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回 云英有意郎无情
话说章秋谷被金观察和余太守硬拉着到了五风班打茶围,就被月芳缠上,偷偷地将章秋谷的外衫藏了起来。章秋谷无奈,只得留下金观察和余太守打牌。
章秋谷的麻将经本来是绝精的,月芳也是个惯家。金观察还不过略略差些,和他们两个人也差得不多。只有这个余太守,和他们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八圈碰完,余太守输了七十多块,五十块钱一底,差不多输了一底半。金观察只输了七八块钱,不算什么。章秋谷也不过赢了二十几块钱。倒是月芳一个人大赢,赢了六十多块钱。
一会儿的工夫收过牌筹,开上稀饭。
金观察和余太守略略吃了些,便告辞离去。
章秋谷明知今天是一定走不掉的了,只得随随便便的住下。
银釭背影,璧月流光,一晌缠绵,三生缱绻。
和那老二的事情一般,都是章秋谷做梦也想不到的,天外得来的桃花运。
两个人大被同眠,免不得的要说些悄悄话啥的。
月芳对章秋谷叙述自家的遭遇,如何的父母双亡,如何的叔父把她卖入烟花之地;如何的做了几年,自己竭力赎身,却欠了一身的债;如何的在上海生意不好,没奈何只得到天津这边来。唠唠叨叨的直讲到半夜。讲到那坠茵落溷之恨,不由得伤心流泪,哀哀凄凄起来。
章秋谷免不得温言软语的安慰一番。
月芳满含期待地说自己如今年纪大了,只求有个人能替她还清债务,把她拔出火坑。
章秋谷便顺嘴问了她身上有多少债,月芳说数目有限,差不多只要一千块钱。
月芳见章秋谷问自己债项多少,只以为章秋谷有意要娶她,便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不惜自己的洪荒之力殷勤侍候,十分熨贴,百倍缠绵,想要章秋谷娶她回去。
章秋谷听得她的话说得甚是诚切,知道她不是谎话,心下就是一阵的头疼。他在风月场玩玩可以,要是再扯出什么麻烦了,母亲大人怕是真的要把他关小黑屋了。即便母亲大人不管,于他自己来说,他也不想再给自己惹麻烦。好好的家,搞一堆女闾回去,想想心里就不舒坦。就像当初毫不留情地拒绝陈文仙一样,如果不是陈文仙特殊的背景,而且自己又是她唯一的男人,陈文仙也进不了家门。
于是,章秋谷便也把自己的意思委婉地阐明了,而且虽然语气婉转,但态度坚决,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可钻。
章秋谷说道:“只恨我没有艳福,消受不起你这样的一个人。我可以答应你,替你留心找一个好客人,能娶你回去。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也是无可奈何。”
月芳听了,心中是拔凉拔凉的,呆了半晌道:“不是你没有福气,怨我自家命苦,蹉跎了这么多年,竟是碰不到一个真心对我的客人。刚刚碰着你二少,我还抱着希望,却不想还是我一厢情愿的。只好请你多照应些我,也替我想想法子可好?”说着,不由得两行珠泪直挂下来。
章秋谷见她这般模样,小玻璃心还是有些同情的,只得款款的劝慰道:“你们吃把势饭的,只有赶快拣个合意的客人嫁了,方才可以图一个好好的结局。那些不肯嫁人的,年轻的时候客人愿意娶她,她自己反倒是不愿意,到得后来上了年纪,就是急急的赶着要嫁人,都已经迟了,还有哪个肯来要她?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如今自然不要紧。若再是过了几年,颜色衰零,年华老去,那就真个要门前冷落,车马稀疏,要想做一个商妇都不可能的了。所以我劝你趁着这个时候,好好的拣选一个靠得住的客人,嫁了他去,图一个下半生的安稳,你以为如何?”
月芳听了章秋谷的这番话,还是被感动到了,不过如此一来就更悲悲戚戚了。她看上的人,想要一心一意嫁的人,偏偏人家没看上她,不由得鼻涕、眼泪都滚了出来,把头紧紧的钻在章秋谷的怀中,玉体轻偎,云环低熨。那鼻涕眼泪的,把章秋谷身上的一件汗衫都弄湿了。
章秋谷心里这叫个郁闷。本来是来寻乐呵的,这可倒好,乐是乐呵了,可是这鼻涕眼泪的糊了满胸是几个意思?
不过郁闷归郁闷,章秋谷总不好把美人儿扔出去不是,只好耐着性子又说道:“据你说来,你做了几年的生意,不但没有剩钱,而且还做下许多亏空。我倒是有些不能理解,堂子了的人拼着自己的身体这般糟蹋,无非就是为了一个‘钱’字。如今你做了这些亏空,挣不到钱,又何苦要吃这碗把势饭呢?你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应该也是爱体面,有廉耻的。丢掉了体面和廉耻来吃这碗把势饭,多赚几个钱也还罢了,如今你还欠下这许多债项,你究竟贪图的是什么?”
