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章 播种
早上起来,依旧阳光明媚,吃过早饭后,廖南无对韩紫欣道:“你去换一身男装。”
韩紫欣一愣,问道:“换男装干什么?”
廖南无道:“带你去个地方。”
韩紫欣满脸疑惑刚要走,廖南无又道:“你顺便问一下夫人,如果她想去也换一身男装。”
昨晚是和李文娇同住,韩紫欣已然知道这个夫人是怎么回事,心头自然更是觉得怪异无比。不一会儿,韩紫欣一身男装出现在廖南无面前,廖南无顿觉眼前一亮,俩眼珠子都有点发凝。
韩紫欣脸孔泛红,躬了躬身道:“大人,夫人有点不舒服。”
廖南无道:“那就算了,我们走。”
今天没有骑马,廖南无和韩紫欣坐在了一辆普通的马车里,一个侍卫当车老板,江东水坐在另一边,其他的护卫都扮作民众或远或近在四周保护。
马车走的很慢,进了宣武门后,廖南无和韩紫欣下了马车。下了马车后不久,廖南无和韩紫欣走到了一座教堂前。
这种西洋建筑,韩紫欣既没见过也没听过,见廖南无在教堂前停下脚步,韩紫欣问道:“大人,这是什么地方?”
看着教堂,廖南无道:“教堂。”顿了顿,廖南无又道:“教堂是西洋人传教的地方。”
廖南无算不上幽人雅士,基本没什么雅骨,即便临风怀古也很难真的有什么触动,但面对这座小教堂时,廖南无的心情却很复杂。
教堂是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所建,《几何原本》的前六卷就是徐光启在利玛窦的帮助下翻译完成的。
在廖南无心中,传教士曾是伪善邪恶的代名词,他们在西方殖民的过程中犯下了数不清的罪恶,但在与徐光启一夜深谈后,廖南无对这些最初到中国的传教士的看法有了些改变。
四百年前的徐光启怎会成为天主教徒?廖南无始终觉得不可思议。与徐光启深谈后,廖南无多少想明白了一些,徐光启之所以成为天主教徒自然是受了利玛窦等人的影响,而能影响徐光启的自然也都是些了不起的人。
从徐光启那儿,廖南无知道以利玛窦、邓玉函等人为代表的这些传教士大都是些真正的理想主义者,都是那个时代最卓越的学者。
将来该如何对待这些西方的传教士?说服徐光启后,廖南无时不时就会想到这个问题。对待这些传教士的态度不仅是文化交流的问题,更与他的欲望有莫大的关系。
在教堂门前站了大约半个小时,廖南无对韩紫欣道:“走吧。”
教堂旁边有一座很显眼的院落,廖南无带着韩紫欣径直向那座院落走去。
院落虽然显眼,却和毗邻的教堂一样,都是满眼破败,但仅仅在几年前,这里还在京城名噪一时。天启二年,由邹元标、冯从吾、锺龙源、曹于汴、高攀龙等东林党人创建的首善书院就在这儿。书院建成后,影响越来越大,深为阉党所忌。天启五年八月,阉党矫旨,砸碎书院石碑并抛出门外,拽倒先圣牌位,焚烧经史典籍,拆毁厅堂建筑。
崇祯即位后,有人建议恢复书院,重立被砸碎的石碑,继续讲学,但时过境迁,经天启朝一场浩劫,东林党人半数零落,恢复书院最后不了了之。
崇祯二年,徐光启旨修正历法,由于缺少办公地点,于是就将这里重新修缮,暂作历局之用。首善书院虽然成了历局,但仍然有不少东林党的年轻子弟喜欢来这里评论时政。
辽军控制京城后,历局自然得暂时歇业,但作为议论时政的地点,这里却愈发的热闹。就在几天前,这里所谓的议论时政实际上不过是在发牢骚,但在辽军入城后,发牢骚变成了激烈的争论。
一进到院子里就听到激烈的辩论声,韩紫欣好奇地四下望着,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看到韩紫欣的神色,廖南无心下不觉难过,皇宫这**棺材不知扼杀了多少像韩紫欣这样美丽的女子。
廖南无道:“进去后,你找个地方坐下来,不要惹人注意。”
进到屋中后,就见数十人大都脸红脖子粗,吵得沸反盈天,根本没人留意到他们进来。站在一旁听了片刻,廖南无知道这些人就是明代的愤青。和现代愤青一样,这些人中既有满腔热血,也有一味胡搅蛮缠、瞪着眼睛说瞎话的败类。
听了半个多小时,廖南无便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这些人跟他们的父辈相去太远,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虽然不若父辈太多,但这些人依然重要,廖南无抬起双手重重拍了起来。
廖南无的举动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没人知道这个拍手的男子是谁,争吵声登时静了下来,众人都向廖南无看来。
穿过人群,廖南无缓步走到前面的平台上站定。扫视着众人,廖南无先扫地一躬,然后高声道:“诸位,在下廖南无,辽东人士,因不忿朝廷欲枉杀袁大人,愤而加入辽军。”
“你来这儿干什么?”下面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廖南无的讲话。
温和地看着打断他的年轻人,廖南无平静地道:“我今天是来抛砖引玉的。”
“抛砖引玉?”那人冷哼一声,嘲讽道:“这么说你要来给我们上一课?”
