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回 骑车女郎钓肥鱼

　　话说顾二宝走投无路，只得又求到老鸨金姐面前，跪在金姐膝下苦苦哀求。

可怜这个顾二宝，曾经也是个数一数二的红倌人，流量过千万的头部网红，平日之间最是心高气傲的，就是把金姐认做干娘，也是因为金姐看着她生意兴隆，想要笼络住她，哄骗得顾二宝晕头转向，便满心欢喜地认了这个干娘。往日里都是这个干娘奉承干女儿的，顾二宝哪里是当真把金姐当作干娘。如今形势比人强，她的风光已经不在，金姐就顿时翻脸。顾二宝被金姐数落了一顿，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思前想后，想着那往日的辉煌，想着自己不就是养了几个面首，吃了几个戏子吗，咋就搞成这般凄苦的境地？

金姐见顾二宝跪在那里不肯起来，心上十分得意，却又假意做出无可奈何、情面难却的样子，勉勉强强的点头答应，再借给她四百块钱，便拉了顾二宝起来。

顾二宝谢了又谢，说了无数感激的话。

金姐果然又去拿了四百块钱来交给顾二宝，把店帐开销清楚，顾二宝总算是草草的过了一个年。

过了新年，顾二宝便又向金姐借了一百块钱，用八十五块钱去电飞脚踏车行里买了一辆飞轮女车。

到了初五的下午，顾二宝十二点钟起来梳洗妆饰，刻意打扮了一番，直到三点多钟方才打扮完了自己。用两面镜子照了一回，走到着衣镜前，前后左右的端详了好一会儿，又叫金姐和小妹娘等人进来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金姐见顾二宝刻意打扮起来，果然是与众不同的，身段风流，衣裳熨贴，就是走那几步路也是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俏步，不是那班饭桶倌人可以学得到的，不由得连连道好。

小妹娘等大家看着，自然也都说好。

顾二宝见大家都啧啧称羡，便叫一个伙计帮她推了自行车，喜孜孜的对着众人点点头道：“我出去转转就回来。”

金姐也对她说一声：“恭喜发财！”

顾二宝便出了公阳里，跨上自行车，由二马路转出大新街，望大马路泥城桥一带驶来。

上海滩骑自行车的人虽然很多，却都是些男人，除了泰西妇人会乘骑自行车之外，那些中国的妇女从没有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跑的。如今蓦然见了顾二宝居然骑了自行车来，大家都觉得甚是新奇，诧异，不由得大家的视线就聚焦到了顾二宝的身上。更兼顾二宝年轻美貌，骨格娉婷，衣装艳丽。而且这个顾二宝骑自行车的本领很是不差，骑得又稳又快，身体坐在自行车上稳如泰山。那些人的眼光都跟着顾二宝的自行车，还有几个人大声喝采的。

顾二宝也不去理会他们，一直过了泥城桥跑马厅。

只见马路上的马车滔滔滚滚，络绎不绝。马车里头坐的，大半都是些堂子里的倌人和那些油头粉面的客人，不过也有一些大家内眷、绣阁名姝。按照上海的风俗，都是把正月初五当作财神日，这一天大家都会上街来迎财神。那些倌人个个是浓妆艳抹的出来迎接财神，所以马路上的马车倒是比平常格外的多，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顾二宝一心一意的只想要去找那位潘侯爷，所以也不理会旁的，头也不回，一直往斜桥一带地方跑去。

那潘侯爷的公馆，就在斜桥总会隔壁，离张园没多远的路。

顾二宝骑到潘公馆的门外，便是放慢了速度，缓缓的踏着自行车，慢慢的走过去。走不到两三丈路，便停了下来，跨下车来把自行车倚在树旁。略略休息了一会，便又在潘公馆门外打个转身。如此这般一连三次，仍然不见潘侯爷出来。看看天色将近傍晚，斜日西沉，顾二宝无可奈何，只得自己骑着自行车先到味莼园去。到了安垲第又等了好一回，依然不见潘侯爷的影儿。

正是：春云冉冉，未销倩女之魂；秋水迢迢，不见伊人之影。

顾二宝十分没趣，回到院中和金姐说了，叫小妹娘到潘公馆附近去打听，方才知道这位潘侯爷感冒凤寒，这天不能出门。顾二宝只得按耐下性子等候，一连等了四天，已是正月初十。

顾二宝又骑着自行车往潘公馆附近溜达了一回，又到张园去泡了一碗茶，依然不见这位潘侯爷出来。

顾二宝等得心上甚是烦躁，看看时候不早了，那些游客一个个都纷纷散去，顾二宝也懒懒的跨上自行车，慢慢的回来。

刚刚走过泥城桥，忽然看见一辆小小的亨斯美两轮马车从迎面飞也似的直跑过来。

顾二宝把自行车略略的向左一偏，那马车已经在顾二宝的右边擦过。

马车里头的人和顾二宝两下眼光一错，只听得那马车里头的人高叫一声：“好！”

