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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尘且归尘 (段一)


沈初凉凉道:“我在想,这件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一时无法想明白他话中的深意,有一些茫然,怔怔地问他:“此话何意?”

屋内未到掌灯时辰,因大雨天气,显得有些昏暗。男子的神情笼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大真切,只听他不置可否道:“我只不过是觉得,宋大将军竟也会受伤,有些稀奇罢了。”

我听后喉头一紧,蹙了蹙眉:“他自然会受伤。许多年前,他去千佛寺看我,便伤了肩膀,我还记得他受伤的地方血肉模糊的样子。”从凳子上站起来,缓缓走到门前,伸手将门打开一半,在雨气里开口,“你说的不错,这件事有可能是假的,是他为了骗我放出去的消息。但,既然它有可能是假的,便也有可能是真的。”

我在心里道,有可能是真的,我却宁愿它是假的。

沈初却抬脚走到我身边,双手握住我的肩头,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沉:“是真是假,都同我们没有关系。长梨,你不要忘了,你说过会同我试一试。”手上用力,将我的肩膀捏紧,我从未听过沈初用这样克制的语调说话,觉得用这样语调说话的沈初有些陌生。

他声音里带着些隐忍的怒意:“长梨,我让你忘了他。”

我的眼皮一跳,随即斟酌着问他:“你……这是生我的气吗?”

他将我搂上,极为用力:“我也是个男人,是一个正常男人。你觉得,一个正常男人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别的男人担心,还能心平气和吗?”我下意识地就要躲开他,却没能躲开,听他道:“不要动。你想让我用强的吗?”我眼皮跳得更厉害,听他接着道,“长梨,我本想给你很多很多的时间,可是我发现,你在我身边越久,我便越是做不到。”

我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感受。”

他却道:“你不明白。”便觉身后呼吸一重,有细碎的颤栗落在我的颈间,惹我大脑一空,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吻上了我。

在我本来的印象里,沈初同宋诀不一样。宋诀是个喜欢胡来的人,沈初却同这个词不大相干,他在大部分时间里,都要算一个发乎情止乎礼、行为端正的好青年。如今,面对他始料未及的轻薄,我自然不禁愣住,随后颤声道:“沈初,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理会我,我一时没办法思考,只是本能地将手肘抬起,往他胸前撞去,却被他闪过,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下一个瞬间,已被他压在门板上。

有雨水扫来,打湿了烟青色的衣袖。

他的眸子里也雨色苍茫,一点清明也不剩,我心神一顿:这不是我所认识的沈初。

我的呼吸被他拨弄得有些凌乱,定了定神,觉得他这样讲道理的人,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呢?

我试图同他讲道理:“沈初,你说过要给我时间,不能言而无信。我敬你是君子,才来投奔你,可是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盯着我,眼里有重重雾气:“你看不出来吗,我在吃醋。”

我道:“吃醋可以理解,但是你以吃醋为借口轻薄我,就不能理解。”

他不理会我的不能理解,在我唇上重重吻下来,我闷哼着挣扎,却听在我的唇边开口:“宋诀便是这样吻你的吗?”

我反抗道:“你在发什么疯?”

我的反抗却换来他扼住喉咙,只见他苦涩一笑:“是,我是疯了。”接下来的话里,失去了所有克制,近乎低吼:“他吻你可以,我吻你便让你觉得不舒服吗?你告诉我,你听说他受伤,是不是恨不得马上就去找他?”

我为他这句话颤了颤,随后便觉得整个身子有些脱力,有一大片麻木在心中蔓延开来。

撞到我的眸子,沈初的目光一晃,再然后,便露出一丝慌乱:“长梨……我,并非那个意思。”

我推开他,隔着些距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良久,道:“我累了,想回房静一静。”

他道:“长梨……”抬起手似乎想抓住我,却只碰到了我衣袖的一角。

我留一个背影给他,无知无觉地走近雨水里,对他道:“沈初,我当初选了宋诀,你是不是觉得很不甘心?”让雨水顺着脖颈落到身体里,涩然道,“你当时也许喜欢我,那么现在呢。到底是喜欢多一点,还是不甘心多一点?”

