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易容
癞子刘也没什么废话,招招手让身后一人过来代他指挥搬运,然后很是光棍的一个人也没带,跟在罗峰的身后走出码头,来到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前。
“癞子刘,我听范九斤说,你在他手下时,有个雅号叫‘帝听’?”车厢内,传出了沈碧空轻缓的声音。
帝听是传说中地藏菩萨身边的神兽,能听到世间一切悲苦之声,癞子刘是别人给起的外号,在东镇抚司里,像他这样的潜伏在别国的细作,都有一个代号,癞子刘的代号就是帝听,之所以有这个代号,就是因为他善打听。
癞子刘被这声音震了一把,他在这码头上,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可光是声音就能听得人心头砰砰跳的,还真是头回见,真是活见鬼,男人居然也有这么好听的声音,那让女人们怎么活?
心里虽然乱七八糟的吐着槽,脸上却没有显露,癞子刘将鼻烟壶放在鼻子下用力嗅了一嗅,才嘿嘿笑道:“都是兄弟们抬爱,给起了个浑号,当不得真。这位公子要是信得过我癞子刘,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
说是当不得真,可那语气,却是自信得很。
沈碧空轻笑起来,道:“九斤的兄弟,自然值得信任。我要打听两件事,其一,赫连楼芳现在何处?其二,上游死了不少千鳞卫,是什么情况?”
癞子刘左右看看,码头上往来的人多,不过这辆马车停靠的位置极佳,正好是处拐角,再过去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因此没什么人往这边走,也就不怕有人听壁角,便爽快道:“赫县的古派剑客?这人就藏身在西城的含雪楼,公子说的那些千鳞卫,是从富春山庄逃出来的,飞鹰卫一路截杀,哈哈,这些小鸡崽一个个没用得很,竟然把人追丢了,至于千鳞卫是怎么惹上那位古派剑客的,就不太清楚了。”
帝听毕竟不是全知全能,能一下子说出这么多,已经是本事了。
“富春山庄?”沈碧空一挑眉,“吴国的富春山庄也被抄了?”
癞子刘哈哈大笑,道:“鸡崽子虽然没用,好赖还会打个鸣儿,东镇抚司那么大的动作,哪里能瞒得了人,别说是吴国,西楚、南越那边的,恐怕动作都不比鸡崽子们慢,胖头鱼们这回还不得哭死。”
沈碧空听他把飞鹰卫叫鸡崽,把千鳞卫叫胖头鱼,不由得哑然失笑,再想想东狗、梅奴,还有被叫成西猫儿的西镇抚司,这五大密卫组织还真是不把对手贬到泥巴里不罢休。
“西城有可什么清静落脚的地方?”好笑之余,沈碧空又问道。
癞子刘笑嘻嘻的取出一把钥匙,道:“您要是不介意,我倒是有栋小院儿正空着,往日都是租出的,上任租客前两日刚搬走,里头正空的,一应家什俱全。”
“那就叨扰了。”
沈碧空点了头,罗峰就接过了钥匙。
“那含雪楼在何处?”
听他这样问,癞子刘顿时笑了起来,很是猥琐的模样。
“那是西城最有名的花楼。”
沈碧空:“……”
赫连楼芳说的旧友,莫非是个伎子?不过,必须说,赫连楼芳挑了个极好的藏身地,难怪以飞鹰卫的能力,一时都没有能查出他的下落。因为,众所周知,古派剑客不涉秦楼楚馆,这是铁律。
那么问题来了,赫连楼芳真的是古派剑客?还是说,他其实是古派剑客里的叛逆?
癞子刘人看着挺粗俗,但他的这间小院却并不粗俗,恰相反,可能是特地请人打理布置过,一石一木,造型古拙,一檐一柱,自有闲趣,整体来说相当的清幽雅致,尤其是这小院位置偏僻,在这商来货往整日喧闹不已的西城里,竟是一处难得的清静所在。
“有心了。”
对这小院颇为满意的沈碧空对白玦抬了抬下巴,小童会意的给癞子刘塞了两锭婴儿拳大的银锭。
“哟,公子客气,这可不敢收。”癞子刘忙不迭的推拒。
沈碧空轻笑道:“收下吧,与兄弟们买酒吃,我在大泽这几日,还要你与兄弟们多照应。”
癞子刘原也不是真心推拒,只是作个姿态罢了,听沈碧空如此说,便笑嘻嘻的顺势收下,殷勤道:“好说,好说,别的我癞子刘不敢打包票,只要探听消息什么的,包在我身上。”
癞子刘是很有眼色的人,该说的话差不多都说清楚了,又见沈碧空面上有些疲色,便很是利落的告辞离去。
他一走,白玦就和罗峰一起把卧室打扫出来,说是打扫,其实也只是从马车上取出被褥替换了床上的旧物,因为卧室里挺干净的,显然,前任租客是个极好洁的人,即便是退租,也是把这间小院给整理干净了才走。
沈碧空在小院里小歇的时候,含雪楼里,赫连楼芳正在听人报告他的行踪。
“是吗?已经抵达大泽,去了西城……”捋了捋脸上的大胡子,赫连楼芳若有所思,“比我预计的快了两日。”
沈碧空身体太弱,每到一地都要休养一两日再上路,何况在小泽又病了一场,江祭时,他就看出沈碧空身子还虚,并不意外沈碧空会回绝他的邀请,估算着恐怕沈碧空还要再养两日才会到大泽,不想今日便到了,显然他们在江边分别后,沈碧空就出发了。
走得这么急,他看到那些尸体了?不错,一定是,所以才走得急,迟了,就会被飞鹰卫撞个正着,那样敏锐多思的人,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大人为何对此人如此关心?”
