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此缘若非亲生故
薛掌柜是个有眼力见的,抢先道:“你们好好说话,我到外头守着。”
说完,撩帘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主仆两个人,陈映莲用力撑了撑,想要坐起来,却被云熙一下子按了回去。
“这像什么话”,陈映莲一脸惶恐,“主子站着我躺着,搁到以前,会被管事的骂哟。”
做了一辈子下人,有些观念已经根深蒂固。
云熙强势道:“乳母陪着我长大,在我心里,跟家人没什么两样。”
她顺势坐到炕沿,替老人家掖了掖被角。
仲秋时节的傍晚,地处西北的凉州城,早晚已经露出几分寒气。
陈映莲咳了几声,望着云熙的双眸,重又蓄满了眼泪。
云熙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急切却又不敢正眼她的眼睛,强自镇定问道:“乳母,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父母是否真的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惨死在了歹人的刀下?你快告诉我。”
陈映莲混沌的脑海中,重又浮现出那日晚间的情景。
火光四射,哭声震天,一伙凶狠的蒙面黑衣人,各个举着明晃晃的大刀,把姚家主仆十几口人,轰赶牲口一样,囚禁在前厅。
姚老爷脊背佝偻,却高高地挺直了脖颈。
他毫不犹豫站起来,冲带头的那人说道:“不管你们求财还是为了其他,都是冲我姚淄谦而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放了其他无辜的人。”
“放了他们?”带头的狞笑,“放了他们,我还怎么要挟你这个死老头子。”
“你们……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姚老爷捂着胸口,踉跄着脚步,靠在桌旁。
“我们要做一件大事儿”,带头的环视四周,见跪在当地的人,老的老,丑的丑,并没他们的目标。
他大喝一声,手起刀落,一旁的木几被砍成了两半。
他恶狠狠道:“贵府上那位国色天香,绝美无二的小姐,怎么不见踪影?有贵客买她一条命,还不把她速速叫出来。”
姚老爷原打算,若为求财,那就不惜倾家荡产,把所有金银都给他们。
活到这把年岁,他早已看透,人生在世,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儿。
可他们张口就找云熙,此行目的,只怕不简单。
姚老爷不敢深想。
云熙虽不是他亲生的女儿,却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嗷嗷待哺的小婴孩,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在他们夫妻心里,云熙就如他们的命根子一样。
姚老爷气得胸口疼,指着那帮人大骂:“你们……你们这帮畜生……”
他单手扶在桌沿,撑不住自身的重量,不由自主向下滑去。
姚夫人惊呼着起身扶住了他,两夫妻艰难倚靠在一起,相顾无言,唯有叹息。
夫妇俩愁眉不展,外头有人冲进来报信,说后宅有女郎从绣楼跳下,当场毙命。
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唯独陈映莲反应最快,抢先哭喊了声“我可怜的小姐,你怎么想不开,就这么走上绝路了呀”。
她一嚎啕不要紧,屋里顿时唏嘘一片。
“真死了?”带头的分明不信。
报信的说:“当场毙命,磕破了脑袋,满脸血污,虽然看不清五官,可穿戴不俗,应该没错。”
姚府只有一个小姐,又是从她的绣楼坠落,不是她又能是谁?
