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这一天,霞光漫天,林雅在中央平台的国王圣像前,遇见了正在祈祷的赛帕尔。
之前挪走的花卉已经又种回来了,姹紫嫣红的,好不鲜艳,
他的脸色苍白依旧,可能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很是怕冷,在这样有些热的下午,穿了一件厚实的贯头衣,孱弱的身体已经撑不住那么多繁重的饰品了,只脖子上戴了一条细细的圣甲虫护身符,腰间系了一条蓝色的腰带,风吹过来,兜起他宽大的衣服,更显得空空荡荡,瘦的连骨头都看得见。
他的睫毛在阳光下轻颤,瘦削的脸上透出了些岁月静好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林雅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想到的却是阿克沙,冷不丁的觉着两个人有些相像,却又想不起到底是哪里相像。
不过赛帕尔是王子,阿克沙是商贾,怎么会相像呢?
可能是巧合吧,她甩了甩头,把脑子里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了出去,
心里也觉得有点好笑,她这是太久没见阿克沙了吧,才会连看见赛帕尔殿下都觉得相像。
祷文没念多久,他就有些支撑不住了,身子晃了几晃,忙有仆人过来撑住,给他递了碗黑漆漆的药汁。
一药碗下去,他的脸色好了不少,强撑起精神,继续念着,
只是没一会,这股精神就又垮了,他的手颤了几颤,还是没能擦出火花,
打火用的燧石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他俯身伸手去捡,林雅看不下去了,几步走过去,赶在他之前捡了起来。
“点哪?是那个吗?”
她指了指地上的香料盏,
赛帕尔看着她,短暂的讶异之后又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
她蹲下身,燧石相碰发出几声刺耳的噪音,撞出了几点火星,她拿着凑近香料盏,点燃了在外的火引,
火引燃烧着向后缩,最后燃起了盏中香料下的碳火。
香料的气息升腾起来,在空气中画出了一道蜿蜒缥缈的雾线。
林雅噤了噤鼻子,这味道,看来今天这成分里乳香比较多。
点着了香料,她顺手拿过了一旁的金盘,在里面抓了一把新鲜花瓣,在熏香旁撒了一圈,
这是一种仪式,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之前在荷鲁斯神庙学习的时候看见过祭祀们这么做,想来,这也是赛帕尔接下来要做的举动。
毕竟肯迈特的神仙们也都大致差不多,国王是活着的神,理应也这般才是。
看来她是做对了,这应该是祈祷之后最后的步骤,因为赛帕尔的身体已经软了下来,不再费力的持续着刚才那个姿势。
他回过头,冲她微笑了一下,声音是恰到好处的感激。
“谢谢你。”
林雅抿抿唇,点点头算是应了,其实心里也有点怪自己多此一举,毕竟刚才就算她不上前,也总有仆人来做的,
只是看着他那吃力的样子,又想起泛滥节他在船上的神采飞扬,到底还是不忍心。
他是个王子啊,还是一个曾经风光霁月的王子,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呢?
仆人们杂七杂八的拥上来,把他扶起抬上躺椅——他现在的身子不能维持在滑椅上的稳定了。
华贵的烫金躺椅上铺了厚厚的垫子,他一躺之下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抬也没抬多远,走到了上升处小平台的凉棚,仆人们又把躺椅放了下来。
赛帕尔倚着靠垫在地毯上坐下来,霞光透过重重树叶落在他身上,给这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增加了一份温暖的气质。
“谢谢你之前对我的安排,赛帕尔殿下。”
赛帕尔是个很好的人,值得她这样谦卑,如果蒂雅和他都还好好的,也许真的会发生一些浪漫的故事,只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
林雅跟上前,朝他施了一礼,垂落的发丝遮住了眼里惋惜的神色,等她抬起头,那神色已被她收好。
这是一个骄傲的人,哪怕是落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也不会希望别人去可怜他,
她想。
“只是路过,顺手而已。”
赛帕尔微微笑了笑,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根本用不着道谢,虫蛇多喜阴凉处,由着不管的话,她可能会有危险。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这话说完她简直想回抽自己一嘴巴,这不典型的没话找话,还往人伤口撒盐?他这个脸色,这个状态,怎么看也不是身体好的样子啊?
“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只是一直这个样子,倒还真是让我不是很舒服。”
赛帕尔说得轻巧,听到耳朵里林雅却真是想翻白眼,你都这个样子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还只是不舒服?
仆人们捧上了各种消遣食用的果干点心,还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
赛帕尔拿起来,刚举至唇边,杯口被一只手捂住了,他抬起头,疑惑的看过去,那个阻止他的女孩一脸隐忍,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
他记得她,这是他亲自为自己选择的偏妻,却还没来得及订婚,他就已经病入膏肓。
爱?喜欢?还真的没有多少,当初许下这个婚约,想的也只是为了不让她醒来后为难,这个决定下的太过冲动,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在事发的那个当时,他见到她在水里露出那种绝望又倔强的眼神,无端的触动了他的内心,甚至为了娶她许下了扶植拉亚的诺言。
他想,她或许也是喜欢自己的,才会在那天晚上对自己露出那样炙热的目光,
有那么一刻,他想过的,娶了她之后,要对她好,抹去她曾受过的所有的苦,在以后给予她蜂蜜般的甘甜。
可是随着他的大病,这一切都成了过往云烟。
在自己即将消亡的现在,有这么一个人,对他不求回报的好,怎么能让人无动于衷?
那天在圣像后瞥见她的睡颜,应该做的其实是把她拖出来,拖回她的房间,国王的身后不是给人睡觉的地方,
只是看她睡的那样香甜,还是没忍心,做了那样荒谬的决定。
这或许就是别人说的好感吗?可这来的太慢,也太晚。
“你身体不好,别喝了。”
他的手没有多少劲,握的也没那么紧,林雅很轻松的就把酒杯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对肯迈特人来说,饮酒不叫饮酒,那只是一种饮料,
但现在赛帕尔病的很严重,饮酒有害健康,这话不是白说的,他应该戒酒才是。
赛帕尔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松松的握了握,
“可是医生说,我可以喝。”
这声音小小,两条眉毛耷拉着,表情看起来还有点委屈。
林雅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医生怎么这么不称职?谁说的能喝酒啊?酒精具有刺激性,不管是什么病都不该喝啊?
想到之前赛帕尔发病的情形,这满行宫的没药,再看看手里的酒杯,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赛帕尔的饮酒确实也不是饮酒,说话的医生也不是不称职的医生。
他这是无药可医,用酒精来麻痹神经阵痛。
心头涌上一股酸涩,
作为一个理智的人,这杯酒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让他喝,可是看着他渐渐皱起的眉头,她犹豫了,他这么痛苦,真的就看着他疼吗?
给他吧给他吧,他喝醉了就不痛了,就可以安心睡个好觉,可按照她和蒂雅的约定,放任他无疑是加速他的死亡。
“你…你喝了吧。”
纠结了许久,她还是决定把酒杯递回去,痛苦到极致的人,最后孜孜所求的不过是一针安乐死,而赛帕尔,他连选一个舒服的死法都是不能,
这样的人生,只要不痛,别的其他还考虑来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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