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学画鸦儿正妙年
弘历寻了一处坐下,略带疲倦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有些慵懒,但更多的却是憔悴。“皇后想必是听说了吧。”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即便臣妾不想知道,也不可能不知道。”兰昕平静淡笑,泫然道:“此乃朝政上的事情,臣妾不该过问。只是贵妃如今尚且病中,怕是经不起太大的打击。无论皇上怎么处置此事,都不要迁怒贵妃。臣妾必当尽心宽慰,盼望贵妃能早些康复。”
“兰昕,你总是这样妥帖。”弘历示意兰昕坐下,与自己一并尝尝这清鲜的莲子。“只是,你心里真的能不怨么?”这话是问他自己还是问兰昕,弘历也说不清楚。也许只是因为好奇,才随口这么一问罢了。
“臣妾虽然是皇后,却也是普通人。有时候难免会心烦意乱,有时候也会如皇上此时一般疲倦。但更多数的时候,臣妾心里有一道亮光,支撑着臣妾有气有力的走下去。”这是兰昕从前的真心话,却不是现在。
墨蓝色的蜀锦上,绣两只朱鹮,那是忠贞无二的鸟儿。倘若丧偶,便只会孤独此生,再不与旁人亲近。虽然不如凤凰那样尊贵,却让兰昕喜欢的心疼。她宁可不要凤袍加身,也希望自己的良人能携手白头,至死不渝。
只可惜,再美好的情分,也终究不过是她自己以为的事情罢了。就如同莲子,看上去白璧无瑕,晶莹剔透,但实际上,是翠是苦,只有咽下去的人自己知道。
葱白的指间捻了一颗圆润的莲子,兰昕轻轻的搁在弘历手心里:“贵妃与皇上经历过生死,又是长久侍奉在皇上身边的人。虽然母家兄长不争气,惹怒皇上,可她到底对皇上忠心耿耿。臣妾想,她心里此时也一定不好受。但再怎么不好受,她终究没有去求皇上不是么。
贵妃不想给皇上凭添困扰,臣妾怜惜她的苦心,也让人送去了好些莲子。”
弘历轻轻的把住兰昕的腕子,慢慢的滑至她的玉手,随即攥住:“朕知道,你一定会体谅贵妃。朕如何不想体谅她,可正因为她是朕的贵妃,朕才会如此礼待她母家。谁知道高恒竟然这样不给贵妃做脸,生生做下这样不可饶恕的死罪。
若不是因为朕顾念与贵妃的情分,怕这会儿已经让人将其剥皮实草,悬挂菜市口以儆效尤了。”
话说出来,弘历才知道自己心里的怨恨竟然如此之深。有些抑制不住心里的震怒:“朕给贵妃抬旗,连同她的族人也一并抬了旗。贵妃之父高斌,又是朕宠信之臣。难道这样还不够么?没有荣耀,朕给他们荣耀,没有地位,朕赐他们地位。如今荣耀有,地位有,管只有,竟然又来贪图朕的银子。
那是朕用来吃喝玩乐的闲碎银子,还是朕用来休憩园林,翻新后宫的享乐银子?那是朕给百姓救灾的活命银子。”弘历猛的一拍桌面,盘子里的莲子竟然随之跳动,不少飞落出来。洁白的莲子滚在了地上,登时就蒙上了一层灰,失去了那一层好看的盈盈光彩。
兰昕匆忙起身,蹙眉福身规劝道:“皇上,龙体要紧,请您息怒啊。”
“若这事,搁在旁人身上,朕兴许不会如此震怒。可是兰昕,你知道么?朕看见那些弹劾的折子时,恨得牙齿都几乎咬断了。偏偏是朕最看重的臣子,偏偏最不给朕做脸。叫朕如何面对朝廷百官,面对贵妃,面对后宫?若是朕……朕有心偏袒,不知又要招致多少闲言碎语。”
说到这里,弘历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贵妃受了不少苦,身子又不好,朕怎么忍心让她难受。今日,若是她来求朕的恩典,朕还能责怪她不明事理。然而正如你所言,贵妃是太懂朕的心思了,如此,倒只能是朕愧对她了。”
兰昕忽然觉得自己变了,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从前的她,若是看见皇上这样难受,定然会心痛无比。甚至不惜冒着干政之嫌,替他想这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错乱之事。现在却不同了。她很镇定,很平静,平静到恰好把自己放在一个局外人的位置。
虽然嘴上说着关心宽慰的话,但实际上,皇上怎么去解决,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贵妃侍奉在皇上身侧多年,怎么会不明白皇上待她的心意。何况上一回木兰秋狝,她不顾自己的安危滚下山坡,就是为了能找回皇上。既然她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唯一所求便是皇上平安归来,那么今时今日,她也一定会明白皇上的苦衷的。
