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尾龟 第176回 小人物之遮天手
上回书说到这个康观察丁忧在家,花天酒地,各种找乐子,一番操作下来,把个十成的家财折腾得剩了三成不到。万般无奈,于是,康观察带着自己的心腹时晓,带了几万银子的汇票赶进京来,在杨梅竹斜街的一家高升客店住下。先拜了几天同乡,托他们给找门路,却一时找不出来,康观察十分焦急。
这时,有个同乡,是个小京官儿,给他指了条明路道:“你要找门路,不用到别处去乱找,只要去找吏部的书办最稳妥。”
原来这个各部的书办,京城里的人称之为“部办”,最会营私舞弊,纳贿招权,其能量比那各部尚书还要大。各部尚书虽然有权,却是由别处调来的,是有任期的,对部里的情形不熟,自然就没有这些部办方便。这些部办基本上都是世袭的,从小就把本部的历年档案当作教材来教导子弟,可想而知其熟悉程度岂是外来者能比的。每每的部里接了一件公事,便交给司官,叫他援例办理。司官不记得部里的档案,就只好来请教这些部办,从而给了他们作弊的机会。
因为这个“部办”是世袭制,虽然品阶很低,但却是正式吃皇粮的公务员,响当当的铁饭碗。
康观察得了同乡给指的路,便托了另一个同乡张伯华,现任内阁中书,带着他去找到了一个有名的部办,姓刘,号吉甫,住在绳匠胡同里一所精致绝伦的宅子里。
康观察到了门前停了车,看着这个宅子很是吃惊,这种住宅的精致程度,堪比一品二品大员的官邸了。
等了一会儿方才请他们进去。在客厅里又等了好一会儿,方才见这个刘吉甫匆匆的走了出来。见了张伯华笑道:“咱们多日不见了,一向可好?”
张伯华连忙立起来,康观察也跟着和他见礼寒暄。
刘吉甫略谈了几句,便问康观察道:“咱们素未谋面,今天阁下同伯华兄光临,不知有什么见教?”
张伯华便道:“这位康兄有件事儿,要奉求你老哥给他想个法子。老哥如果不嫌亵渎,请屈驾到饭庄子坐一会儿,我们好慢慢的商议。”
刘吉甫笑道:“不瞒你老哥说,兄弟今天还有些忙,不能出去。那饭庄子的饭菜也没什么好吃的。我说句放肆的话,今天你们两位既然赏我的光,请不必客气,就在我这里吃个便饭。不过没有什么大菜,别嫌弃我怠慢了。”
康观察还没有开口,张伯华知道刘吉甫的性情向来爽快,便也点头答应。
刘吉甫说了几句话,就说一声“失陪”,竟自走了出去。
出去了好一回方才进来。
张伯华便把康观察的来意和他说了一遍,又说:“这件事情总要请你老哥看我的面子,帮个忙儿。至于谢仪,只要你老哥吩咐一声,自然如数送过来。”
正说着,饭菜已经摆了上来,四盆四碗,还有一壶酒,虽然样数不多,却十分精致可口。刘吉甫让他们坐下,一面吃着,一面细细的盘问康观察的捐官是在哪一案的,什么年分,交了多少银子。
康观察一一说了。
不多时吃完了饭,大家洗漱已毕。刘吉甫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又掐着指头算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果然早得狠呢。”对康观察笑道,“依着你老兄的这个班次,若要照例正常轮选,只怕还要好几年呢!如今在你前面还有四个压班的。要等这四个都选了出去,方才轮到你。这还是没有意外的情况。要是半路上跑出一个插班的来,那可就没准儿了。如今外省道员出缺的又很少,就是出了缺,大家都盯着,像你这个班次,只怕三年五载的都排不上号。”
康观察听了心上着急起来,便和张伯华附耳说了一回,叫张伯华托他设法。
张伯华正要开口,就听得刘吉甫慢慢的说道:“这个道缺,可是大事,一旦出了,很多人都盯着。今天要是换了别人来和我讲,我是轻易不答应的。无奈我和伯华兄相识多年,总要给我兄弟面子。我可以走走关系,给你做个插班,回头外省出了道缺,直接就是你的轮选,这样做最是妥当不过。大约迟则三个月、早则月余,你老哥就可以到任。至于谢仪,不瞒你们两位说,我平日间也专爱结交朋友,不是那只认钱不认人的人。依照我自己的意思,我分文不取都无妨。但这件事儿,不是我一个人的首尾,不得不上下打点。至于我自己,什么谢仪不谢仪的,咱们自家兄弟就不必这般客气了!”
