠的人,又叫做“滚刀肉”。巧了,我老奶奶就是。经过我老奶奶三天两头的去闹,最后村长把村里的机动耕地分给了她们家两亩。
我爷爷岁数大了,大爷又在城里教书,所以现在每年农忙的时候,我爸和我妈都会抽时间去帮我老奶奶家弄地。今年的玉米春播也是趁着我爸放假,和老奶奶一起干完的。没过多久玉米苗就长了出来,又到了该打药的时候了。
以前农村打药不像现在这样,都有大型的机器设备喷洒。那时候都是一个大塑料桶,把农药和水按照比例勾兑好,灌到桶里,背在身上,左手有个增压的拉杆,右手是喷洒农药的喷头。这样左手拉几下,右手就拿着喷头往植物上喷洒。本来那十来亩地如果两三个人去打,可能三四天就打完了。但是我老爷太柔弱,平时地里的活儿都是能躲就躲,他说背不动那个药水壶,两个孩子都在上学,还没毕业。所以,我老奶奶就打算一个人去地里打。
本来想着说到了周末休息,我爸和我妈也去帮忙,但是还没到周末,老奶奶就病倒了。。。。。。
“大哥,大哥!”老爷气喘吁吁的跑到了爷爷家,一进门就着急忙慌的叫我爷爷。爷爷正翻动院子里的土,准备种些茄子豆角。就看见他弟弟着急的跑来找他。“怎么了?这样慌里慌张的。多大岁数了,还这么不稳重。”爷爷又摆出一副大家长的样子,拿着那个劲儿。
“哥,大裴她。。。她。。。不知道怎么了。。。起不来床了。。。不知道是不是中邪了。。。”老爷在那里结结巴巴的跟我爷爷说着老奶奶病得起不来床了。爷爷一听,赶紧就把手里的锄头扔到了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就来到了老爷身边。“什么?!病了?!病了赶紧去医院啊!”老爷扭扭捏捏的说:“她那肉大身沉的,怎么抬得动啊!”爷爷没好气儿的说:“抬不动就先叫村里的白大夫过去看看啊!你来叫我干嘛,我这一把年纪了,我是能抬还是能抱啊!”老爷听见他哥又要训斥他,赶紧点头哈腰的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等等!你家里有钱吗?我给你拿点钱。”爷爷叫住刚要走的老爷,老爷迟疑了一下:“应该有吧。。。我也不知道。。。没事儿,没有的话,我再来找您。”说完就跑去找了我们村儿的白大夫回去给他媳妇看病。
我爷爷还是不放心,就揣着家里的钱,骑着三轮车带着奶奶,一起来到了老爷家看老奶奶。
只见老奶奶在炕上躺着,有气无力,脸色苍白。“你这是怎么了?!”我奶奶赶紧坐在她身边看着她问。
“不知道。。。真是中邪了。。。突然浑身没劲。。。难受的要死,早上坐都坐不起来了。。。”老奶奶虽然不舒服,但是一点也不迷糊,说话,语速都没问题。
“白大夫怎么说?!”我爷爷问着我老爷。
“白大夫没看出来是什么病,说好像是吃了什么中毒了的样子,可是我们全家人都吃的一样的东西啊!我和俩孩子都没事儿。怎么就她有事儿啊?!白大夫就说让我带她去医院看看。”老爷回答爷爷。
“那你还不赶紧去?!”爷爷呵斥着老爷:“去找两个老街坊,把她抬到我的三轮车上,赶紧去医院。”
爷爷说完话,老爷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而是继续站在原地。
“大裴她。。。她。。。”老爷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我老爷也是奇怪,平时说话虽然细声细气,但是从不结巴,但是一看见我爷爷就结巴得不行。
“我不想去!不想浪费那钱!我躺两天就好了。。,”老奶奶躺在床上对我爷爷说。我爷爷这才知道,不是老爷不想带老奶奶去医院,是老奶奶怕花钱不想去。
我爷爷把兜里的钱掏出来放桌子上,对老爷说:“不舒服还是要及早带她去医院看看,如果钱不够你回来跟哥说。”嘱咐完老爷之后,爷爷和奶奶就准备回去了。
“大哥,您觉得她像不像中邪了。。。。。”老爷突然问我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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