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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回 乘风破浪会友时


  话说章秋谷接到来自天津的金观察的电报,请他去帮忙,章秋谷爽然应允。临行前与一干好友一一话别。

到了启程的那一天,招商局的安平船轮开往天津,章秋谷定了安平船上的一间官舱。

张菡露和陈文仙给章秋谷收拾了行礼,又送章秋谷到码头。少年夫妇,正是如胶似漆,鸾凤和鸣的时候,忽然又要离别,自然是有许多牵衣执手的离悰,珍重叮咛的别绪。

章秋谷平日虽然是个心胸宽广,容纳百花的货,但是到了这个挥泪临歧的时候,也不由得黯然神伤,依依惜别。

章秋谷千叮咛万嘱咐两个夫人照顾好母亲,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报给他。

陈文仙说道:“你在路上没有人照应,须要自家保重些儿!”陈文仙口中说着,不觉一股酸气一直透到鼻尖,那说话的声音已经岔了,眼圈一红,几乎流下泪来。

望夫君兮安极,我思念兮叹息。

张菡露拉着章秋谷的手,眼泪汪汪的:“夫君,一定要常给家里写信。”回头又吩咐刘升,“你务必要照顾好少爷,切莫委屈了他。”

刘升重重点头:“少奶奶但放宽心,小的必定会照顾好少爷的,保证把少爷照顾得白白胖胖,不掉一两肉。”

几个人不禁笑了起来。

章秋谷听了,拉着两个夫人的手,看着她们两个人的脸,要想说几句安慰她们的话,却觉得心上千头万绪的,不知从那一句说起。定了一定神,方才说道:“你们不必挂念,我此去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一定要回来的。”

陈文仙听了,忍着泪点点头。张菡露也对他说了几句一路保重的话。

这时候,辛修甫等一干朋友也都陆陆续续的到来,冲淡了章秋谷与两个夫人的离愁别绪。大家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离别滋味,竟是嘻嘻哈哈地开起了玩笑。

章秋谷本来就是个豪爽的性子,自然也不会总是沉浸在伤春悲秋中,很快又是神采飞扬的翩翩佳公子一枚,与众人道别后,便跳上甲板,轮船一声汽笛鸣叫,便徐徐地开动了。

正是:一声珍重,魂销南浦之歌;十里长亭,肠断京华之路。

章秋谷在甲板上挥手,望着众人离去,方才回到官舱,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倒头便睡了。

这一睡,直睡到差不多十二点钟方才睡醒。

章秋谷起来洗了个脸,饭也不吃,便一个人走到甲板上来。

浪静风平,海天如镜;波涛无际,极目苍茫。有许多海燕跟在轮船后面,前后左右的四围飞舞。远远的望见几点黑影,隐隐的露出帆樯,原来都是那浮海的沙船,在那浪花里面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的乱滚。真个是神山一发,白浪千寻,潮来则天地皆青,风起而鲛人欲泣。

章秋谷立在船面上举头四望,心旷神怡;一阵阵的海风迎面吹来,拂袖动裾,更觉头目豁然,形神俱适。

看了一回,便回到官舱坐了。

没什么事情,便在网篮里面拿出几本小说来,歪在榻上看了一回,不知不觉的又鹓矓睡去。直到刘升过来请他吃晚饭,方才起来,走到外面的餐厅,与其他人混桌坐下。

原来轮船上的规则,官舱客人吃饭,是大家聚在一起吃的,肴馔十分精致。

章秋谷随便吃些,又走出官舱,到甲板上来闲眺。

只见有两个二十上下的少年,都是天津口音,两个人站在一起谈得甚是热闹。

章秋谷见了,便慢慢的走近他们的身畔侧耳细听。

只听得那少年长叹一声道:“我们中国人的事情,都是自己弄坏的。比如招商局刚刚开张的时候,搭客的价目原本是分主、仆两等,当差的只收半价。哪知到了后来,就有那些贪小便宜的人耍小心思。明明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搭客,他却谎称一主一仆,甚至四五个同伴,却算做一主三仆。后来招商局里的人知道了,索性删除了这条规例,搭客不论主、仆,一律收取全价。你想我们中国人,都是这般卑鄙龌龊的性格,哪里还能指望他们顾全民族大义,国家兴衰?我们中国的前途希望,也就可想而知了!”

那一个少年听了也叹一口气道:“以前李鸿章到美国去的时候,住在一家客店里。那客店的头等客房一天要一百五十美金,合起墨西哥银币来,差不多要三百几十块钱。李鸿章嫌价钱太贵,就住了二等房间,参随人等都是住的三等,一些美国人都讥笑他的悭吝。我们中国头等的人物,倒去住他们美国的二等房间。像李鸿章这样的富豪,这般的声望,尚且要这样贪小利、打算盘,不顾国家的体统,别人更不必说了!他想省钱节俭,关起门来在国内倡导是没问题的,可是出去后,他是代表国家的颜面,还要这般小气啬刻,那丢的可就是国家的脸了!”