挥退了回禀的探子,陆含雪浅笑着发问。她就是含雪楼的鸨头,虽已是半老徐娘,但保养得宜,肤白面嫩,弯眉俏目,恍然如二十许人,久在风尘,颦笑间自有勾魂之处,堪称是能令人神魂颠倒的绝色美人。
但这样绝色的美人,却并没有让赫连楼芳的眼神有半分迷乱。
“打一盆醋水来。”
陆含雪轻哼一声,手中的红帕扬了扬,不满道:“大人在命令谁呢?我可不是您手下的阿猫阿狗……”
砰!
一盆醋水摆在了案几上,几滴水花溅出来,沾了这位美貌鸨娘的裙上。
“啊啊啊,你要死啦,这可是济州来的软烟罗……”
端水进来的少年扯了扯嘴角,道:“我也不是你手下的阿猫阿狗,再骂一句,我捅死你!”
水盆下,少年抽出手,一柄锋利的小刀的指尖翻转。
陆含雪冷笑一声,蓦然出手,在那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将小刀夺了过来,横在少年的脖颈上。
“臭小子,敢在老娘面前玩刀子,老娘开始玩刀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
少年本有几分倨傲之色,然而看着眼前纤白玉指捏着雪亮刀身,脸色先是胀红,转而又迅速苍白。
“你……你……”
陆含雪媚笑着用刀身拍拍他的小脸,道:“姐姐跟你玩笑呢,瞧你吓的,猫儿胆子都不如,回头让你家大人多给你历练历练……”
少年的脸皮顿时又胀红起来,气鼓鼓的几乎要哭,哪里还有半分倨傲。
赫连楼芳并不管陆含雪如何戏弄自己带来的侍童,只管弯腰将醋水扑在面上,然后一阵搓柔,便见那把生得漂亮的大胡子一片片的脱落下来,用布巾将脸上的水拭去,露出的却是一张年轻清俊的面容,目如朗星,鼻如悬胆,唇若涂丹,瞧着也就二十郎当的样子。
“流星,衣裳。”
名叫流星的少年顾不上再与陆含雪置气,一巴掌拍开陆含雪手中的小刀,赶紧一溜烟的出了门,不大片刻就取了一身早就准备好的干净衣裳过来。
“喂,你怎么还不出去,要看大人更衣吗?”流星划了划脸,讽刺陆含雪不知羞。
陆含雪拿小刀剔了剔指甲缝,浑不在意道:“老娘看过的男人多了,还差一个两个。”说完,还嫌弃的瞥瞥赫连楼芳,“就这要胸没胸,要肉没肉的,脱光了在老娘跟前转两圈,老娘还不爱看。”
赫连楼芳身材高大,但并不是健壮型的,而是颀长型,说他没肉真心冤枉了他,要不然穿劲装能显得高大,真要没肉,穿劲装只会变成竹竿。陆含雪这么说,就是成心要看他脱光。
“雪娘随意就好。”
赫连楼芳也浑不在意,伸手解了腰带,流星怒瞪了没脸没颇的陆含雪一眼,急忙窜了过去,伸手接了腰带,然后忙不迭的帮着赫连楼芳更换衣袍,身体更是有意无意的挡着陆含雪的视线。只是他毕竟年少,十二三岁的年纪,身材还没有抽条,哪里能挡得了多少,陆含雪反而看得更光明正大了。
但赫连楼芳仅只褪去了外衣,单衣不去,一丝儿肉都没露,就换上了流星拿来的衣裳,却是紫红内袍外罩一件黑色半透纱裳,腰间束了金镶玉带,悬了双鱼白玉佩压住袍脚,头发解下重新梳过,结了一个地道的文士髻,手中再执一把竹骨文人扇,活脱脱一个面如冠玉、气度隽永的清俊士子,更难得的是眉宇间一股贵气浑然天成,令人望而便生仰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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