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辞行
谢谨言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道:“还请殿下看在忠王的面儿上……”
说到底,忠王的死还是跟顾凤寻有些关系的。
“原来是忠王世子啊……拿死人说事儿,侯爷,这可不是你的作风。”顾凤寻语气里的讽刺味道更浓了,谢太后刺杀忠王,背后靠的是谁?忠王武勇过人,那射向忠王的一箭,竟然能让忠王摔下马后不能立时起身,可见箭劲之强,虽然没有射穿护心镜,却定然伤到了忠王的内脏,这等强弓,这等神弓手,必只有军中才有。
杀人的人,这会儿居然跟他说看在忠王的面儿上,岂不是最大的讽刺。
谢谨言握紧了五指,凤眸里,几乎透出了凶光,但在触及顾凤寻那张妖冶邪魅的面容时,眼中的凶光终是一点点褪去。
“越国归楚后,本侯……愿在公子帐下听遣。”
顾凤寻哈哈一笑,道:“侯爷言重了,在下不过韩王身边区区幕僚而已。”
谢谨言牙根一紧,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他信了才有鬼,一个幕僚能有这样的手段,这样的气魄,这样不要脸?
“也罢,就看在侯爷的面儿上,孤王再退一步,忠王世子可以不必来商园跪地赔罪,但动手之人,必须来。”
顾凤寻在忠王灵堂上见过忠王的两个儿子,从头到尾就没吭过几声,尤其在冲突的时候,身为主人,连冒头都不敢,可见性情懦弱毫无担当,绝对没有亲自派人动手的魄力。
谢谨言点了一下头,然后起身就走。崇明侯……他尽力了,能保住命就好。
当日,忠王妃、忠王世子和崇明侯就一起被谢太后召入了宫中,不久之后,崇明侯独自就出了宫,而忠王妃和忠王世子却被留在了宫中。
崇明侯脸色黑沉的回到府里,进了书房,将随侍的人通通打发了,双眼赤红的在书房一通乱砸,直砸得气喘吁吁,待到天色将黑未黑之时,他独自纵马进了紫衣侯府,直挺挺的跪在了商园外。
很快就有人报给了顾凤寻知道。
“动作还挺快。”顾凤寻轻笑一声,“待他跪足了一个时辰,就让他回吧。”
看在胡文敬那人还算不错的份儿上,他轻饶了崇明侯,也没计较崇明侯故意选的这个时间点。天黑了,这个时间跪在商园外,没几个人瞧得见,而瞧得见的,也不会随意到处乱说,最大限度的保住了崇明侯的脸面。
等到崇明侯从商园离开,谢太后才把忠王妃和忠王世子放出了宫。
“重拿轻放,这位顾公子拿捏分寸的本事,真教哀家大开眼界。弟弟,学着点,这上头,你可远远不如人家。”
谢谨言的眉头微微耸起,虽然顾凤寻这一手看似雷声大雨点小,但是却甚是高明,只这一招就不知收买了多少人心,那些一直盯着商园的人,恐怕越发会觉得越国归楚以后待遇不会差,毕竟,这位“韩王殿下”瞧着竟是相当的宽厚仁和,以后成为西楚皇,想来也不会对越国这些归臣有苛刻之心。
只是这恶人,却全让谢太后和谢谨言做了,拿忠王妃和忠王世子的性命威胁崇明侯这个忠王死忠去商园外跪地赔罪,是大失人心的事情,他们姐弟却不得不做,谢太后满不在乎,还能笑得出来,谢谨言却对顾凤寻更多了几分忌惮。
两日后,凌寒给谢谨言的回信就到了,信中将会面的地点安排了连城山。这连城山位于楚越边境,一山双峰,可巧一峰在楚境,一峰在越境,两峰相对,中间还各自有一块凸出来的山崖,隔着崖谷遥遥相对,远远瞧去,倒像是一对儿久别重逢的情人,伸出双手想要拥抱对方,因此这连城山还有两个差不多的别名,越境的人称为情人峰,楚境的人则叫它夫妻崖。
凌寒约定见面的地点,就是这两处正面相对的山崖,山崖之间最近处,相隔不过十余丈,中间是百丈深崖,人在崖上,彼此可见却不可及,声音传得过去,人却过不去。也不必担心有人在对崖埋伏弓箭手袭击,崖间风劲,再厉害的弓箭手,射出来的箭也会被风刮偏极远,根本就无法瞄准,所以见面的双方谁也算计不了谁。
地点倒是选得不错,只有一个问题,离西京太远,这都到楚越边境了。谢谨言倒是没什么意见,不用深入西楚对他很有利,但顾凤寻就不大满意了,一眼就窥破了凌寒的险恶用心,分明是打算利用谢谨言将他一直护送到楚越边境,然后凌寒正好顺理成章的把他接过去。估摸着凌寒还没有收到他后写的那封信,不然指不定这家伙直接就潜进越国来了。
太任性了,顾凤寻见过的帝王、皇子也不是一个两个,就没有见过像凌寒这样任性的皇子兼准帝王,他没学过帝王心术吗?不知权衡利弊吗?不懂大局吗?
