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冻枝惊鹊语声乾
王喜子听见内室有动静,像是贵妃与碧澜说着什么知心的话,一时没敢进去通传。倒累着苏婉蓉在院子里空等了好一会儿。声音渐落,内室恢复了一如往常的静谧,苏婉蓉才幽幽的呼了口气:“劳公公为本宫通传一声。”
纯妃这声音婉转动听,清丽悦耳,内室里定然听得到。王喜子笑吟吟道:“奴才怎敢当纯妃娘娘一句‘公公’,劳娘娘稍后,奴才这就去知会贵妃娘娘一声。”
果然碧澜听见了门外的动静以及王喜子的通传,连忙仔细的为慧贵妃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请纯妃稍后,容奴婢为贵妃娘娘更换一件衣裳。”压低了嗓音,碧澜轻柔附耳:“奴婢以为,纯妃这个时候来,一准儿不会有什么好事儿。娘娘可得小心应付着。”
高凌曦点了点头,由着碧澜为她更换了一件浅紫色的旗装,又补了补粉,才终于满意。“请纯妃进来。”
苏婉蓉对雪澜道:“跟着你碧澜姐姐去耳房聊会天,本宫也有好久没同贵妃说些体己话了。”言罢,她轻盈盈的朝慧贵妃请安:“这时候过来,搅扰娘娘的清净了。”
高凌曦不动声色,只转了转哭过干涩的眸子:“从前三阿哥养在本宫处,纯妃时常来探视倒也无可厚非。可自从三阿哥回了阿哥所,日日跟着师傅上早课起,纯妃便不怎么来储秀宫走动,今儿又是哪一阵风把妹妹吹来了?”
粗婢奉了香茗,转身退了下去。王喜子机灵的关好了内寝的门扇,退守在门外十步开外,等候贵妃的传唤。
内室一下子静了起来,苏婉蓉这才缓缓露出笑意:“听娘娘这么说,便是不欢迎臣妾了?”
“欢迎不欢迎的,纯妃不是也来了么?你与我,在皇上面前都是最柔婉的性子,可现下皇上又不在储秀宫,犯不着相互做样子给彼此看。倒不如开诚布公,有话直说。也省的媚笑久了,脸皮子发紧。”高凌曦的语调抑扬顿挫,格外好听。
苏婉蓉不禁垂首为笑,连连应是。“倒也不是臣妾想在贵妃娘娘面前摆样子,而是这种样子做久了,自然而然的成了秉性。难免带着。”仰起脸时,苏婉蓉的眼底多了一抹不甘:“娘娘可知,皇上今日为何来得这样及时?”
原本高凌曦以为,是娴妃偷偷存了心思,派人去请的皇上过来。可看纯妃这话里有话的意思,心里不禁犯起嘀咕来了:“你的意思,是有人存心帮衬娴妃,故而请了皇上过来?”
“娘娘睿智,臣妾稍微一句,您心里便算是有数了。”苏婉蓉慨叹道:“咱们都以为皇后是狠毒了娴妃的,可终究她还是出手帮衬了娴妃。且做的这样滴水不漏,竟叫咱们以为是皇上自己对娴妃动了恻隐之心。松烟墨还是油墨根本不要紧,要紧的则是皇上不愿意娴妃蒙羞,只当是皇后为了后宫和睦,才这样巧妙的为其避祸,里外里都是皇后的宽惠仁慈。倒是苦了咱们,还以为能看着一出好戏。”
因着慧贵妃一向喜欢馥郁浓烈的气味儿,内寝之中燃了一些桂花香,倒是让人觉不出茶水的醇香了。苏婉蓉小抿了一口,就随意的搁下了茶盏,只凝视着那孔雀开屏的鎏金香炉,看着青烟缓缓,低低叹息。
高凌曦瞧出了她心里的失落,不以为意:“倘若皇后真做的滴水不漏,又怎么能让纯妃你发觉,还兴冲冲的来我这里报信儿?还是纯妃忘了,皇后区区一句‘霍乱’就令你身陷囹圄,美其名曰是养病,实则与禁足又有什么两样。到底是皇后仁慈,否则这会儿子,纯妃你还在钟粹宫里守着自己一副残躯度日呢。怎么病好了,人也放出来了,你却不敢念皇后的好,倒在本宫这里说尽风凉话了?”
