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初雪（下）

皇帝的话音刚落，绾心便接着皇帝的话头说道：“皇上如今净会说些话来哄臣妾高兴，皇上既然知道臣妾不喜欢吃油炸的东西，那可记得舒妃姐姐喜欢吃什么？”

皇帝低头略略思索了一下，方才指着亦珍说道：“朕记得你不喜欢吃雪蛤，是不是？”

亦珍倒是极为意外，看着皇帝惊异道：“皇上怎么知道？宫中吃雪蛤的妃嫔本就不多，并没有人知道臣妾不爱吃雪蛤啊。”

皇帝只管着低头笑意盎然，并不说话，绾心听见皇帝说了这话，刚刚心中的忐忑消减了不少，对着亦珍说道：“姐姐你看吧，皇上知道的可真是不少呢。”

刚刚亦珍心中因为皇帝记得绾心并不喜欢吃油炸的东西而产生的淡淡不快因为皇帝的一句话而一扫而光，只是脸颊微红地点了点头。

一顿早饭吃下来，皇帝和绾心以及亦珍心中都是暖暖的，站在屋檐之下，宫中的雪已经停了，绾心看着已经落了一地洁白的雪说道：“看着这雪这么干净，竟是不忍心踩上去呢。”

“令妃便是又要矫情了，这雪你若是不踩，自会有人踩，何况宫中下雪本就是寻常，又何必不忍心呢。”皇帝这么说着，第一个踏上了积雪之上，转头走了几步说道，“你若是真的不忍心，那便踩在朕刚刚走过的脚印上，倒也不会难为了你一番怜惜雪花的情意。”

皇帝既然这么说了，绾心倒是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又被亦珍拉了走下了台阶，亦珍一面随着皇帝慢慢往翊坤宫宫门前走去，一边说道：“从前臣妾在家中看书，看了曾经谢道韫与家人赏雪，表哥谢朗说了一句‘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却说了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形似神似，便是这么一回事了。”

绾心自然没有亦珍那样的才情，只是跟在亦珍的皇帝身边，皇帝见亦珍说起这个典故，点点头说道：“谢道韫的咏絮之才确实是难得的，但是舒妃你的才情未必比不上谢道韫。”

“皇上谬赞了。”亦珍对着皇帝一笑，然后说道，“只是臣妾倒是觉得无论是撒盐还是飞絮，终究只是像雪罢了，怎么也比不上这天地间一片琉璃世界来得好看。”

“那是自然，任凭什么东西，那自然是原来的最好。”皇帝这么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叹了一口气，“朕忽然间想起，曾经孝贤皇后在的时候，最是喜欢在这样的下雪天临窗写字的了。”

皇帝的话充满了追忆，绾心和亦珍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三人便这样慢慢走着，不知怎么的就绕到了长春宫的宫门前，看着长春宫的宫门，皇帝的嘴角但是溢出了一丝苦笑，说道：“怎么到了长春宫了？”

长春宫似乎还是往日的景象，因为皇帝一直让人打扫长春宫的缘故，除了显得一派寂静之外，长春宫倒是没有什么改变。

绾心站在皇帝的身边，手中捧着的手炉传来源源不断的温暖，绾心问道：“皇上要不要进去看看？”

亦珍也在一边小声说道：“皇上，自从孝贤皇后去了之后，长春宫一直都是空着的，就连当初慧贤皇贵妃住过的咸福宫如今也有人住了，长春宫倒是一直空着的。”

王忠和在一边站着，看着皇帝似乎极为出神地看着长春宫的大门，便伸手在身后的跟着的小太监的帽檐上打了一下，轻骂道：“糊涂东西，还不赶紧让人把长春宫的宫门打开了？没看见皇上在等着吗？”

那个小太监连忙点点头，叫了人将长春宫的宫门打开，长春宫里面的景象落入了绾心等人的眼中。

纵使绾心在长春宫宫门打开的时候已经有了准备，但是在见到长春宫里面的情景的时候，还是有些愣愣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轻轻说道：“若不是知道孝贤皇后已经去了，臣妾倒是觉得，孝贤皇后正在大殿里面等着臣妾过去请安呢。”绾心这么说着，眼眶却是微微地红了。

