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劝离
眼下已经入了十二月,正是隆冬,吴都的冬日不像秦都那么千里雪封,寒风如刀,直到现在,顾凤寻都没有见到吴都飘雪,然而空气中蕴藏的浓重水汽,令冬日里的寒冷中夹带了丝丝阴湿,却是入骨入髓,若以刀比,这却是一把把软刀子,割得人都叫不出痛来。
顾凤寻不是没有经过这样的冬日,然而那时候他是沈碧空,身强体健,现在却是弱不经风,风都经不住,何况是软刀子。自从天气渐寒以来,他几乎就没出过门。
但现在却不得不出门了,因为要搬家。解忧林宴之前,他还有一关要过,郑复终于回来了。红先生和凌寒都希望他避开郑复这条疯狗,顾凤寻不想听他们唠叨,就依了他们的意思。
本来郑复还要早半个月回到吴都,只是半路上,不知被什么人偷袭,好像是受了不轻的伤,他躲起来养伤,这才不得不延迟了半个月回京。
这倒是给了顾凤寻更多的时间,可以从容不迫的安排新住处,至于郑复是被谁给袭击了,这就不好说了,有可能是吴都里有人不想让他回来,也有可能是他在豫阳查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落了某些人的眼,顾凤寻不是很关心这个,因此也就没费什么心力去思考,红先生倒是觉得多半是叶小凡出了手,毕竟,最不想看郑复回到吴都的人,就是叶小凡了。
顾凤寻还没有见过叶小凡其人,因此不予置评,且等着看吧,如果真是叶小凡出手,那么必定还有后手。如果不是叶小凡出手,也难保这位飞鹰卫指挥使不会落井下石,郑复就算是回了吴都,也未必能腾出手来寻顾凤寻的麻烦,搬不搬家的,他是真心无所谓,只是红先生和凌寒坚持要他搬走,看出他们是真切的关心自己的安危,顾凤寻就也随他们去安排了。
地点是红先生提供的,他身为吴皇身边的红人,每天不知道被多少谄媚之徒巴结,手上自然攒了大笔的好处,其中不乏位置不错的宅产,随便挑一处出来,安置顾凤寻就绰绰有余了。
宅子里外的防卫,自然是凌寒的手笔,不管是谁拖住了郑复半个月的时间,都足够他把这处宅子里外翻新了个遍,翻新的同时,在宅子各处都布置了机关,还挖了一条可以用来秘密脱逃的地道。
顾凤寻对此很是无语,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但红先生却觉得凌寒干得很好,还饶有兴致的试了试机关,回头就在自己的府里,也照样子装了好几处。
顾凤寻管不着他们,由得他们乱折腾去了,总之,在郑复正式回到吴都的前三日,他就搬进了新宅子,给郑复留下了一处空院子。
红先生替他挑的这处宅子,算是极用心了,地方不算太大,但前后有三进,纵向极深,还带了一处后花园,假山连着游廊,环抱一池锦鲤,白墙黛瓦,嵌着雕花窗格,几乎是一步一景,精巧雅致之极。
顾凤寻搬了新家,就给岑焉下了帖子,请他吃乔迁酒。有段时间没见着岑狂了,怪想的。
到了日子,岑焉拿了一幅字画来了,扔给顾凤寻,话没说一句,坐入席中就倒酒吃。
顾凤寻看了看他,感觉到这位岑先生今日的心情似乎不大好,就没触这个楣头,只示意白玦过来给岑焉斟酒,自己则打了开了那幅字画。
先瞧了题跋,写的是“贺顾小友乔迁之喜”,下面是年月和印章,用的是“东吴狂生”的号,再看画,却是一幅孤帆远影碧空尽的景象,画面上只有水与帆,以大片的留白代表了无垠碧空,聊聊几笔,意象无穷。
顾凤寻看了,却是一阵哭笑不得,这到底是贺他乔迁呢,还是劝他远走,孤帆远影,这是别离之景啊。岑焉就是岑焉,不管什么时候,都别扭得可爱。
岑焉连吃了几杯酒,才舒坦了,一抬头,见顾凤寻仍捧着那幅字画,便敲敲桌面,道:“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画儿么,你要喜欢,回头我送你十幅八幅。”
顾凤寻被他噎得无语,论学问,岑焉堪称一代大家,但在书画上,嗯,不是说造诣不高,而是跟他的学问比起来,书画便是真正的小道了,只能说,画得不错,笔法、意境都到位,独缺了一点多年浸淫出来的苦心,所以不能给他冠上“书圣”、“画圣”这样的高名。以顾凤寻的鉴赏眼光,这样的画,看看也就是了,没有丝毫收藏价值,嗯,这幅画最有价值的,就是那方印章了,毕竟,岑焉的名望摆在那里,别说是正经的一枚印章,就是他啃个牙印在上头,都是有价值的。
“岑先生为何要劝我远离呢?”
将画收好,交给白玦收着,顾凤寻与岑焉相对而坐,以蜜水代酒,敬了他一盏。
岑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道:“知书易,行事难。”
顾凤寻怔了一下,哑然失笑,道:“先生应吴皇所请,出仕吴国,可是觉得为难了?”
这不是明摆着,堂堂的岑狂,在官场上被人算计了呗。文名鼎鼎,不代表就能所向无敌,别说是岑焉这种书生意气浓重的大家,就是随心所欲、我行我素的顾凤寻,不,是当年的沈碧空,在秦国也不是没有吃过亏。
人,都是在教训中成长起来,没有前期吃过的苦头,又怎么会有后来的秦司空。岑焉现在的苦闷,不过是初入仕途的不适应,等到他渐渐洞悉了官场中那些明里暗里的手段,吴国朝堂里,却不知有没有人能当他的对手呢。
岑焉哼哼两声,道:“无非是胥吏刁钻,阴奉阳违,欺下瞒上等寻常手段,使上一二次,老夫或许还会上当,次次如此,真当老夫是瞎子聋子不成,老夫虽书生,亦有雷霆手段,可治这等陋习。”
好吧,这家伙不是来诉苦的,而是来显摆的。顾凤寻顿时就觉得自己还想劝慰两句的心思,全喂了狗。
不想他才这样想着,岑焉却怒拍桌案,道:“然而老夫纵然清理了一处,触目所及,却是处处皆如此,人人皆习以为常,主官若想办成什么事,还要向属吏低头,真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长久之下,这吴国上下岂非就是官不为官,吏不为吏,上下颠倒,尊卑无序,可恨啊!”
顾凤寻:“……”
这才是岑狂,以他的心胸,岂会因为被人算计就苦闷难言,雷霆整治,才是岑狂的风格,真正令他难过的,是整个吴国官场的现状,是会导致吴国走向败落的种种官场弊病,是他那一颗忧国忧民的心在撞上了巨大冰山时产生的破碎之音。
顾凤寻苦恼的挠了一下头发,这可没法儿劝,破除官场弊病陋习,唯改革而已,这需要有一位铁腕强权的执行者,还需要一批唯其马首是瞻的追随者,众志诚城,方可摧枯拉朽,当年他在秦国就是这么干的,有成功的经验,却不能教给岑焉,没必要自己教一个对手出来。
所以,他没吭声,只给岑焉又斟了一杯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醉解千愁,醉罢醉罢。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岑焉瞪眼,沈碧空的弟子,就没什么看法?
“有。”顾凤寻诚恳的道,“但不能跟你说。”
岑焉:“……”
妈的,这小子太可恨了,就跟当年的沈碧空一样儿一样儿的,果然是一脉相传,再真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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