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人间风月如玉沙
永寿公主下嫁的消息，给沉寂无名的凉州城，带来了好些热闹。
穷乡僻壤的边塞之地，何时见过皇亲贵胄。
翩然而至一位公主，下嫁于此，落地生根，谁不感到好奇。
国丧期间虽禁了娱乐，人们茶余饭后，凑在一起闲谈，难免八卦满天飞。
后宅妇人说，永寿公主是宫斗的牺牲品，不被韦太后喜欢，所以才把她远嫁；
贩夫走卒说，河西军终于要翻身了。
虽然河西军镇守西北防线，维护一方平安，更立下赫赫战功，但这些年却被陇右军和朔方军两面夹击，非常不受皇帝的重视。
此番公主下嫁，透露了一个信号，那就是河西军即将迎来春天，丁家也将飞黄腾达。
总之，驸马爷身份尊贵，就算公主不受宠，金枝玉叶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谁也抹杀不掉。
夫靠妻荣，丁家二公子，真是平步青云。
凉州百姓以为他会横行无忌，霸道一方。
谁知，丁府主仆比以前更低调谦逊了，公主本人也从不张扬。
渐渐的，人们八卦的热情，像隆冬时节的北风，嗖的一声，便吹散了。
日子恢复如初。
一眨眼，到了冬至这一日。
依照祖例，冬至大如年，着新衣，办饮食，祭先祖，守岁夜，就连府衙都要放假七天。
刘望蜀落水横死之后，州牧一职空缺，恰逢新帝御极，顾不上这偏远之地。
只好由后补的许举人，暂代州牧一职。
许举人名叫许易，年近五十，读了四十年的书，光乡试都参加了五六回，只取得了举人的名头。
他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以替补的身份，登上州牧的高位。
他激动万分，又信心满满，发誓要做出一番成绩，造福一方百姓，力争在凉州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大名。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许大人掐着胡须稀疏的下巴，琢磨了好几日，终于下定决心，这第一把火，就烧在姚家。
十六年前，姚老爷致仕回乡初期，全凉州的读书人，都跑到姚府递名帖求拜会。
姚老爷不喜热闹，一概推拒了。
别人知难而退，被拒绝之后便不再来了，唯独一人意志坚定，坚持不懈再三过来拜访。
姚老爷感动于他的执着，把他召进府内见了一面。
那人便是许易。
当年他正落魄，而立之年连秀才都不曾考中。
姚老爷帮他指点一番，并鼓励他潜心读书，体味其中乐趣，莫以功名为重。
许大人瞬间开窍，回家后闷头苦读五载，再次参加考试，一鼓作气考取了举人。
虽然他止步于举人，可有此成就，已实属难得。
他把姚老爷当成自己的指路明灯，一辈子感恩戴德。
因此，他上任第一件事儿，便是把姚云熙孝顺父母的事迹，写成奏折，呈报礼部。
很快，奏折获批，封云熙为“孝女”。
获封的诏书由官差顶风冒雪，八百里加急送到凉州。
这可不单单是给姚云熙的嘉奖，这分明是对许大人上任第一把火的肯定。
许大人决定，获封仪式要大办特办，昭告天下。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选在冬至这一日吧。
地点嘛，就选在胜相院。
胜相院乃是前朝遗迹，据说曾住过一位王爷，修缮得极其奢华珍美。
大殿、佛堂、楼台轩榭、小桥流水……
西北荒漠之地，院落景致却兼具了江南雅韵，说是十步一景绝不为过。
因为太过精美，一直有官府代管。
只在重大活动时，才选在此处的前殿举行。
冬至这一日，天还未亮，云熙便起床做准备了。
今日这等活动，素面朝天，一身素缟，有些不大合适。
她选了一件月白色的复襦，玄青色的长裙，外搭素色缎面白狐皮里的斗篷。
素雅庄重，沉稳内敛。
白色绒毛围在脖颈处，越发衬得那张小脸清秀可人。
绵儿帮云熙挽了一个飞天髻，在首饰盒中犹豫半天，刚准备选那支镶嵌了东珠的双凤挂珠钗，却被云熙拦下。
她拿起一支不起眼的银簪，对镜插在发间。
这支银簪既无任何镶嵌，也无流苏坠子，光秃秃一支，素雅得像是道士挽发的用具。
“会不会让许大人误会咱们不够重视？”绵儿担心地问。
“略表庄重即可。反倒是那支凤钗过于惹眼，恐惹人关注，遭人口舌。”
云熙起身，对镜照了照，对今日的打扮还算满意。
起身下楼，先在家中祠堂祭拜完父母，方才乘马车出门。
雪后初霁，路上积雪足有半尺厚。
马车吱吱呀呀行了好半天，方才赶到胜相院。
比预定的时辰还早了些，姚云熙下车站定，整了整衣装，方才由绵儿扶着迈进大门。
沿着连廊步入佛堂，却见许大人夫妇、众乡绅，一众观礼的人比她这个主角到得还早。
他们三五成群，在观礼处落座，正热烈聊着天。
云熙心头诧异，脸色微囧，走上前冲大家福上一福，道：“小女子来晚了，还望大家多包涵。”
许夫人热情招呼：“不晚不晚，今日是我们来得太早了。”
说着上前扶起云熙，挽着她的胳膊，把人让到一旁坐下。
彼此寒暄过后，许夫人和一旁的陈夫人继续闲谈。
陈夫人乃是锦绣绸缎庄家的老板娘，谈笑晏晏，八面玲珑，十分健谈。
几人一聊起来，热闹得别人根本插不上话。
云熙在一旁静静听着，却不由得手脚局促起来。
却原来这些人来得这般早，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胜相院的新主人。
永寿公主府邸尚未建成，她暂时居于此处。
今日活动，便是借了她的前院来举行。
许夫人兴致勃勃，在众人面前诉说着永寿公主如何端庄大方，如何善解人意。
“我家官人只在公主面前提了一下，公主便答应出借前院给咱们了，而且特意命人准备了茶点，只等仪式结束，便邀请咱们到后院休息。”
陈夫人一拍手，道：“如此甚好，只听说这院落是全凉州第一雅致的居所，一直没机会进去瞧瞧，今日倒是沾了姚小姐的光了。”
“国丧期间，恐不易宴请。”云熙小声提醒。
“只是茶点而已，算不得宴请。”许夫人拍了下云熙的胳膊，似乎埋怨她太过扫兴。
“这样寒冷的天气，喝杯茶总是可以的，又不是饮酒作乐，也非聚众高歌。”陈夫人附和。
许夫人忙点头：“是啊，既然公主准备了，我们若不去，反倒显得不通人情，不懂礼数。”
陈夫人一拍手，“公主初到凉州，咱们都不曾相迎，说起来是咱们失礼，等会儿要向公主讨罚才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比说书先生还热闹。
云熙面露难色：“小女还在孝期，只怕……”
“怕什么，你孝女诏书已下，难不成谁还敢说什么不成。”
许夫人异常热情，生怕云熙错失结识公主的良机。
她侧身贴在云熙耳边道：“你现在孤身一人，想起来真是可怜。若结交些城中的贵妇，将来出了孝期，议婚时也会容易些。”
许夫人意味深长望她两眼，体恤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仿若云熙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了。
陈夫人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凑上前说道：“虽然姚老爷夫妇留了宅院和钱财与你，可女子终究得嫁人。你总不能守着那座破败的宅院，孤独一辈子。”
女子为何必须嫁人？
一个人就是孤独终老吗？
云熙很想反驳，正犹豫着要不要怼回去时，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宋星桥依旧穿着白鹤书院的蓝袍，迈步走到许易跟前，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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