顾二宝听了这一声喝彩，不觉心中一动。暗想：方才坐在这个马车里头的人虽然擦肩过去，看不清楚，却一眼看过去彷佛有些像那潘侯爷的样子，不行，姐费尽了心思就想钓这条肥鱼，不管是不是，总要确定一下。如此想着，便把自行车掉了个头，回过身来骑上车子便要追去。

不曾想这一转身，便与后面一个也是骑着自行车的人打了个照面。这人是紧跟在顾二宝的身后，亦步亦趋，如影随形。顾二宝举目看时，原来不是别人，却是金姐的兄弟叫做阿德的，就是院子里的帐房先生。

当下这位烧汤大叔阿德劈面被顾二宝撞了个正着，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叫了一声“先生”。

顾二宝见了十分诧异，待要问时，前边的马车眼看着就要跑远，再不追就来不及了，于是也顾不得许多，先追人要紧，便也不说什么，脚下一发力便尾随那辆马车而去。

只是顾二宝一边追前面的马车，一遍琢磨，猛然间恍然大悟，想来一定是金姐叫他暗暗跟随自己，自己欠了她许多亏空，怕自己要乘着空隙逃跑了。想着便回过头去远远一看，果然见阿德也调转了车身，隐隐的跟在后面。

顾二宝觉得心中好笑，不去理他。只是心上在那里想着心事，那脚底下就未免慢了好些。而那前面的马车却是跑得十分神速，一转眼的工夫已经过去了七八丈远近。那马车里头的人，还在那里不住的回头张望。

顾二宝便不再想那么多，脚下再次发力，车速加快，飞一般地直追了过去，一霎时就已赶超到了马车的前面去了。仔细看那马车里的人时，却不是什么潘侯爷，约莫也有四十来岁的年纪，却穿著一身极其鲜明的衣服。见顾二宝赶了过来，又目不转睛的仔细看自己，只以为是顾二宝看上自己了，要和自己吊膀子，深度合作，一时间便是心中大喜，眉开眼笑地对着顾二宝绽放了一个超级大的笑容，犹如一朵盛开的大菊花。

顾二宝见不是潘侯爷，那模样也没有像潘侯爷的地方，不觉心上暗自诧异，暗想这个人并不像潘侯爷，怎么自己凭空的就会看错了，奇哉怪哉。一面想着，便也不再理会他，蹬开自行车飞也似地跑远，不知不觉的又到了潘公馆门前。

顾二宝有些垂头丧气，只得把自行车轻轻的拨转过来，望着原路返回去。今天又扑了一个空，心上十分懊恼。骑了半天的自行车，这种高强度的作业，对她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脚妇人来说，还真是个考验。精气神一旦松懈下来，疲惫感立马汹涌而来，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乏力，略略地伸了伸腰，缓了口气，沿着那马路的左首慢慢的走着。

忽然，后面又有一辆自行车如飞似箭的赶过来，从顾二宝右首直穿过去，那自行车上的人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顾二宝。

顾二宝抬头一看，不觉心中大喜，一霎时满血复活，精神抖擞，什么丧气，什么疲惫统统都是浮云，姐的肥鱼呀，终于冒泡了，只要被姐看见，你就休想逃出姐的五指山！

原来这个自行车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顾二宝心心念念，一连寻了好几天都找不到的潘侯爷。

顾二宝一见潘侯爷，便是陡然来了精神，连忙用尽了自己的洪荒之力，小脚一个大招踏了下去，自行车如离弦之箭，星飞电闪的一般赶上前去。

潘侯爷原本就是远远地看到一个女子骑着自行车在前面慢慢地走着，勾起了满心的好奇和兴奋，加快了速度超了过去，回头看这个女子，却见顾二宝也催动自行车直赶上来，不禁暗想：想不到上海滩也有会骑自行车的女子。方才超过去回头看的时候，却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不知这女子的面貌如何。如此想着，便故意把自行车的速度略略放缓了些，任凭顾二宝赶了上来，直到两车相并，中间只隔着三四尺路，这下两个人互相都看得十分清楚了。

潘侯爷细细的打量着顾二宝，只见她穿著一件玄色泰西缎狐皮紧身短袄，下面衬着一条淡湖色泰西缎裤子。脚下踏着一双小小的尖头缎靴，尖尖瘦瘦的，差不多只有四寸。头上打着一条油松朴辫。再往脸上看时，只见她腻粉搓酥，秧脂滴露，细眉入鬓，青含远岫之云；俊眼流光，碧漾明湖之水。轻同飞燕，婉若游龙。更兼身量苗条，丰神流动，坐在自行车上，香凤飘拂，华彩飞扬，好似一朵彩云从天边悠悠飘来的一般。回波顾影，浅笑迎人，别有一种媚妩玲珑的姿态。

功夫不负有心人，顾二宝煞费苦心，又是蹲守，又是搜寻，想要制造巧遇，终于奇迹出现了，巧遇来了。且看顾二宝如何使出她的媚术十八大法，将这条肥鱼玩转在股掌中，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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