似乎听到他在大雨里轻声道:“长梨,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终究没有追上来。

我回到房间,蒙在被子里想了半晌,觉得这件事也许是我反应过激。

沈初待我是男女之情的体贴,我待他却一直是朋友之谊的客气。既然已经答应他同他试一试,却还在他的面前为别的男人挂心,就是我的不是。他会觉得生气不甘心,自然也是人之常情。

我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忍了忍,没有忍住,便跑去他的房间敲门。

刚敲完门,就意识到此刻已是深夜子时,委实不是道歉的好时候,可是透过门往内看,竟还亮着灯。他竟还没有睡下?还是睡的时候忘了吹灯?

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明日再来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男子衣装还像白天一般整齐,看到是我,不由得一愣。

我将目光从他的脸上收回,移到他的腰上,望着他腰带上镶嵌的翡翠,开口:“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所以过来跟你解释一声。今日听说宋诀受伤,我的确有些动摇,但,我没想过要离开你去找他。”目光落到他的脚尖,接着道,“而且,我是真心想要同你试一试,因为你说过会给我时间,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可以不用那样着急。”摆弄着自己的腰带,“平时看戏或听书,我便是个入戏慢的人。讲一个比较实际的例子,就是我花了好几年,才发现自己对宋诀的感情不那么简单。今天我认真地想了想,入戏慢的人,出戏可能也比较慢。如果你有耐心,可以等等我,如果没有耐心等我,我也……”

我想说我也没办法,就听沈初声音里有些惊喜:“你说的这番话,可当真?”

一抬头,就见他眼眸亮得像天空被洗过的星子。

我揉一揉鼻头,缓缓点头:“唔,自然当真。”

良久,见他撑着额头笑了,脸上尽是放松和释然:“今日晚膳你也没来吃,我还以为你不愿与我同席。一想到你也许会就此离开我,我便紧张得寝食难安。”

我的神情也松了些:“现在你不必紧张了,可以好好睡一觉。”又道,“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多想。顺便问一下你,我想回帝京了,如果有可能,想明天就走,你觉得好不好安排?”

他垂眸望着我,眉间一派温柔:“我早令人备好了马车,这几日留在这里,便是怕你对宋诀还有留恋,我想给你个反悔的机会。”柔声道,“你既已打定主意,我们明日便启程回京。”

我点了点头,道:“好。”又揉了揉肚子,道,“我晚饭没吃,有点饿,这件事你有办法解决吗?”

他听后浅笑,边掩了房间门,边朗声道:“走吧,去借个厨房。”

第二日,风收雨住。

门前尚留些积水,马蹄踏上去,泥水四溅。

我们的马车不顾道路泥泞,于巳时从驿馆出发。行到城门前的时候,我从马车里打起车帘,向外观望。收回身子的时候,略带些担忧,开口对端坐对面的沈初道:“仍有官军在查出城的人,我们该怎么办?”

沈初的胸前有把扇子在漫不经心地摇啊摇,听了我的话,见他微微撑开眼睛,道了句:“我是朝廷尚书,你是大沧公主,便是查到了,你觉得他们能耐我何?”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遂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行到城门前的时候,果然被守城官军拦了下来,对方冷峻道:“车内何人?下车。”

沈初隔着帘子递过去一块牌子,被车夫接到手中,隔了会儿,听方才查车的那个声音道:“原来是御前之人。”

我小声问他:“你么怎又拿假牌子糊弄他?”

他淡淡回我:“尚书这个官职太招风,我这个人比较低调。”

我忍不住看他一眼,想说掌管金吾卫的苏统领,早晚要找你谈心,就听外面官军又道:“不知这位金吾大人的车内,可有女眷?”

我的眼皮一跳,听沈初悠悠道:“还有内子。”

车外道:“既如此,还请夫人下车,做例行的出城检查。”

沈初摇扇子的手停下,对车外道:“外面风大,内子身患寒疾,恐不便下车。”又道,“怎么,还怕本大人会窝藏朝廷要犯?”

车外默了一会儿,道:“不敢。”

那块金吾卫的牌子隔着帘子递过来,沈初将它重新系回腰间,

车外道:“放行!”这二字刚落,忽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有个声音高喊:“且慢!”

声音似曾相识,我小心翼翼地将车帘拉开一个缝,看清骑马而来的人的装束,心中蓦地一乱。

我听到自己对沈初道:“是宋诀的人。”

玄绯相间的军服,配银色护额,手执银色长枪,分明是雁子骑的装束。

来人我也认识,我从千佛寺回京期间,这位姓杨的都尉曾奉宋诀的命令护送我。

他在车前翻身下马,道:“车内可是十四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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