苏婉蓉眉心一跳,连忙将起身跪于慧贵妃面前:“臣妾之所以能走出钟粹宫,并非是皇后动了恻隐之心,宽厚仁慈的放了臣妾出来。相反,臣妾知道这其中慧贵妃娘娘帮衬了不少。正因为如此,臣妾才感念娘娘一番恩德,不敢忘怀。”
对上慧贵妃的眸子,苏婉蓉眼底唯有感激与谦卑,她凛眉冷目,无限喟叹:“皇后娘娘心里,到底是不喜欢臣妾至极的。臣妾怎么能不多留着个心眼儿,好好的防备着些。正是这细腻缜密的功劳,臣妾才发觉是薛贵宁请皇上来长春宫的时候,透漏了些许风声。
以至于皇上一来,二话不说就发落了咸福宫的粗婢。这一次算是臣妾侥幸,能暗中查探清楚此事,否则皇后娘娘的心思,又岂是轻而易举能猜透的。”
“得了,你起来说话。”高凌曦冷淡的目光里,略微闪过一丝好奇。
“谢贵妃娘娘。”苏婉蓉恭敬的起身,慢慢的回到了方才的座位。
“你可知三阿哥在本宫身边的这段日子,本宫是怎么含辛茹苦的抚育了他?”高凌曦倒抽了一口凉气,脑子里情不自禁的想起永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以及摔砸物件儿的响动声。脑仁又疼起来。
苏婉蓉内疚颔首:“臣妾管教无妨,致使永璋顽劣不羁,一应儿之事乳母剪影尽数相告。多亏了娘娘好性子,才不至于让永璋闯祸,臣妾心中十分感激。”
“话不用说的这么好听。你我都明白,永璋送来储秀宫,不过是皇后为了牵制我与你的一步棋罢了。我为求安稳,不得不想法子将你从那冷冰冰的钟粹宫里放出来。说白了,不是真心实意的帮衬于你,也不求你领这份恩情。”高凌曦倒是坦白得紧。
“从前在府中,你与我没有什么过场,无非是见面点头的交情罢了。今日你若是为了报恩才来储秀宫与我攀谈,大可以不必。本宫独来独往惯了,不奢求旁人出谋划策为我尽心。”
苏婉蓉镇定的颔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愈加低姿态:“娘娘误会臣妾了。臣妾此来,绝非报恩。”
“哦?”高凌曦明眸一转,淡淡的看她一眼。
“与其说是报恩,倒不如说臣妾是想借娘娘的厚恩,攀附娘娘的庇护更为妥帖。”苏婉蓉小鸟依人的样子到底是极为可爱的,其楚楚之姿,果然惹人生怜。“皇后不待见臣妾,是臣妾无能昏聩之过。臣妾身处钟粹宫不得外出倒是小事,却真真儿是怕皇后一句话,就夺走了臣妾的永璋啊。
我们母子二人,是福是祸,总是捏在旁人的掌心里。贵妃娘娘恩宠优渥,位高显贵,又岂会知道这中战战兢兢的滋味。可臣妾心底有一股子傲气,不愿意就这么屈服认命。可放眼宫中,能与皇后娘娘抗衡的,就唯有贵妃娘娘您了。臣妾厚颜求娘娘庇护,一则是为了自己,二则也是为了娘娘。
纵然娘娘英明,却也是孤立无援。若不嫌弃臣妾愚笨,尽可以将臣妾留在身边驱使效力。总好过以一敌二,看着皇后与娴妃联手,一边拉拢皇上,一边又打压娘娘您的恩宠啊。”
最后几句话,才是说进了高凌曦心坎儿里的话。她想尽了办法,就是希望皇后与娴妃生出嫌隙,即便皇后对自己一直是淡淡的也不打紧,只要坏了娴妃的恩宠,那什么都好办了。可谁知道为何,每每她总是失策,这两个人,明明有千万重的仇怨,却就是怎么也打不散。
“纯妃有心了。”高凌曦总算是缓缓的绽开了笑意:“你岂会是愚笨的。当年王府里那么多侍妾、格格也好使女也罢,都不能平安的诞下子嗣。唯独你捧了个好彩头,在为皇上诞下了三阿哥。想想已故的哲妃吧,虽然也是富察氏的女儿,可终究只有诞下阿哥的命,却无半点享阿哥福的命。”
苏婉蓉读懂了慧贵妃话里的机锋,少不得顺从说道:“皇后娘娘岂能容下旁人的子嗣是皇上的长子。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那哲妃又蠢笨不堪,当然是好除去的。眼下中宫无子,说不定皇后会想要将大阿哥养在膝下。没有了哲妃的磕绊,易如反掌。”
高凌曦会心一笑:“永璋虽然顽皮了些,可到底是注重孝义的。为着你这个额娘的日子好过些,在太后面前他可是一点分寸都没有失。冲着这一点,本宫就喜欢他。纯妃啊,你比本宫有盼头。来日若是永璋能……你的好日子且过不完呢。”
心紧紧的揪了起来,苏婉蓉猛然起身,再一次跪于慧贵妃身前:“永璋到底在储秀宫抚育好一段日子,受慧贵妃娘娘您慈母般的怜爱,岂敢忘怀此等慈母之恩。臣妾必然教导永璋,将娘娘视为嫡亲额娘,日后如有出息,必然报答昔日娘娘的恩德。”
“瞧瞧你,膝盖上是镶了铜片子么,动不动就跪也不怕伤着了。”高凌曦的笑容越是好看,心里便越是冷峻:“什么报恩不报恩的,只要你与本宫同心同德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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