张伯华知道刘吉甫的脾气,便道:“多谢老哥费神,究竟需要多少,还请老哥核算一下。”
刘吉甫听了,便取过一个算盘来,手指翻飞的算了一阵,对张伯华笑道:“上下的打点,差不多要三万五千银子,这还是看在你老哥份上,别人拿了五万银子,我还不见得答应呢!”
康观察听了刘吉甫的话,就是一阵眩晕。自己通共带了三万银子,家里头的钱所存不多,如今他一开口就要三万五千银子,老天,这狮子的口也未免大得过分了。心上有些踌躇不决起来,一时间闭口不言,只是看着张伯华,给他使个眼色,立起身来走过去,悄悄的和张伯华说了一回。
张伯华便陪着笑脸,对刘吉甫道:“兄弟还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要和你老哥商量。”
刘吉甫听了,心上也有些明白,便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讲就是了。咱们这样的交情,还有什么通融不来的事情。”
张伯华听了,便站起身来,将刘吉甫拉到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委婉说道:“方才你讲的数,康兄知道很便宜,他也十分感激!无奈他也有苦衷,想请你格外原谅他些。他现在只有三万银子,那五千一时凑不出来。他也不是要和你讨价。他的意思,想先付三万银子,还有五千请你替他暂时垫付一下,他随后再想法子归还。但是这事儿,本来已经承了你的盛情替他谋划,你白白辛苦却没什么谢仪,如今反倒要你垫钱,他自己不好意思讲,托我和你说一声,不知你觉得如何?”
刘吉甫听了,也知道康观察的意思想要少出五千银子,却又不好意思和他争论,索性说得好听些。想要不答应,无奈张伯华的这番说话实在说得情理兼到,推却不来,只得微微一笑道:“伯华兄,咱们大家都是明白人,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样吧,如果康兄得了个好道缺,这五千银子是不能少的,就算给他们吃个喜酒;如果道缺平常,不怎么好,这一笔钱也就算了,总算我姓刘的交个朋友。如何?”
张伯华听了,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俩人又与刘吉甫说了几句客气话,便一同回去。
康观察回去后,当即就把那张三万两银子的汇票拿了出来,交给张伯华,托他明天送去。
张伯华起先不肯一个人去,定要同康观察一同送去。康观察道:“你何必这般拘执,我自是相信你的。”
张伯华听了方才接了过来。想着几万银子的事情不是玩儿的,便不等明天,立刻又坐了车赶到绳匠胡同来。见了刘吉甫,把银票交代清楚,便要告辞。
刘吉甫一把拉住他按倒了椅子上,对他笑道:“这笔钱咱们经手的人,照例是有一成回扣的,一共三千银子,咱们两个人平分。方才你们两个人在一起,所以我也没有提起。”
张伯华听了喜出望外,自然乐得收下了。
两个人谈了一会儿,张伯华问起康观察的这件事情究竟要怎么调度插班,刘吉甫便细细的给他讲了一遍。
张伯华低头想了一想道:“这样办法,我看不怎么妥当。万一个上头查了出来可怎生是好?”
刘吉甫笑道:“这个法子当下是不可能查出来的,除非被别的公事案卷不防备连累了出来。但是那个时候,要是认真追究起来,我们虽然要担不是,上头更要担着失察的处分。所以那班堂官就是明知道是我们作弊,也不能把我们怎样,历来都是这个样子的,不必担心。”
张伯华听了也微微一笑道:“照你这话看起来,难道那班堂官就没有一个风清弊绝的吗?”
刘吉甫道:“有时遇着个难说话的堂官,对我们很严厉。我们就会齐了合部的大小书办一同告退。他们那班堂官,离了我们一件公事也办不来的。这样的一来,他没有法子,只好听凭我们怎样的了。老实说罢,我们本部里头的公事,要准起来,件件都是准的,要驳起来,件件都是驳的。”
张伯华听不懂,连忙问是什么道理。
刘吉甫道:“公事吗,都是循例办理,这个例,都是在我们手里,准不准就有的说了。所以我们在部里当差的人,可做手脚的地方很多。但就是怕撞着个不懂迂回的愣头青堂官,一味的混闹,那就糟了。”
张伯华听了口中不说什么,只心中暗想:怪不得这些部办这般利害,也有道理的。想着便起身告辞,又到康观察那里坐了一坐,告知了情况便回去了。
这个康观察走后门儿买官,能否达成所愿,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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