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无肠更为新声断
“娘娘,您终于醒了。”金沛姿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在皇后的病榻边,足足三日。这三日以来,她时断时续的听皇后呓语,时而像是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时而像是咒骂着什么,时而又好像低低的诉说心中的委屈。
尽管如此夜里经常能听见,但金沛姿始终不知皇后到底再说些什么。从那些唔唔哝哝,又或者断断续续的声音之中,她总算听出了皇后的苦闷。而这样的苦闷像是长在心上,在紫禁城之中被利益,被权势,被野心浇灌的茁壮参天,根本不能遏制,更别说让它断根了。
“曹御医的药一直在小炉子上熬着,臣妾这就让索澜端进来,娘娘您趁热喝了吧。”金沛姿用温热的帕子拭去皇后额上的冷汗,有吩咐锦澜给皇后披上绵帛衣。“这几天可极坏臣妾了,药汤子一日五回的灌进娘娘口中,总也不见醒转。现在好了,娘娘这一醒,皇上便不用焦心的至极,夜夜抄写经文焚烧为皇后娘娘祈福了。”
许是才醒转,脑子有些不灵光,兰昕脱口而出:“是祈福还是求安心,想必只有皇上自己才知道。”
“求安心?”金沛姿诧异,虽然她知道宫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且这事好和慧贵妃、愉嫔多少都有些关系。但终究是没有透出一丝风来。
坐起了身子,兰昕接过温水润了润喉,平复了心才道:“储秀宫怎么样了?”
金沛姿见皇后没有接方才的话,便不再多嘴,只回道:“还是不好,非但不好,病势渐沉了。曹御医是天天储秀宫、长春宫的两头跑。臣妾也问过他,他只说慧贵妃忧思过度,已经伤了根本,加之旧疾复发,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纯粹是在耗时间罢了。”
说到这里,金沛姿也是难受的不行,抓起襟上别着的丝绢蘸了泪,幽幽的短叹一声。“也是个可怜人,这样年轻就……”
兰昕反而笑了起来,干裂的唇虽然被温水滋润些许,但终究还是裂了口子,这一笑,细微处便有嫣红的血水流出来。“有时候想想,谁又不可怜了。放眼后宫这么多人,谁没有自己的难处。年轻轻就走固然可惜,却也算得解脱了。”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金沛姿心疼的不行,连忙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怎么说这样灰心的话伤自己的心呢?”
揉了揉脑仁,兰昕敛息,却没有敛去凉薄的笑意:“本宫不是灰心,而是觉得这样对谁都好。现在什么时辰了?”
“才过了午时,御膳房送了些清粥过来,也搁在耳房热着呢。”金沛姿接过送进来的汤药,双手端到皇后面前:“皇后娘娘先用药,再吃些清粥垫饥,晚些时候,奴婢叫御膳房送些滋补的汤羹过来。”
兰昕接过药碗,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喝。“罢了,本宫只觉得满嘴都是苦味儿,不喝也罢。你陪我去瞧瞧慧贵妃吧。”
“好。”金沛姿不是罗嗦的人,她知道皇后这样做必然有用意,所以多一个字也没有劝。“索澜,方下过雪,路滑难行,你去准备辇车送皇后娘娘去储秀宫。”
果不其然,才下过雪的紫禁城,甬路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辇车走的很慢,慢的像是几头粗壮的老牛在前面慵懒的拉着,倒是让乘坐的人生出几许急切之意。厚厚的帘子挡住了凛寒的东风,灌入耳中的,仅仅是那苍劲的呼啸之声而已。
“臣妾以为,这储秀宫必然是紫禁城里最热闹的冷宫了。”金沛姿听驾车的奴才说到了,便掀开帘子一角,只看见娴妃的辇车也停在储秀宫外,不禁有些感慨。
兰昕就着索澜的手先行下车。
金沛姿这才跟在身后,为皇后裹了裹披风。“娘娘,当心路滑。”
“本宫只觉得头重脚轻,使不上劲儿,但不瞒嘉妃说,这样病着无力的感觉轻易还不容易有。仿佛身子不是自己的,反而没有挺着腰肢,规行矩步的那种疲倦。倒是难为你和索澜她们,一左一右的扶着,费了劲儿了。”兰昕看见娴妃的辇车,心里却没有任何的想法。
无论她是来奚落的,还是来看慧贵妃的下场,又或者是抱着同情的眼光来可怜这快要香消玉殒的女子都无妨。兰昕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了。病倒之后,当她再醒来,看后宫里的纷争与心智角逐时,她顿时醒悟。
紫禁城里,千百年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历代君王的后宫,也都是这个样子的。所以皇上没有错,他真的没有错,顾全大局,为了大清的国泰民安,牺牲一个女子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只不过,从情感上来说,她的心终究是不好受。
那么慧贵妃呢,当她知道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而对她的处置却一字不改时,她是会甘之如饴,还是恨不得一头碰死?