月芳听了章秋谷的话,更是觉得一阵心酸,悲苦,凄楚,看着这烟花的酸甜苦辣,想着那身世的断梗飘蓬,止不住泪滚珍珠,鲛绡尽湿,呜呜咽咽的就哭了出来。
章秋谷此时已经顾不得自己被摧残蹂躏的汗衫了,想顾也顾不过来了,只得又是一阵的安慰。不过也是暗想:还好这个总归是比那林黛玉、张书玉之流要好上一些,天良未昧,廉耻犹存,将来有人把她拔出风尘,一定不会不安于室,嫁人复出,重落平康,倒可以保得不会出什么乱子。
章秋谷这般想着,心上便存了要帮她拔出火炕的念头,以后自己留心一些,替她寻个好好的靠得住的客人。
月芳见章秋谷回得这般决绝,明知道再说也是枉然,只得委委屈屈的泪流不止。
章秋谷免不得温存婉款的又是一番慰劝。他觉得,他今天不是来找乐呵的,他是来做思想工作的,今夜他是知心哥哥。
自此以后,章秋谷常常在月芳那里走动,月芳便和他说下个月要调头到宝华班去。
章秋谷诧异道:“这个时候,既不是年,又不是节,你掉的是什么头?”
月芳道:“这个天津的地方不比上海,堂子里的调头是一个月一调的。”
章秋谷听了暗自嘀咕:“宝华班里头,自己有个相好的在那里,不要等到时候她们两个人吃起醋来。”想着,便对月芳直言道:“宝华班里头,我有一个相熟的叫云兰,想来你应该认识的。”
月芳道:“这样说起来,定然是你的相好了。我们出局的时侯时常会碰头,自然是认得的。”
章秋谷嘻笑道:“我的相好,只有一个五风班的月芳,如今与我是很要好的。哪里还有第二个相好?”
月芳斜着眼睛瞟着他道:“像你这般的堂堂二少,我哪里巴结得上能与你要好。与你要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在我这里不过是逢场作戏,随意的应酬应酬罢了。”说着不觉低头微叹。
章秋谷听了,觉得这个玩笑不太好笑,不是个好话题,连忙用别的话岔了开去。依着月芳的意思,调头的那一天要章秋谷去吃一台酒,打一场牌,帮她撑撑场面。章秋谷想了一想,也便点头应允了。
哪知到了月芳调头的那几天,章秋谷忽然发起痧来。叫了医生来,在身上打了几针;又请医生开了几帖药。虽然没有什么大病,却差不多一个礼拜不能出门。直到一个礼拜之后,方才同金观察等人到宝华班去看月芳。
月芳见章秋谷的脸上瘦了些,便问道:“你一直都没来,脸夜瘦了好些,身子可是好些了吗?”
章秋谷道:“这几天忽然发起痧来,一连七八天,大门都没有出。”
月芳道:“我晓得你这几日没到我这里来,定然是有缘由的。现在可是好些了吗?”说着便走过来,把章秋谷的头上按了一按,对着他说道:“出门在外样样都要当心些,不然生病了有啥人来替你担忧呢?”
章秋谷点点头,并没有开口。
略略的坐了一会儿,章秋谷要到云兰那边去。
刚刚老二拿着茶碗走了过来,月芳也和她敷衍了两句。看着老二对着章秋谷那般亲热,心上也明白了七八分,不由得对着章秋谷轻轻的哼了一声。
章秋谷当作没看见,别过头去。
一会儿,老二拉了章秋谷的手,一同到了那边的房内。
云兰接过章秋谷,淡淡的笑了笑道:“我这小地方,今天不晓得是哪里吹来的好风,把你这位尊贵的章二少给吹了过来?你倒是与我说说,前几天去五凤班那里,可还住得开心吗?今天她怎就舍得肯放你过来了?我看你这几天倒是瘦了许多,拍马屁也不是这般的拍法,拿自家的身子去拍别人的马屁,你还真是舍得下功夫呀!”
夹枪带棒,醋海大浪滔天的一席话,章秋谷摇头笑道:“真是冤枉,我在金大人公馆里病了好几天,哪有这些事情!”
云兰听了,起先还是不相信,抬起头来把章秋谷细细的打量一下,见他果然有些病容,方才信了。停了一回,又对章秋谷冷冷的说道:“二少,你的相好可是从上海滩过来的,很时髦的人儿,与我们这个宝华班里的别脚倌人比不得的。”
章秋谷无奈地一笑道:“你不用这般酸溜溜的,你还是将就些吧。我做她,也不过是应酬应酬罢了,哪里有什么相好不相好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待她怎么样,待你怎么样,你便知道我的话不是假的了。”
云兰听了,想了一想果然觉得不差,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问章秋谷前几天生的是什么冰。
正是:春风好去,吹残扬柳之枝;红泪阑干,落尽桃花之色。
看来桃花多了也不是啥好事,这不,醋海翻腾,这风头就有了要一较高下的态势了。只是,男猪脚究竟要如何在桃花丛中周旋?会不会被桃花砸一头包?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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