不是,他全都懂,问题是,他懂归懂,他就是不照着做,想什么是什么,从心而为,不计前程,不计后果。
其实……跟当年的自己还挺像的。
顾凤寻想着想着,就笑了,明明是该生气凌寒没听他的嘱咐,留在西京暗中主持大局,等到他临近西京时,二人再悄然换回身份,让韩王殿下风风光光的正式在西京露面。可偏偏,又有点气不起来。
又隔数日,三百名玄甲卫终于赶到越都,暂时归于黄定麾下,顾凤寻随时都可以启程,但因凌寒这一封回信,谢谨言决意与他同行,因此不得不又耽搁了五六日,谢谨言才将手中的事大致安排妥当,可以动身。
临行前,顾凤寻又进了一趟越宫,向谢太后辞行,同时,将补全的航海图交给谢太后拿去安抚人心。
谢太后见他果然守诺,笑容妩媚道:“本当摆酒为公子践行,只恐耽误公子行程,哀家这里祝公子一路顺风。”
显然,谢太后已经知道顾凤寻的身体不宜饮酒的事情,这话里头,带着几分调侃顾凤寻上回进宫硬撑着饮了酒的事。
顾凤寻笑了笑,没说什么就出了越宫,他在越国已经占了大便宜,尤其是赚到了一个谢谨言,谢太后嘴上占他点便宜就占吧,反正也不会让他少半根毫毛。
踏出宫门的时候,他心有所感,回转过身,隐隐约约,看到越宫最高处奉天殿前,有一道人影,站在高阶之上,风吹动他的衣袍,依稀间似乎一条金色游龙在他身上游走。
顾凤寻眯了眯眼,认了出来,那是帝袍上用金线织就的金龙,站在最高处往下俯视的人,是年少而又不甘寂寞的越皇啊。
他记起了少年的眼神,烧着火,淬着毒,教人无端便心中一寒。谢太后了解自己的儿子吗?或许她是了解的,所以才会不惜一切,拼命的要挤进韩王后宫里去,这不但是唯一保住越皇一条命的办法,也是能让越皇更进一步的机会,虽然这机会很渺茫,但万一呢?西楚皇室已经走在了绝嗣的边缘上,万一韩王也没儿子,谁来继承西楚?不管怎么说,越皇也是和韩王血缘关系最近的一个了,虽然这血缘来自母系。
谢太后骨子里就是一个敢拼敢搏的性格,她孤注一掷,成功了便能搏到这个“万一”,失败了也不算输,至少她保住了谢谨言,保住了儿子的命。
对着奉天殿的方向,顾凤寻挥了挥手,然后含笑转身,登上了离去的马车。他喜欢这个少年,因为,这个少年很适合充当磨刀石,凌寒太天真,太任性,或许,年少的越皇,能让他真正明白如何成为一位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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