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反应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崇祯的心情特好，有种经年久卧病榻，突然一朝而愈的感觉。

                  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想杀一个臣子却不敢杀，那种感觉对崇祯是种什么样的折磨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每拖延一天，心头对袁崇焕的恨便又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如果不是如此，如果早几个月杀袁崇焕，那同意处袁崇焕以磔刑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

                  特殊的日子当然要有特殊的行为，崇祯虽是皇帝，但也是个人。崇祯毕竟还年轻，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二十岁，是独乐乐不若众乐乐的年纪。

                  下朝之后，崇祯以日讲为由，不仅把温体仁、梁廷栋留下，同样也把成基命留下，因为崇祯不仅要与温体仁和梁廷栋同乐，他更想欣赏一下成基命的表情。

                  日讲是朝廷例制，除了节假日，大典礼和逢三、六、九的长朝以外，皇帝每天都要读书。日讲时，一般是由内阁阁员和翰林学士为皇帝朗读和讲解《四书》、《五经》和《通鉴》、《祖训》之类的经史著作。

                  日讲自然没有斗鸡走狗，数银子，玩女人，做木匠活有趣，所以虽是例制，枯燥无味，一坐几个时辰的日讲自然得被懒惰贪玩的皇帝们废除，但崇祯自登基以来，却寒暑不辍，日日坚持。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祯青宫中，正在担任讲师的是大学士成基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临近午时三刻的时候，恰好轮到成基命来给皇帝朗读经史。

                  这个时候，成基命怎还会有心情给皇帝朗读经史？成基命是朝中少数几人，意识到袁崇焕死后必然导致的一系列严重后果。成基命忧心如焚，眼干鼻燥，跟发着高烧似的。日影一点点逼近，成基命的心在滴血。

                  午时三刻终于到了，崇祯、温体仁、梁廷栋和大太监王承恩都不由自主把目光转向了西市口的方向。五人中，唯独成基命例外，成基命这个时候已处在了一种似是而非的状态，一切都恍恍惚惚，对外界事物基本没什么反应。

                  就在成基命有口无心地诵读到这段圣人言语时，西市口方向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炸响。

                  炸响的声音其实不算大，因为西市口离皇宫挺老远的，但在这个敏感时刻出现这种异常的响动，崇祯不由一哆嗦，脱口问道：“怎么回事？”

                  皇帝话音未落，王承恩的脚就已跨过了门槛，转瞬间，王承恩又回到了殿中，奏道：“皇上，好像有人在放炮仗。”

                  “炮仗？”崇祯愕然问道，这个时候放哪门子的炮仗。

                  “皇上，是不是百姓们在庆祝皇上圣明，杀了万恶贼子袁崇焕？”温体仁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要是庆祝怎么响动就这一下？

                  “皇上，这是信炮，可能有人劫法场！”梁廷栋在辽东呆过，他见过这玩艺，因而立刻惊呼道。梁廷栋说完，顿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和崇祯、温体仁一样，脸上俱都再无一丝血色。

                  “快，快给朕查清楚！”反应过来后，朱由检声嘶力竭地命令道。

                  不一会儿，消息确实了，惊愣了片刻，崇祯猛地从龙椅上蹦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传旨，调兵、调兵，如果谁让袁崇焕跑了，朕要灭他的九族！”

                  又过了一会儿，不是简单的劫法场，辽军入城的消息传来，崇祯的亢奋立刻消失无踪，瘫软在龙椅上一动也动不了了。动不了的不仅仅是皇帝，温体仁和梁廷栋也没比崇祯好到哪里去，他们都知道完了，如果真是辽军入城，那就什么都完了。

                  大殿里，大小太监都如木雕泥塑，都吓傻了。太监们不是怕辽军入城，他们是怕大皇帝。上次八旗兵围城时，八个小太监、五个宫女都无缘无故死于了崇祯的怒火。他们不是因为细故被崇祯命锦衣卫士打死，就是被皇帝突然拔剑刺死。这一次，死的人比上次一定只会多而不会少。

                  人人都如木雕泥塑，这一次，又是成基命例外，现在他的眼睛灵动的不得了，看着瘫软在龙椅上的大皇帝的那幅熊样，老头子跟喝了九天甘霖似的痛快。

                  成基命痛快的要命，但他痛快不仅仅是因为这种心理，他感觉痛快的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轻松，是因为辽东的局势。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只要袁崇焕不死，辽东局势就决不会恶化到难以收拾的境地。

                  成基命久在官场，城府想不深都不行，在有任何人留意到他之前，早已换了一幅要多沉重就有多沉重的表情。

                  足有小半个时辰，崇祯才缓了过来，可以正常思维了。崇祯最先把目光落在了温体仁身上，但这个一向老成谋国的大臣现在却连看都不敢看他。无奈，崇祯的目光又转向了梁廷栋，但依旧是无奈。最后，含着无尽的期待，崇祯把目光专注在了成基命脸上。

                  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成基命不敢拿一点架子。如果拿架子，崇祯现在不会拿他怎样，但日后一定会跟他算账。大皇帝睚眦必报的劲儿，成基命早已领教的不能再领教了。

                  见皇帝终于把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成基命立刻跪倒在地，奏道：“陛下，您不必过分忧心，老臣料想，袁崇焕一旦被救出，他一定会制止辽军胡作非为。”

                  “老爱卿，真的吗？”跟打了强心针似的，崇祯的精神头立刻又回来了，现在他也不想什么面子不面子了，能保住江山社稷比什么都重要。

                  “皇上，您也看到了，如果袁崇焕有一点谋逆的心思，今天这种事早就发生了，他又何必勾结建奴，遭天下人唾骂？”成基命言道。

                  听了成基命的话，朱由检沉吟不语。见崇祯脸色沉了下来，成基命也知道不该说这话，但这几句话堵在嗓子眼里，不吐不快。

                  成基命继续奏道：“皇上，袁崇焕性情刚烈，但其为人正如那个程本直说的，袁崇焕是一大痴人。老臣料想，袁崇焕无论如何也不会对陛下不敬。老臣觉得，陛下只要降旨，让袁崇焕重新统领辽军，事情应该可以就此平息。”  

                  “皇上，成大人说的有理，何况经过此事后，辽东督师已非袁崇焕莫属，只有袁崇焕才能镇住辽东。”见崇祯犹豫，温体仁立刻补充道。现在什么都是次要的，保命要紧。如果事情不尽快平息，他的一家老小要是落在乱兵手里……现在唯袁崇焕，才有可能保住他一家老小的命。

                  听过成基命和温体仁两人的话，皇帝的感觉又回来了不少。紧接着，梁廷栋跟着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在三人一路猛劝下，最后万般无奈，崇祯终以天下万民为重，决定忍辱负重，令成基命出宫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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