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平谷川透出异样的静默。
四周了无声息,似乎这一天的风,也是静止的。夜幕早已把大地包裹起来,也把这条长长的川谷浓缩在黑暗中。
竹野心神不定,他不知道此举是否冒险,是否会像他暗想的那样顺利,但他已没了退路,老鹰嘴那边猛烈的枪炮声已让他明白,宫田司令官被包围了,能否突围出去,就全看宫田司令官的造化了。但是竹野认定,要想从11集团军枪炮下杀出一条活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容易,他就不会剑走偏锋。但是这条华容道真能走得通吗,竹野似乎也缺少信心。
离两座悬崖一公里的地方,竹野命令部队停下,派出一支工兵前去摸情况。工兵借着夜色的掩护摸进平谷川后,竹野的心越发跳得猛,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他冲身边的本茨说:“支那人不会布下口袋吧?”联队长本茨倒是比他自信:“中将请放心,支那人把全部力量都用来对付岗本和司令官了,他们不会想到,有人会走此道。”
“不,支那人一向狡猾,你我还是小心为妙。”竹野说这话,听上去是在提醒本茨,其实他是在安慰自己。
还好,一小时后,派出去的工兵返了回来,工兵队长报告,平谷川未见异常,愚蠢的支那人毫无察觉。一听毫无察觉,竹野乱跳不止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命令部队快速通过危崖口,进入川谷后保持阵形,全速前进,不得延误时间。
于是,黑夜下,荒原上,竹野带着他残存的一个旅团,幽灵一般穿过了危崖口。竹野现在只剩一个旅团的兵力了,他本来拥有的兵力就不是太多,也就两个多旅团吧。一个让井泽断送在了天险岭,一部分又在过夫子庙时拼掉了,现在这些人马,就成了竹野全部的家底,竹野真是不敢再掉以轻心。
离危崖五百多米处,有一条战壕,新挖的,被乱草掩着。竹野快步通过危崖口的时候,战壕里的人全都屏声静气,一个个心全都在嗓子眼上,生怕竹野突然变卦,掉头而去。竹野的人马全部过了危崖口,一支队支队长悄声说:“现在可以行动了吧?”
一条腿的老唐轻轻拍了下支队长肩膀:“再等等,不急。”
又等了20分钟,性急的支队长沉不住气了,又问:“可以行动了吧?”
老唐再次拍拍他的肩:“不急,还有好戏哩。”
“还有好戏?”支队长眨巴着眼睛,不大相信老唐的话。
老唐这才实话实说:“乌鸦送来情报,岗本也跟了过来。”
“岗本也来了?”支队长的声音惊讶中透着兴奋。老唐得意地笑了笑,又伏下身子,留神观察起四周。
这个时候岗本刚好到达竹野刚才停留过的地方。夜尽管很黑,岗本还是看到了地上杂乱的脚印还有残留下的杂物,不,他是感觉出来的。对一个高级指挥官来说,行军途中任何一丝异常,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岗本停下步,问任天行:“和田君,是不是马上要到平谷川了?”
任天行哈腰道:“是的,我相信竹野他们已过了危崖口。”
“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岗本突然说。
任天行暗自一惊,不过他很快就恢复镇静。
“让竹野君先探探道吧,确信安全后我们再通过。”岗本怕任天行不明白,自作聪明地解释道。
任天行急忙奉承:“还是岗本君有远见,和田佩服。”
岗本呵呵一笑,卖弄道:“你们不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如果前面真有螳螂,我就是黄雀。”
“妙!岗本君说得真是妙!”任天行一边讨好岗本,一边警惕地瞅着危崖口,他真怕支队的同志们心急,提前炸了危崖。又一想,怎么会呢,表舅送情报从来没误过事,老唐他们应该早就收到情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岗本似乎成心要跟任天行斗法,将近一个小时了还是不说出发,任天行只好装作瞌睡地打起盹来。鬼子从昨天半夜出发,到现在走了二十多个小时,累得早就唤娘了,岗本此举,正中鬼子下怀,不少鬼子抱着枪打起了盹。岗本担心再等下去,士气会彻底没了,一横心,命令部队继续前行,快速通过危崖口。
岗本他们穿过危崖口还没二十分钟,两座危崖突然响起巨大的爆炸声,紧跟着腾起两股浓烟,闪出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平谷川。走在队伍中间的岗本回头一看,惊然失色。
“八嘎,支那人,支那人!”岗本语无伦次,表情因为极度的惊骇,变得恐怖至极。
“和田,和田,不是说支那人没有防范吗?”岗本叫嚣着,四下寻找任天行。奇怪,刚才还在身边跟他悄声嘀咕的和田,怎么眨眼间不见了?