何况进了紫禁城,就是皇家的人了。安守本分,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臣妾一定会好好宽慰贵妃,以求她能安心静养。”兰昕听弘历说了一句“愧对她了”,就笃定他一定是已经有了决定。如此,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也就是了,再没有什么不可。
锦澜就在这个时候慢慢的走了进来。
兰昕注意到,她是空着手进来的,并未曾奉上参汤,心中不免一动。
“皇后娘娘,参汤熬好了。”锦澜不敢多话,只因皇上皇后的脸色均不怎么好看。
兰昕稍微颔首,并不看锦澜,只对弘历道:“参汤既然熬好了,皇上就先用一些吧。朝政再要紧,也要紧不过皇上的身子。”
没有作声算是默许了,兰昕随即对锦澜使了个眼色。锦澜会心的退了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魏雅婷便端着两碗参汤缓缓走了进来。
“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魏雅婷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像是底气不足所致。她到底是畏惧的,手上的参汤险些端不稳,所幸锦澜将汤盛的并不算满,即便双手颤抖着,也并没有溢出来。
“搁在皇上手边。”兰昕见她迟迟没有动作,轻声吩咐这一句。
也正是这一句,让弘历有些奇怪,不禁抬眼看了奉着参汤的人一眼。倒是有些稀奇,这女子穿的,不正是方才那件嫣粉色的舞衣么?“你是?”
魏雅婷才搁下汤碗,托盘还端在手上,听皇上这样问,登时惊的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道:“臣妾……臣妾魏氏。”
兰昕见她局促,不禁微微一笑:“皇上不记得了么?她是常在魏氏,早几年一直住在竹林苑的。”
弘历瞬间明白过来,冷声道:“抬起头来。”
这声音说不上是嫌恶还是不满,总之让人听了就不舒服。魏雅婷虽然心慌,却也不是呆笨之人。心里不禁有些生气,凭什么她长得像从前的樱格格,就得代替她讨皇上喜欢。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得承受她招致的厌烦。
屏息扬起了脸,魏雅婷垂下眼睑,并没有对上皇帝的森冷的眼眸。只是一副任凭摆布的模样,眼角眉梢的惶恐之色逐渐隐去,反而是有几分大无谓。
“是你。”弘历冷哼一声:“这么说方才在院子里翩翩起舞的人也是你喽?”
“回皇上的话,正是臣妾。”魏雅婷这一回倒是回答的干脆爽利。好像怕过劲儿,反而生出了怨怼之情。这股新涌起来的怒气,让她坦然了不少。左右都是这样的命数,躲也躲不过去,倒不如破罐子破摔,痛痛快快的。
弘历不悦,看一眼桌子上的参汤,恼然道:“朕方才唤你,为何理也不理,匆匆而去。去了也就罢了,又为何要借着送参汤,出现在朕面前。躲的是你,来的又是你,朕倒是看不明白,你究竟有何居心?”
兰昕充耳不闻一般,端着茶慢慢的喝起来。她相信怀安没有白白调教魏氏这几年,以至于她丝毫没有担心。何况,倘若这个魏氏真的只有一副皮囊,令皇上讨厌的皮囊,那皇上如何刁难如何处置都不为过。首先失了圣心,又不懂得自救,留下她怕迟早也只是个死。
倒不如痛快一些。
“臣妾知晓皇上不愿见臣妾,故而方才不敢现身。”魏雅婷爽脆答道:“这会儿来奉上参汤,只因参汤是臣妾敬奉给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参汤日日持续喝着,不能间断。臣妾练舞怕误了时辰,也只好此事敬奉。而并非是专程献给皇上。早知道皇上不愿意见臣妾,臣妾又哪里敢惹皇上生厌。若是没有其余吩咐,臣妾告退了。”
被魏雅婷不软不硬的顶回来,弘历显然不高兴。这一日,本就情绪波动,内心不宁,竟不想区区一个常在也敢对他横眉怒目的。“你好大的胆子。”
魏雅婷凌波微转,愕然凝视面前的天子,蹙眉道:“不过是两碗参汤而已,臣妾端进来呈与皇上皇后,侍奉服用,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更是臣妾的本分。实在不需要胆子。何况臣妾一贯胆小,宁可久居偏幽之地,没见过什么场面,又哪里来的胆子。皇上过誉了。”
无声的抽了一口凉气,兰昕冷然微笑,果然她没有看错这个魏雅婷。这女子看似薄弱,内心却坚硬,对付皇上这样薄情之人,怕是最好不过了。经过这一次奉茶,她一定能给皇上留下深刻的印象。
“若是皇上再没有其他吩咐,臣妾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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