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深谋

　　  城西五十里，一个避风的大山坳里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一座座牛皮帐篷漫山遍野，覆盖了白茫茫的大地。

                  万马军中，一座金鼎大帐耸立其间。大帐里，皇太极和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章京范文程四人围着火盆团坐。

                  他们四人已经坐了一夜，谁都睡不着，现在这一刻实在太重要了。

                  皇太极不世人杰，以前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向稳如泰山，但昨夜那两个太监逃出军营后，皇太极昔日的沉稳不见，焦躁之情一览无余。

                  此番攻入长城，诸将雀跃，也有少数人担心军事行动的危险性，但举国惟皇太极和范文程二人知道这一次的军事行动究竟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听到袁崇焕“五年平辽”的豪语时，皇太极和众多大臣一样，虽然因袁崇焕复出而心情沉重，但对袁崇焕的豪语却也很觉好笑。袁崇焕想用五年时间就把他们平了，这怎么可能？但看到范文程的神色间非但没有丝毫嘲笑之意，反而异常沉重，皇太极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

                  皇太极对这个汉人文士倚之臂膀，虽不至言听计从，但对范文程的意见从不敢轻忽。私下里听过范文程的分析后，皇太极的心情立时沉重到了极点。

                  范文程的分析有喜有忧，但忧多喜少。

                  喜者，范文程说袁崇焕各方面虽都是他们的劲敌，但惟抱心太热，说话办事易受情绪影响，“五年平辽”就是抱心太热的后果，而崇祯为人刚愎自用，刻薄寡恩，加之年岁太轻，易缺乏耐心，故现在虽对袁崇焕非常宠信，可一旦对袁崇焕失去信心，必然易生变化。

                  忧者，是袁崇焕许诺“五年平辽”的后果严重之极。后果的严重不在五年平辽本身，而在于袁崇焕因此而将得到崇祯的大力支持。如此一来，辽东会得到尽可能多的钱粮，袁崇焕更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放手而为。此后，朝廷非但不是袁崇焕的掣肘，反而是极大的助力，这一来一回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在后金，由于连年大胜，以致不论王公贝勒，还是普通百姓都对汉人极为蔑视，但别人不明白，皇太极却始终清清楚楚，知道他们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胜利是如何得来的。

                  后金的胜利固然是由于统帅贤明，将士骁勇，但根本的原因却不在于此，而是在于明朝朝政的腐败。如果明朝朝政不是这么腐败，那不论统帅如何英明，将士如何忠勇都是没用的，他们是不可能取得这些胜利的。

                  范文程认为，在崇祯的大力支持下，不要说让袁崇焕留在辽东五年，就是三年，形势都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会一步步朝有利于明廷的方向转化。

                  在这种形势下，即便五年无法完成承诺，崇祯也不会因为没有实现诺言而撤换袁崇焕，因为只要不是疯子，谁也不会在形势越来越好的情况下，只因曾说过的一句大话而撤换主政的封疆大吏。而且即便万里真有一，崇祯真的因此而把袁崇焕问罪，那样袁崇焕也为辽东奠定了新局，今后不论谁来，胜利的把握都将大增。

                  形势的发展认证了范文程的分析是正确的，袁崇焕到任后一步步稳扎稳打，皇太极看出了其中的危险，他清楚一旦袁崇焕把根基扎稳，他们的末日也就到了。

                  攻，攻不得，而任其发展下去，只是等死而已，双方的战争潜力相差太大了，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但好在天不灭后金，明廷西北大汉，颗粒无收，致使流民暴乱不断，严重制约了辽东的发展。

                  范文程亲自掌管着一套独立的谍报系统，在得知袁崇焕上了请内帑的奏疏后，范文程就向皇太极献了一计，他要皇太极借刀杀人，要借崇祯的手杀掉袁崇焕。

                  一开始，皇太极虽然没有反对，但也没抱一点幻想，这太不可思议了。到袁崇焕擅杀毛文龙的消息传来，范文程建议立刻开始行动。皇太极权衡再三，认识到除了范文程的借刀杀人计，他们已别无他法。

                  范文程的计策险到了极点，成功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但形势的发展已到了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如果任袁崇焕把皮岛完全整合到自己的指挥体系里，那他们就将真正面临腹背受敌，不得不两线作战的不利境地。

                  借刀杀人计是他们唯一的活路，如果在形势进一步明朗前，不能设法除掉袁崇焕，那就什么都完了。

                  范文程的计策有两个致命的危险：一是袁崇焕如果舍北京安危于不顾，全力攻打沈阳，那么不论在长城内取得多大的胜利，他们都完了；二是如果崇祯不上当，始终让袁崇焕主持大局，那他们也完了，他们十有**再也出不了长城。

                  入关以后不久，第一个危险解除了，范文程看的很准，范文程认定袁崇焕不会舍北京不顾，因为袁崇焕相信他可以掌控局势，甚或就此把他们的十万大军留在关内，所以也就没必要拿身家性命冒险，更没有必要因舍北京不顾而必然造成的关内百姓的巨大生命财产损失。

                  范文程看对了袁崇焕，但现在呢，范文程也能看对崇祯吗？

                  就在四人相对无言，又都焦躁不安的时候，帐帘一挑，岳托走进了大帐。岳托是负责监视袁崇焕大营的，见岳托进来，皇太极不由站起身来，问道：“岳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大汗，不知为什么，袁崇焕的大营里突然哭声震天，好像所有人都在哭似的。”岳托不解地答道。

                  啪的一声，范文程双掌轻轻一拍，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大汗，成了！”

                  顾不得理会范文程，皇太极立刻转身出帐，跃上战马，向袁崇焕大营的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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