廖南无从容道:“这么说也无不可。”
廖南无身材既不高大,貌又不出众,而且长得面嫩,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一点都不压茬。就是这么个人竟然如此大言不惭,无非以势压人,众人都面露怒色。
又有一人嘲讽道:“不知兄台的那块砖成色如何?”
众人的哄笑声中,廖南无不急不躁,一笑问道:“诸位高贤,何为天下之大恶?”
最先打断廖南无的那个青年猛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大恶自然是那些欺君罔上的佞臣贼子!”
廖南无知道辩论毫无意义,这类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所在多有,但此人胆气甚豪,倒也有可嘉许之处。
辩不是,针锋相对也不是,示弱更不是,廖南无尽量把目光放得平和,静静地注视着那人,而那人依旧怒目,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请问廖兄,何为天下之大恶?”不出所料,那人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文士起身问道,打断了僵持的局面,廖南无微微松了口气。
廖南无冲文士拱了拱手,然后朗声道:“一姓之更迭无不随之千万头颅落地,南无以之为天下之大恶!”
声音落地,所有人都愣住了,廖南无的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因为随着皇权更迭而致血流成河就如冰霜风雨一样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长出了一口气,文士问道:“廖兄这是何意?”
廖南无道:“兄台,如能使我华夏大地今后免此大难是否可视之为天下之大善?”
与大善相对的自然是大恶,承认了大善也就承认了大恶,愣了半晌,文士艰难道:“当然。”
众人都还在发懵,突然,一个年纪只有十七八岁的青年站起来激动地问道:“廖先生,要如何灭此大恶而行此大善?”
廖南无一笑,道:“小兄弟,皇权为什么会发生更迭?”
年轻人道:“那是因为末世之君德才不足,甚或昏庸无道而致国事倾颓。”
点了点头,廖南无道:“这位小兄弟说得好。圣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君子创下了一份家业可以泽及五代子孙,为什么就只能泽及五代而不能传之不朽呢?因为膏粱子弟必定一代不如一代,守不住祖上传下的家业。帝皇之家非神非圣,也是一个肩膀架个肉球的普通人,但他们的家业是天下间最大的,所以败坏的时间自然要长些,但终究还是要败光的,这是无人可以改变的大势,千古如此。诸位贤达,其实非常简单,之所以有此大恶是因为天下私之一姓,而要灭此大恶自然要废去这一姓之私,要使天下成为天下人之天下,唯其如此,方可保万世之太平。”
廖南无说完,众人鸦雀无声,良久,那个年轻人茫然问道:“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廖南无轻叹一声,道:“砖已抛出,静待玉来,我今天到此就是想群策群力,希望诸位高贤能给一个答案,现在正其时也。“
没人能给廖南无答案,众人都愣愣地思索着,尤其是最后一句“正其时也”。
种子已然播下,至于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就只有天知道了。等众人回过神来,发现那个往他们脑袋上扔炸弹的家伙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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