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相求
抵达令尹府的时候,天都黑了。
“下官迟了,令尹大人海涵。”顾凤寻向韩察一礼,真心致歉。
“无妨。顾舍人,请。”
韩察在书房隔壁的花轩里招待了他,窗外植了几株花树,夜色下看不清是什么品种,但却能闻得到阵阵幽香,很是怡人。
韩察亲手沏了两盏茶来,笑道:“顾舍人,别客气,请坐。”
顾凤寻谢了一声,坐下后,端起茶盏,一嗅,却不是茶香,也是花香,与窗外传来的幽香如出一辙。
“下官来迟,未能与令尹大人赏花,唯有共饮花茶,虽是雅事,总有缺憾。”
韩察嗅了嗅花香,笑道:“非也。雾里看花,灯下看美人,顾舍人来得正当其时,是韩某之眼福。”
“憔悴病容,不敢当美人之誉。”顾凤寻含笑道。
韩察见他全无介意之色,当下举起杯盏,道:“顾舍人坦然自若,倒显得是韩某轻浮了。以茶代酒,自罚一盏。”
“下官只是谦虚一句,其实令尹大人的话,下官心里美得很。”顾凤寻眼角微挑,目色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的深沉。
韩察哈哈大笑,道:“好,好,顾舍人真情真性,在西楚官场上倒是一股清流。”
“水在山中,才是清流,出了山,不浊也浊。”顾凤寻放下茶盏,“令尹大人邀下官来此,想必不是为了品茗观美人吧?”
“千金买马骨,顾舍人,你这是要自立门户啊,不觉得时机尚嫌太早吗?”韩察立刻入了正题。
“早晚要做的事,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顾舍人官才七品,却打着陛下的旗号,为自己招揽门下,这么做……”韩察看着他,目光渐渐冷凝,“怕是犯了大忌。”
才七品,就敢行宰执之事,若到了有朝一日,此人真成了西楚宰执,只怕连天都能掀翻了。
顾凤寻一哂,挑眉道:“令尹大人忌惮了?”
韩察盯着他看了半晌,见自己的气势完全压不下顾凤寻的这一哂一挑眉,心下暗暗惊诧之余,却又有几分惺惺相惜。
“顾舍人说笑了,韩某还没那么不堪。”韩察执起壶,添了添茶,抿了一口,方道,“这是好心的提醒,我虽然不介意,但不代表别人不介意。顾舍人初入官场,正当稳求稳打之时,可不能急功近利啊。”
“多谢令尹大人教诲,下官有分寸。”顾凤寻举茶当酒一敬。
“顾舍人打着陛下的旗号,自然不怕旁人的忌惮,不过韩某也要提醒一句,伴君如伴虎,陛下的旗号不是那么好用的,身为近臣,但也要时刻谨记要与陛下保持距离,这才是保身之道。”韩察又道。
“这道理,下官明白。”顾凤寻欠了欠身,韩察这几句话倒是至理明言。
“那就好。”韩察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那么,顾舍人不妨说说,这马骨是什么人?你打算怎么用他作幌子,招揽来英才为你所用呢?”
“令尹大人可知道红先生?”
韩察诧异道:“付赤川?”
听到红先生三个字,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付赤川,如果付赤川是马骨,那么同为“姹紫嫣红”的他,又是什么?
顾凤寻轻笑一声,眉目生辉,道:“令尹大人,下官说的,是吴国的红先生。”
不怪韩察想不到,以韩察的身份地位,自然只能看得到同一层面的人物,红先生在吴国是混得不错,但离韩察这个层面还差得远,韩察未必不知道吴国有个红先生,只是从未放在眼里罢了。
韩察果然想了一会儿,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出关于吴国的红先生的信息,神色越发的诧异了,道:“此人……应是佞幸之臣吧?”
以色侍君之辈,哪里当得马骨二字,顶多,就是个马屁吧。
顾凤寻淡淡道:“英雄莫问出处,下官择人,唯才是举。”
“顾舍人此言,倒是有些耳熟。”韩察想了想,“是了,这是昔年秦司空曾说过的,唯才是举,不问出处,此八字曾高悬于府门前,于是司空府搜罗门客八百,声势盛极一时,天下英才纷纷赴秦,秦国之强盛,亦是由此而起。”
顾凤寻换上一副恭敬之色,道:“区区不才,秦司空正是家师。”
韩察先是一怔,转而却是释然,道:“难怪我见你行事手段,处处皆有秦司空之风,却原来是一脉相传。”
说完,又叹息道:“秦司空大才,韩某一向佩服,可惜他英年早逝,缘吝一面,今日见得顾舍人,依稀似得见秦司空当年风采,当浮一大白。”
顾凤寻含笑又道:“红先生,是下官的师兄,亦是秦司空的弟子。”
韩察一震,半晌,方苦笑道:“顾舍人,你啊……”
这一句“你啊……”,与凌寒先前的那一句,是一样的感叹,却完全不是一样的意思。韩察此时心里已是有些佩服起顾凤寻来,好一个马骨,这个人选挑的,当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本来,吴皇佞臣的身份,应该是一个极大的障碍,但秦司空的弟子这个身份,却又是极大的吸引,最关键的是,一旦西楚接纳了红先生,不但展现了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宽宏之风,顺带还能抹黑一把吴皇,如此人才,竟被吴皇当成佞臣,如此没有识人之明,岂是明君,哪里又值得投效。这一记软刀子能坑得吴皇吐血,连他极力营造出来的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的形象都要大受影响。此消彼之下,投奔吴国的英才少了,投奔西楚的英才,自然就多了。
韩察直到此时才察觉到顾凤寻抛出“秦司空弟子”这个身份的险恶用心,这是要让他这个西楚令尹出面,替他挡下朝臣中那些反对“千金买马骨”的声音,如果他不出面,以顾凤寻现在的身份,还真是吃不消的。
顾凤寻举起茶盏,道:“下官身带心疾,精力不足以应对过于复杂的形势,更不堪于人相争,又官微言轻,无论说什么也不能服人,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还望令尹大人周全一二。大人成全之情,下官无以为报,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韩察略一沉吟,大方的受了他这杯敬茶,笑道:“只要于西楚有益,韩某替顾舍人周全便是。”
这个要求,他无法拒绝,因为站在西楚的立场,没有谁比他更希望西楚强盛,西楚,不止是西楚皇的,更是韩察一生志向之所寄,而红先生能给西楚带来的好处,更是一场人才搜罗的盛筵,这盛筵,并不仅只有西楚皇和顾凤寻能享用到,韩察、二阁老、六寺卿每个人都能从中分一杯羹,顾凤寻看似是把他推出来当挡箭牌,但又何尝不是让他去捞人情,捞人才。
面面俱到,利益均沾,这是官场上最高明、也最圆滑的手段,用得好了,无往不利,真是了不得啊。
目的达成,顾凤寻也不久留,当下便告辞,韩察也不留他,亲自送他出了府,看着顾凤寻登车远去,他才长长的叹了一声。
好一个对手啊,接触越多,便越觉得不可小视,这位顾舍人,怕是已得了秦司空的真传,这才七品小官,就已经敢把他这西楚令尹拉出来当挡箭牌,再给他些权力,令他能放开手脚,还不知要如何的翻天。
越来越期待啊,若非不合程序,韩察都想上书让凌寒给顾凤寻升官了。只有站到同一层面,他才能更好的与这个人面对面的交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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