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忠仆（下）

进了慎刑司之后，花枝看见了绾心的到来倒是一点也吃惊，只是将原本垂着的头抬了起来，见了绾心之后双眼之中并没有用多少的波澜，只是说道：“奴婢就知道今夜令妃娘娘回来。”

一边的亦珍倒是有些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令妃今日会来？”

“因为奴婢就要死了。”花枝说着，抬眼看了坎壈牢房之中那唯一一个透了光亮进来的小窗子说道，“现在这个时候，奴婢那个苦命的主子，怕是已经不在了吧？”

绾心并没有回答花枝的话，只是看着花枝的脸问道：“皇上并未治你死罪，你怎说你就要死了？”

“难道不是么？如今皇贵妃治理后宫，要奴婢的命简直是易如反掌，她怎么会留奴婢道明天早上？”花枝这么说着，语气之中倒是听不见丝毫的恐惧，倒是有几分即将解脱的轻松，“奴婢知道皇贵妃那么多的秘密，皇贵妃自然不会留奴婢，令妃娘娘，你说是不是？”

绾心心头有些哽住，但是还是问道：“那你知道皇贵妃不会留你性命，又是怎么知道本宫今夜会来？”

“因为你是令妃娘娘。”花枝无比笃定地看着绾心，“因为是你告诉了奴婢，是嘉贵妃害了怡嫔娘娘得了天花，又害了孝贤皇后的七阿哥的性命。”

花枝每说出一个字，脸上的恨意便多上一些，昏暗的牢房之中，绾心和亦珍隔着牢门看着里面的花枝，却觉得心头涌起了点点的恐怖之感，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绾心虽然心中恐惧，但是还是听出了花枝话中的意思，脸色一凛，然后问道：“你的意思是，嘉贵妃九阿哥被怡嫔冲撞丧命，真的是你一手策划的？”绾心说着，心中难免心惊，不由得拔高了声音说道，“你当真用了茴香的法子？”

花枝听了而绾心的话不由得笑了一声，语气之中多是惊叹：“想不到令妃娘娘这般聪明，竟是连奴婢用什么法子都猜出来了。”

一边的亦珍听着绾心和花枝的话，倒是一头的雾水，看着绾心问道：“什么茴香的法子？你倒是和我说明白了才是啊。”

绾心见亦珍心急，便也不打算隐瞒，便说道：“当时咱们再御花园的时候，忆檀就已经闻出了九阿哥乳母身上带着茴香的气味，而我再私底下一查之后发现宫中这些时候用茴香的也就只有延禧宫和景仁宫，而皇贵妃的身子用不得茴香，想来那些茴香都经过了守夏的手，送进了储秀宫了。”

绾心说话的时候，花枝在一边静默无言，亦珍倒是变了脸色，说道：“你的意思是，花枝和皇贵妃让疯了的怡嫔熟悉了茴香的气味，而当日储秀宫的侍卫有意放出怡嫔，怡嫔在御花园之中遇见了嘉贵妃等人，闻出了嘉贵妃乳母身上茴香的气味，这才扑了上去，摔死了九阿哥？”

绾心点点头，语气之中带着李芬痛惜：“这样的法子自然是天衣无缝的，若不是忆檀心细，闻出了茴香的味道，想来人人都会以为是怡嫔突然发狂，偶然之中撞到了九阿哥的乳母了。”

“人心当真可怖。”亦珍说着，伸手指着花枝说道，“本宫当初还以为你真的是个忠仆，一心一意地在怡嫔的身边伺候，没想到你竟是这般的狼子野心，连同皇贵妃要置怡嫔于死地！”

“花枝未必不是忠仆。”绾心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上次自己去储秀宫看到怡嫔那个样子的时候，无意之间告诉了花枝嘉贵妃陷害怡嫔的事情，那时候花枝拜谢自己，眼中的感激并不像是作假，所以绾心觉得，花枝确实是当得起忠仆二字，只是，绾心复又觉得可惜了，说道，“只是在花枝的心里，怕也觉得怡嫔语气疯疯癫癫下去，倒不如死了痛快。花枝，你说本宫说的是与不是？”

“宫中妃嫔众多，但是也只有令妃娘娘您是个明白人。”花枝说着，对着绾心笑了一笑，虽然身在污浊之中，但是花枝的双眼却极为明亮，炯炯地看着绾心，“去岁冬天，内务府没有给储秀宫任何冬日供给，没有炭火棉被，怡嫔娘娘生了风寒在床上奄奄一息，奴婢求了皇贵妃医治怡嫔娘娘，而皇贵妃也教会了奴婢用茴香之法教导怡嫔娘娘，一个冬天的沉寂，只为了如今让嘉贵妃尝尝丧子之痛!”花枝说着，快意非常地看着绾心，“当初孝贤皇后的丧子之痛如今嘉贵妃也尝到了，而这一切，便算是奴婢报答当初令妃娘娘告诉奴婢真相的恩情吧。”