章秋谷听了他们两个的这番言论,觉得很是不俗,不是寻常人能讲得出来的。何况看这两个少年的样子,也都是目秀眉清,气度不俗,便想和他们结交一番。于是,便走上前去,对着那两个少年拱手道:“方才听着你们两位的高论,果然见识不凡。请教你们两位的尊姓大名,不知你们两位肯不肯赐教?”

那两个少年慕然见章秋谷走过来和他们搭讪,不觉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仔细看时,只见站在面前的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却生得粉面朱唇,蜂腰猿臂,长眉入鬓,凤目含威,亭亭天表之姿,濯濯灵和之柳。从来名士相怜,倾城互惜。那两个少年见了章秋谷这般仪表,不由得竟然都有些自惭形秽起来。那一个年纪大些的少年,连忙拱手含笑,通了姓名。

原来这两个都是天津县人,住在天津城内。一个年纪大些的姓姚,叫姚小峰;一个年纪小些的姓傅,叫傅仲骏。是天津县里头两家著名的绅士。却又都是少年好学,声望不凡;腹有经纶,胸多块磊,在天津地方很有些名望。

当下傅仲骏和姚小峰也问了章秋谷的姓名,略略的谈了几句,大家竟然都有了志趣相投,相见恨晚的感觉。

章秋谷便把他们邀进官舱坐下,彼此高谈阔论起来。

从此之后,章秋谷和姚、傅两个便成了朋友,芝兰结契,金石论交,一路上谈谈说说,倒也并不寂寞。

不一日轮船便到了天津。

原来轮船到了大沽口,还要曲曲折折的拐进七十二沽,方才到得紫竹林租界。

初春之际,大沽口内水深,轮船可以直抵紫竹林租界。到了秋冬两季,口内水浅,轮船不能进去,就只好停在大沽口外面,那些搭客需要另趁小火轮登岸,很是有些不便。

在大沽口外停泊了一夜,到了次日,慢慢的鼓轮进去。走了半日,方才到了码头。

金观察早先接了章秋谷的电报,知道他坐的“安平号”轮船,便派了一乘四人大轿,四名差弁,两个家人,到码头上来迎接。

章秋谷便先行离开,叫刘升带着行李慢慢的跟来。

章秋谷坐上轿子,一直到东门内卢家胡同金观察公馆里头。

章秋谷刚刚出轿,就见金观察呵呵大笑的直走出来,一把拉住了章秋谷道:“我算计你应该到了。”

章秋谷也笑吟吟的抢步上前,执手招呼。两个人手挽手的走到厅上。

金观察是章秋谷的长亲,章秋谷是需要对他执晚辈礼的,便对着金观察屈一屈膝,却被金观察一把拉了起来,大笑道:“我们至亲,不需要这般拘着礼数!”

章秋谷又请了金观察的夫人出来拜见过。

金观察便把章秋谷邀到内书房坐下,谈了一回,早不觉红日沉西,暮烟四合。

金观察对着章秋谷笑道:“你今天初到,我要给你接风。久闻你是个粉阵花围的老手,今天就请你到一个地方去见识见识,如何?虽然你是在上海玩儿惯的人,如今便叫你看看这里的风景。”

章秋谷自然是客随主便,莫有不从。

一会儿,金观察备了两乘轿子,同章秋谷一起到了侯家后宝华班来。

原来天津地方的侯家后,就像上海的四马路一般,无数的窑子,都聚在侯家后这片区域。

天津这地方风月场的规则和上海大不相同。上海地方把女闾叫作倌人,天津把女闾叫作姑娘。上海的妓院叫做堂子,天津把妓院叫作窑子。

窑子里又分了许多名目,都是叫作什么班的,就如那唱戏的班子一般。

班子里头的姑娘,都是北方人的,就叫作北班;都是南边人的,就叫作南班。到北班里打个茶围,要两块钱;到南班去打茶围,却只消一块钱。南班里吃酒打牌,都是十六块钱,住夜是六块钱。北班里的打牌也是十六块钱,吃酒却要二十二块钱,住夜是五两银子。叫局不论南班、北班,都是五块钱。请倌人出局,只要三块钱。若是没有去过的生客,走进窑子里去,合班的姑娘都要出来见客,凭着客人自己拣择。拣中了那个姑娘,就到他房间里头去打个茶围。万一那个客人眼界甚高,一个都拣不中,尘土不沾,立起身来便走,也不要他花一个大钱。住夜的客人未必要打牌吃酒,打牌吃酒的客人也未必要住夜。住一夜是一夜的钱,按天算钱,与上海么二堂子里的规矩相似。

男猪脚从上海的花月场又转战到了天津的花月场,还真是桃花处处开,浪游桃花红,看尽桃花舞,尽享桃花醉了。欲知男猪脚是如何又在天津的风月场卷起桃花雨的,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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