“娴妃怎么这么有空?”金沛姿的声音充满挑衅的意味儿,仿佛是带着刺儿出来的大黄蜂,见了就想盯上去。“有空也不挑挑地方,谁不知道您最爱去拿些花团锦簇,彩蝶飞舞的吉祥地儿,怎么有功夫来这样的冷僻清净处。别是来自讨没趣的吧?”
对上皇后娘娘的眸子,金沛姿会意:“皇后娘娘有话要与慧贵妃娘娘说,娴妃就别在这儿碍眼了。”
碧澜闻言心里大为痛快,三步并作两步:“娴妃娘娘请吧。”她还是固执的不喜欢娴妃,虽然从进来到此刻,娴妃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仅仅是看着她就已经让碧澜恨意翻滚了。她怎么能容许仇人在眼前呢。
盼语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朝皇后福了福,匆匆就退了出去。
金沛姿紧随其后,依旧是不依不饶的样子,眼里只有鄙夷之色。“娴妃装这楚楚可怜的样子,是要给谁看呢?皇上可不在这儿。”
“碧澜,你也出去。”兰昕的声音有些虚弱,透着病态。“锦澜索澜,你们都一并下去。本宫有些话,只想单独和慧贵妃说。”
听到关门的声音,高凌曦才努力的挤出微笑:“皇后娘娘不必介意,其实她们在不在,听不听到都无妨。死人的秘密,充其量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了。无论是好的坏的,臣妾一死,就再也听不见了。”
“哲妃殒于太后之手。”兰昕言简意赅,直直说出了堵在自己心里的内些污秽事儿。“经手之人乃是愉嫔。松油致使本宫跌落之事,也出于太后之手,经手之人乃是萧风。”
高凌曦微微勾唇:“臣妾听着皇后娘娘的声音有些不稳,是否身子不适。您知道的,身子比什么都要紧,越是心气儿不顺,越是要好好顾着自己。千万别像臣妾这样,要死不活的,拖着难受。”
“你就不想知道……”兰昕有些气郁,才说了这半句,就被自己憋着的那股气噎的难受。
“臣妾已经知道了。”高凌曦慢慢的伸出手,想要握住皇后。无奈她根本就看不见,只好在空中试探性的摸索。
兰昕很快将自己僵硬的手伸到慧贵妃手前,用力的包住她比竹枝还要细的手指。“你真的已经知道了么?”那些伤心的话,或许她能想到,可皇上的决定和薄情,她又能体会多少?
“娘娘您都弄清楚了事情,不是方才已经告诉臣妾了么。既然您知道了,皇上如何会不知道。臣妾在这里,咳咳……”高凌曦许是被触动了情肠,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大声的喘咳起来。
紧忙帮她顺了顺背,兰昕低低的劝道:“活在当下,就是要懂得认命。慧贵妃你是聪慧的,也看得清。”
“看不清也要看清。”高凌曦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徐徐开口:“愉嫔受制于太后,即便她能站出来,也必然不会有什么证据在手里。太后的秘密,关系着大清的江山安稳,皇上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妃子冒这样的风险。不过也好,臣妾能等到真相大白也好。
只是……只是臣妾永远不会知道,皇上在明白了真相之后,会用怎么样一种心情来面对臣妾。他不会后悔么?他不会替臣妾感到委屈么?他不会觉得这一世都难以还清对臣妾的亏欠么?还是,他根本就不当做一回事儿……”
这些话说话,慧贵妃像是被剥掉了一成皮,倏地就软了下来。即便是靠着团垫儿,也依旧支撑不住歪歪斜斜的身子了。“皇后娘娘……臣妾怕是……快要不行了。臣妾没有什么为未了的心愿,臣妾只是希望母家平安,不要被臣妾这个没用的人拖垮才好。若是将来,爹爹有什么缺失惹怒皇上,娘娘,臣妾求您想法子……保住爹爹的命。”
“你放心,本宫一定会尽力的。”兰昕轻轻的捋顺慧贵妃脸颊,湿漉漉的碎发。将那一缕青丝,小心翼翼的别在她的耳后:“紫禁城里的女子,从来都不是为自己而活。你是,本宫也是,所以,本宫感同身受,答应你就一定会做到。”
高凌曦笑了,依旧是明艳动人,依旧是倾国倾城,可惜,任是谁看见这样的笑容,都不会觉得美,只会觉得撕心裂肺一样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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