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困难的电话

话分两头。

    医院这边，第二天一早，就安排给吴建国做全面体检，两个女护士加一个任经理临时派来的保安，费了若许周折，才把吴建国从病床上移到四脚上都有轮子的转运床上。吴建国疼得满头大汗，被移到转运病床后，半天才将气喘匀了。

    一夜，伤痛得他无法入睡，每秒钟都在和疼痛进行着抗争。天快亮时，任经理来过一趟，见此状，急去找值班医生，要求给他打针吗啡，好让他睡一会儿。但被医生拒绝了。

    医生说：明早就要给他做全面检查，吗啡会影响对他检查的准确性的。为了将来不留后遗症，还是克服一夜吧。

    吴建国有些虚脱感。

    活这么大，第一次吃这么大的皮肉之苦，第一次感觉死亡的小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的。

    转运床正要出动，任经理又来了。面色苍苍，走路有些飘。她也是一夜未睡。她忙的重点，是安慰何茜茜，并排解她的顾忌，做她的思想工作，让她配合调查取证。

    公安的工作速度也是奇快的，技术人员不等到第二天一早，而是凌晨时就赶到医院，找何茜茜取证。宾馆那边，任经理已经去了电话，让安保把8086保护好，没她的认可，不许任何人进去。

    公安想得很周到，技术人员中，有个女公安。任经理知道，有些话有些检查取证，像这样特别的案例，必须由女公安和受害人直接交流的。尽管这样，当女公安当问到关键细节时，何茜茜只是抽噎，不能回答。

    这类问题对个1978年的中国本分姑娘来说，是个天大的无法启齿的内容，但公安要破案，要维护她的权益，必须把这个问题弄明白，这就是，犯罪分子有没有插入了你。这是对案子定性的最关键的细节。

    因为在寻找这个证据前，公安技术人员正如吴建国预测的那样，先检测了何茜茜的被撕的内衣内裤，在内裤上，已有精液痕迹。性侵是肯定的了。但是性质和程度，必须进一步的证据证明。

    女公安很有经验，感觉出任经理和女受害人关系不太一般，因此将她也叫上，最后，恰是任经理反复的劝说引导，何茜茜才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我也不知道……”

    是啊，一个本分的中国姑娘，遇到那样的性暴力，迷乱慌张中，弄不清细节，很正常。这就更需要取证。但，下一步的取证显然更难了。

    女公安出去和另两个公安悄悄商量了会儿，回来说：“这样吧，等天亮，医生上班，我们请妇产科医生来做个——常规检查——”

    女公安的语式和顿挫，立即让何茜茜明白是什么意思，将头扭到一边，表示拒绝，任经理感觉头都要炸了。她亦是女子，虽二十九，她能明白此刻何茜茜的心理撞击。

    担任经理就是任经理，略思后，她对女公安说：“要不我来吧，你们只要给我提供一根棉签就行了。她的工作，我来做通。”

    女公安摇摇头，说：“任经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检查也不只是提取内分泌物，还要检查器官受损的情况和程度。这很专业的，需要专业人员给予专业的结论。”

    女公安说得很委婉，担任经理全听明白了。事至此，只能听从公安的安排，至于何茜茜的思想工作，只好下一步再说。女公安说天亮他们再过来，走之前着重提醒：千万不要给她做任何清洗……

    后来，任经理才明白，其实，要不要再做深入细致的专业检查已经不重要，只要有那王子的内分泌物为铁证，其他问题，都已经被框在外交策略的范畴了。

    但她当虚晃着身子再次出现在吴建国面前时，是不明白半个月后让她吃惊的国家层面对这件事的技术处理的。这一夜，让她心力交瘁。作为大堂经理，有过三十六小时辛苦工作的经历，也没有这一夜感觉累。

    “你——来得正好，我有要紧的事——”吴建国虚弱地跟她说。

    吴建国那种克制着肌体疼痛的虚弱，立即让任经理提起了精神。“你说，什么事？”

    “我，要打个，电话。现在。”

    任经理心里“哦”了声，全是自责。现在，终于知道这位英勇的小伙子叫吴建国。但，从昨晚出事到现在，他的家人尚不知道，一夜未归，而且以后不知何时能归，且，他上班吗？现在上不上班，假，怎么请怎么算，全是问题。

    看来，他是想打电话给单位，免得受旷工处理。

    任经理的感觉一点没错，一夜未归，在吴建国二十一岁的人生履历上，还是第一次。妈妈爸爸一定急坏了。现在必须尽快让他们把悬着的心放下了。幸亏，他不顾父母反对，安排在家里装电话，也恰巧，两天前邮电局来人把电话装上了。

    “好的。”任经理回答说，“你先去检查，我帮你落实电话。”

    “不，现在，就要打。”吴建国显得很急迫。

    任经理连安慰道：“你的心情我理解，要不这样，你检查你的，我帮你打这个电话。而且，我打这个电话，或许，比你打电话，效果更好。”她的思路完全在她那根线上了。

    “你——不能，帮我，打这个，电话。”吴建国很费力地表达道。妈妈爸爸忽然接到一个陌生女性的电话，说自己被人打瘫了躺在医院里，地球就炸了。

    “你——不是要打电话到单位，请假？”毕竟聪明人，一下就猜出了大概。

    吴建国眨眨眼睛，用以代替点头。随后说：“请你听我的，设法让我打个电话，我要自己打，越快越好，我，求你了！”

    这话对任经理极有分量，她立即答应了：“好好，先打电话，我给你找电话。”随后，先和护士招呼说：“我这位病人很特殊，是我们宾馆的上上宾。他的需求很重要，麻烦你们，检查稍等，先给他安排打个电话，让他打一下，行吗？”

    护士愣愣地望着任经理，说：“检查可以靠后些，但，哪里可以给他打电话呢？”

    是啊，这夜，救护车把他们送到就近的第二人民医院，算是江州有规模上档次的，但医院尚无总机，全院，数得过来的几部电话，书记办公室、院长办公室、工会主席办公室，各一部，各病区、各科室甚至副院长室，都没有装电话的。

    “能不能和你们院长汇报下，到他办公室——”

    小护士没等任经理说完，就道：“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要打电话，你自己想办法，我们无能为力。”

    任经理“嗨”了一声，皱着眉头使劲想着——

    就在这时，任经理身边出现一个妆容整束面相富态却显睿智，一看就知道是个干部模样的人。“小任，什么事这么焦急呀？”来人语音浑厚，磁性十足。任经理几乎都没回头看，就惊叫道：“郭书记，怎么你来了？”

    原来是江州宾馆的一把手，党委书记兼总经理。习惯上，大家都叫他的第一个身份。他是从政府的一个副局长的位子上平调过来当宾馆一把手的。

    “我怎么来了？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及时跟我汇报呀？”郭书记话语里没有埋怨和责怪，而是担忧。他对任经理是很欣赏的，许多事情，都放权给她，先斩后奏，斩错了，也不怪的。任经理是个敢担当的干部，这点，他喜欢。

    任经理叹了口气，说：“我以为能处理好，同时，也不想打扰您睡觉。当时，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但，早上特别想跟您请示汇报时，又没了办法，这里不是我们宾馆，可以随时打电话。这不，现在正为电话发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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