岗本还在叫嚣,四下的枪声已经响了起来。早已埋伏在平谷川两侧的孟兵粮他们就等危崖的爆炸声响起,爆炸声一响,等于就把口袋系扎住了。孟兵粮喊了一声打,自卫团的战士们端起冲锋枪,就朝谷底的鬼子冲来。
老唐这边,未等危崖的烟雾散尽,埋伏在战壕里的弟兄们便跃出战壕,冲鬼子的尾巴扫射起来。
爆炸声同样惊呆了走在前面的竹野,竹野正暗自得意,如果走得快,赶天亮之前他们就能穿过平谷川,一过平谷川,竹野就可松一口气了。哪知爆炸声惊得他美梦全无,等反应过是怎么一回事,再想指挥鬼子作战时,就已晚了,屠兰龙的骑兵大队已挥舞着大刀,冲他杀来。
竹野惨叫一声,举着军刀,声嘶力竭地吆喝:“顶住,给我顶住!”
但是哪里能顶得住,这是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战斗,看似开阔的平谷川,是孟兵粮和屠兰龙刻意为鬼子掘的坟墓,鬼子只要踩进平谷川,就注定只有一个结局——死亡!
平谷川杀声震天!
平谷川让所有侵华日军抖了三抖,一夜之间,日军将近四个旅团全部覆灭,竹野中将剖腹自尽,岗本中将最后死在乌鸦任天行刀下!
一条腿的老唐目睹了这场歼灭战。
重庆方面的特派员曾七见证了这场歼灭战。
来自太原的袁洁同第一次看到这么痛快淋漓的绝杀!
战后第二天,阎长官亲赴重庆,向蒋委员长当面报喜。蒋公听完,连连称赞:“打得好嘛,扬我军威,扬我国威。都说屠兰龙不抗日,这下,可以堵住他们的嘴了。”
阎锡山激动地站起来说:“是委员长栽培得好。”
委员长谦虚道:“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此战大捷,一半功劳应该记在你头上。等一会儿,我要向记者讲,这场胜利意义重大,我要让汪精卫看一看,中华大地上,不只是投降的声音,更多的将士在奋起反抗,英勇杀敌!”
随后,委员长带着阎长官,步入豪华的接待大厅。
第二天,重庆几家报纸刊出委员长跟阎长官的这次谈话,提到屠兰龙,多家报纸都采用了阎长官的一串溢美之词:“面对进犯之敌,兰龙巧妙布局,制造假象,诱敌入瓮,趁敌麻痹之时,奋力出击,对敌形成绝杀。”
不久之后的一天,后方一家报纸刊登了这样一条消息:在国民党11集团军拒不出兵,日寇疯狂进犯我米粮山区的危难关头,72团将士不畏强敌,团结进步力量,与敌浴血奋战,最终以少胜多,将进犯之敌歼灭在华家岭一带,此战开创了我18集团军抗战之新局面。
而这个时候,屠兰龙已经踏上了迎接妻子和女儿的又一条艰辛之路。
事过多年,屠兰龙回忆起往事,仍然免不了心悸。他承认,那场战争中他有退缩的心理,只是这心理一直被另一股力量牵制着,最终没能占了上风。对那场战争中死去的国军将士,屠兰龙除了怀念,再就是深深的自责。
特别是谭威铭。那场战役结束之后,很长日子里屠兰龙都不能听别人提起谭威铭。战后有一天,他去过石嘴子,那时夏天已经来临,被炮火烤焦的土地,草木再次繁荣,几种叫不上名字的花开在他的视线里。屠兰龙从石嘴上采下一朵花,轻轻抛到下面的谷河。谷河水碧波荡漾,那朵花在水里打了几个旋,晃晃悠悠地远去了。屠兰龙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了那朵花逐渐远去。
后来祖茑茑让他去给谭威铭扫墓,屠兰龙摇头拒绝了。他知道,他是没有资格给谭威铭扫墓的,他对祖茑茑说,让一切都成过去吧,不要轻易去碰过去的伤口。
屠兰龙的确没碰,关于义父屠翥诚的死,自此以后便成了一个谜,屠兰龙自己不解,也绝不容许别人去解。
11集团军最终回到了委员长手里,接受整编的前一天,屠兰龙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在老唐等人的陪同下,悄然离开了米粮城。后来他回到了老家坝子营。不久之后,他又离开坝子营。抗战结束后,屠兰龙曾经想过接收岳父祖慈航的那家厂子,但是又放弃了。没有人知道他脑子里想些什么,人们只知道,自米粮那场大捷之后,屠兰龙变了。突然沉默寡言,意志消沉。
怕是只有老唐能理解他。在老唐的怂恿下,屠兰龙后来经营了一家戏园子,在一个叫谷原的小城,那是岳父祖慈航的老家。
曾七被人暗杀的那一天,屠兰龙请人唱了一出戏,还是《岳母刺字》,只不过,演岳母的,不再是娥儿。
屠兰龙后来常常想起娥儿,那是一个好姑娘,他逢人就说。
至于林建英和赫英英,屠兰龙倒是很快就把她们忘了。
有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赫英英出任米粮县长的消息,突然地抬起头,冲空茫的天空说,时间过得真快啊!
时间过得的确快,一晃,解放都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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