绾心听了久久无言，许久之后，才从嘴中挤出一句话说道：“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缘起于本宫无意之间说出的真相。”

“不过令妃娘娘您也不要多想，毕竟若是没有您的话，怡嫔娘娘怕是也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至于嘉贵妃……”花枝冷笑一声，“她那是罪有应得了。”

正在沉默之间，绾心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一般，猛然抬头问道：“你刚刚说去岁冬天的时候，内务府一切御寒的东西都没有给你们储秀宫？这是不应该的啊……”绾心一边说着，似是喃喃自语，“本宫明明吩咐了忆檀在冬天的时候送些衣物棉被往储秀宫去了……”

亦珍在一边听了这话，倒是极为震惊，转头看着绾心说道：“若是你叫了内务府的人送东西给储秀宫，凭着你在宫中的地位，又有几个人敢阻了你的意思？如今你已经在妃位，我和愉妃自然不会这么做，纯贵妃和嘉贵妃想来也没有闲心，皇上和太后更是不会理会，阖宫上下，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怕也就只有景仁宫那一位了。”

花枝听了似是不信，瞪大了眼睛看着亦珍和绾心：“怎么会？皇贵妃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来一切都是皇贵妃演的一场戏吧。”亦珍的面色极为凝重，深深锁着眉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让内务府不许送东西给储秀宫，之后又自己送些东西进来，让花枝对皇贵妃心怀感激，到了最后再利用怡嫔惩治嘉贵妃，这一件件的若真的是乌拉那拉氏一手策划的，那么乌拉那拉氏的心机也太过可怕了。”

亦珍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但是花枝却低头思索了一下，十分笃定地说道：“舒妃娘娘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皇贵妃策划的！如今这一切都按照了她的预想发生了！皇贵妃不仅仅除了嘉贵妃的九阿哥，还得到了皇上和太后的赞扬，就是我，窝这个知道她那么多秘密的宫女，也活不了多久了，一箭三雕，当真是一箭三雕啊！”

绾心和亦珍相顾之后脸色已经变了，亦珍失声说道：“如此一局棋下的滴说不漏，竟是将太后和皇上都算计了进去，到底是乌拉那拉氏的后人，心性果真不同凡响!”

但是绾心却是想到了刚刚花枝说的另一句话上面，盯着花枝，说道：“你说你知道皇贵妃极多的秘密。那如今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皇贵妃真正的谋略，那么这些秘密你可能告诉我？”

花枝听了绾心的话，踟蹰了一下思索了片刻之后便点了点头：“左右这些秘密带进土里也没有什么意思，告诉两位娘娘倒也无妨。”花枝说着，拣了她所知道的最大的一个秘密说道，“两位娘娘可知道，颖贵人是太后身边的人。”

花枝这话一说出口，绾心和亦珍便都已经惊了，立刻说道：“颖贵人并非是太后举荐给皇上的，而是从蒙古军旗之中选出来的秀女，太后又如何拉拢了颖贵人呢？”

“两位娘娘都被太后糊弄了，太后在前朝也是有些权势的，想要将自己身边的一个宫女安插一个蒙古军旗的身份又有什么难的？难道两位娘娘从来都没有发现，颖贵人的一举一动都不像蒙古人该有的样子么？”

“这个早就有人发现了，只是当时颖贵人只说从小在京中的伯父家中长大，咱们也就相信了，谁又能想到这一层呢？”绾心说着，有些不确信地看着花枝，“这话你是听皇贵妃亲口说的么？”

“那是自然，皇贵妃自皇上登基之后来往慈宁宫多少次？那里会认错一个宫女？后来奴婢听说皇贵妃亲自问了太后这件事，就是太后也承认了。”花枝说着，叹了一口气，“当初我是皇贵妃的人，颖贵人是太后的人，而皇贵妃当时也听命于太后，所以那时候的储秀宫之中，虽然怡嫔娘娘是主位，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在皇贵妃和太后的鼓掌之中，如今想来，怡嫔娘娘从一开始就是棋子，如今只是沦落到了弃子的地步了。”

花枝说完，又与绾心和亦珍说了几句话，每一句都是关于这些年皇贵妃在后宫之中所布置的事情，一字一句之中，绾心和亦珍的脸色也渐渐变了，到了最后，花枝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与绾心还有亦珍说了，笑了笑：“奴婢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皇贵妃为人隐忍，这是她最厉害的地方，但是两位娘娘如今知道了皇贵妃的心性，想要对付也不难了，花枝能帮的，也唯有这么多了，慎刑司污浊，还请两位娘娘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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