带头的有些惊喜,还有些不敢置信,让人看管着一屋子人,他去后院查看。
也正是借着这个空档,姚老爷和夫人,才有幸跟陈映莲说上几句话。
姚夫人哭了声“敏儿”,陈映莲面无表情道:“小姐待她不薄,她用这法子报效小姐,也是她的衷心。”
“敏儿死了,你可不能再出事。”
姚老爷警惕地望了眼四周,把歹徒进门前,贴身藏起来的一把银票和那个粉色缎布包,一股脑塞给了陈映莲。
“我们怕是逃不脱了,你找个机会脱身,如果有幸活下来,务必把这东西交给云熙。就说……”
他望了老妻一眼,正色道:“就说我们夫妻,只盼着她好好活着。”
三个人窃窃私语,终于引来歹人的注意。
“说什么呢?在爷们眼皮子底下还敢串通,我看你们活得不耐烦了。”
那人挥舞着砍刀走了过来,朝着姚老爷的肩头就是一刀。
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姚老爷瞬间像个血人一样。
“我跟你们拼了。”姚老爷用力撞向那人,用肩头死命推着他往后退。
其他人也受了鼓舞,起身跟歹人反抗。
只是,姚府重情重义,所雇下人也都年迈体弱,根本不是那帮歹人的对手。
那些人手起刀落,没几下,姚府的人便躺下了一大片。
根本不是对手。
姚夫人催着陈映莲快跑。
她脑子里空白一片,寻了个空档,溜出后门,拎起裙摆,玩命地往前冲。
活了三十六岁,她第一次这么玩命。
她一路狂奔,直冲向后花园,身后有人追了过来。
陈映莲不敢回头,一口气跑到后花园的湖边。
湖里的水是雪山融化的活水,从西边流入,东边流出。
她站在湖边迟疑的功夫,穷凶极恶的歹人,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
“还想跑?”那人一脸死神的微笑,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大刀,“今儿姚府里的人,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阎罗殿。”
那人不由分说,朝陈映莲身上砍去。
陈映莲顾不得其他了,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她的动作,自然比不过训练有素的杀人狂魔,腰上传来一阵刺痛。
她痛苦哀嚎着,“噗通”一声落入湖里。
银票散在湖面上,被染上了血色。陈映莲下意识牢牢抓住那个布包,死也不撒手。
她咕嘟咕嘟,沉入湖底。
眨眼的功夫,半个湖水都被染红了。
那人眼冒精光,探身去捞水面上的银票,太过急迫,噗通一声也落入水中。
他如落水狗一般,胆战心惊爬回岸上 ,不死心地挥舞着砍刀,朝水里猛刺了好几下,这才往回走。
他以为陈映莲死定了,殊不知她随着水流,出了姚府,在护城河里漂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时,被贫民窟早起挑水的人给救了起来。
虚弱无力中,她喊的是锦绣绸缎庄薛掌柜的名号。
有好心人跑去送信,叫来了薛掌柜。
她伤得太重,不易挪动,薛掌柜没辙,就近赁了这间屋子给她。
而白将军,那日也跟着她一起跳水,一直陪在她身边,赶也赶不走。
每一场仓促的告别,都会有另一场因缘际会的相遇。
就如现在,陈映莲给云熙说起那日发生的事儿,依旧恍然如在做梦一般。
“敏儿,她替我死了?”云熙眼含热泪,悲痛不已。
“那伙歹人心狠手辣,即便她不跳楼,也躲不过那些人的刀斧。人纵有一死,她愿意成全小姐,那便是她的衷心。”
陈映莲年纪轻轻丈夫便死了,她一个年轻小寡妇,带一个女儿,日子难以相见的艰难。
姚夫人心善,把她们母女留在身边,更把云熙交于她带。
在陈映莲心里,云熙和敏儿,都如她的女儿一般。
云熙悲痛不已,捂着脸痛哭起来。
她的父母,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一夕之间,天人永隔。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肩不停地耸动着。
陈映莲颤抖着手,用力抱紧了她,脑子里闪过她尚在襁褓的时候,夫人把她抱在怀里的样子。
她擦了擦眼泪,用力把云熙扶正,望着她一脸严肃说道:“小姐,接下来这番话非常紧要,你一定要记住。”
云熙握了握拳,嗯了一声,咬牙道:“爹娘的仇,敏儿的仇,我一定会报。”
陈映莲却是摇头,说:“人死不能复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以卵击石,再葬送了自己。这仇不报也罢。”
云熙目瞪口呆,急切道:“若是我没心没肺地活下去,那我姚云熙还是人吗?”
“我的话你可以不听,老爷的话,你总该听吧。”
“我爹爹……他有什么交代?”
“老爷夫人吩咐,务必让我告诉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隐姓埋名,成亲生子,开始新的生活。就当以前在姚家的生活,都是一场梦,梦醒了,便可以全部丢弃,再不用想起来了。”
云熙惊得目瞪口呆,“这真是我父母说的?”
陈映莲用力点头。
“这怎么可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果这也能忘,那以前爹爹教给我的那些道理,不如喂了狗。”
云熙气得两颊涨红,转念一想,又有些领悟,“我知道,父亲母亲怕我一个弱女子,无力抵抗那些歹人。我会保护好自己,而且现在已经找到了愿意帮我的人。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乳母,你告诉我,那伙歹人到底是谁?”
她眼巴巴望着陈映莲那张回光返照,泛着金色的脸。
“别,小姐,你千万不能自投罗网,这世上以卵击石,最后吃亏的只能是自己。老爷和夫人如果泉下有知,定不会同意你去冒险的。况且……”
她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停了下来。
“况且什么?”闹了大半天,这才说到正题上。
云熙拉下小脸,抬手用袖子蹭了蹭眼角,追问道:“况且什么,乳母你就把实话说于我吧。”
陈映莲一狠心,咬牙道:“况且,你并非老爷夫人的亲生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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