刚刚绾心说话的语气那样轻，轻得就像怕惊扰了长春宫中每一片落下的雪花一般，亦珍也在一边说道：“臣妾原先只知道皇上不许宫人改变长春宫之中的任何东西，但是没想到皇上对孝贤皇后如此情深，明明是昨夜下的雪，只这一会儿，长春宫里面的积雪便已经扫出了一条路了……”

皇帝对孝贤皇后这般用情确实是让绾心和亦珍惊讶，但是两人却也只是感叹了几句，便随着皇帝一同进了长春宫之中。

长春宫院中的那一株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完了，如今看过去只留了杂乱的树枝像是伸向天空的双手一般四处蔓延，但是梧桐树边上种着的几株矮松球却依旧苍翠，皇帝走过去看着那矮松球的树枝说道：“圆明园之中的长春仙馆一直都是孝贤皇后的居所，正如这宫中的长春宫一般，一直都是朕给孝贤皇后独自居住的。”

绾心在一边听了皇帝说起往事，便用帕子按了按鼻翼，然后说道：“曾经臣妾在长春宫伺候孝贤皇后的时候，曾经听语芹姑姑说过，皇上在登基之前，每每到圆明园避暑的时候住的就是长春仙馆，皇上还自号长春居士，皇上登基之后便将这长春宫和长春仙馆赐给孝贤皇后独自居住，可见皇上是真的重视孝贤皇后的。”

这一段往事却是亦珍不知道的，如今亦珍听了之后，倒是十分唏嘘，叹了一声，说道：“皇上和孝贤皇后之间伉俪情深，实在令人动容。”

绾心和亦珍便这样慢慢说着，说到了后来皇帝的眼眶倒也忍不住微微发红，颤着声音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只是斯人已逝，终究是回不去了。”

“斯人已逝，但是皇上却可以弥补活人啊。”绾心在皇帝的耳边轻声说道,“孝贤皇后和皇上尚有和敬三公主在皇上身边陪伴，公主聪慧，性子和样貌都和孝贤皇后有七八分相似，皇上若是觉得以前对孝贤皇后有愧，大可以好好善待公主啊。”

绾心说完这句话回头看着亦珍，亦珍立刻会意，说道：“皇上，自从中秋节之后，公主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进宫了……”

见绾心和亦珍忽然就提起了和敬公主，皇帝脸色忽然就有些冷冷冷的，但是在看看长春宫的景物，终究软下心来，说道：“你们说的不错，朕与孝贤皇后也只留着珍妤这么一个女儿了，虽然珍妤偶尔任性，但是终究是孝贤皇后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的意思痕迹了……”皇帝说着，对着王忠和吩咐道：“王忠和，你明日召珍妤进宫，就说朕许久不见她了，有些想念了。”

王忠和自然低头应着，绾心忍住了微扬的嘴角，自己倒是没又想到，今日竟能化解了和敬公主和皇帝之间许久的冷淡。

皇帝又在长春宫中站了一会儿，方才离开了长春宫往养心殿去了，而绾心和亦珍却并没有跟着皇帝去养心殿，只在宫中慢慢地没有目的地走着。

绾心说道：“前些天本宫去了怡嫔的储秀宫，比起如今的储秀宫，长春宫倒是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那是自然的，毕竟皇上对孝贤皇后有情，对怡嫔……皇上怕是都已经忘了怡嫔是个什么样子了。”亦珍这么说着，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怎么说储秀宫里面还住着人呢，竟比不上空荡荡的长春宫。”

“姐姐这么说话便是差了。”绾心看着亦珍，头上的流苏簪子微微摆动，“储秀宫有人，但是皇上却觉得已经无人居住，如此这个地方，皇上自然不会让人去打扫，长春宫如今无人居住，但是在皇上的心中，怕还是觉得孝贤皇后还住在里面呢，长春宫是皇后居所，皇上自然是要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绾心的一番话说完，补充道：“里面究竟有没有住人不打紧，重要的是皇上记不记得里面有一个人住在里面。”

“如此便是帝王家了，倒说不出皇上这般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了……”亦珍这么说着，淡淡一笑，“就像也没有人说的清，究竟是怡嫔这样，活着等于死了好，还是孝贤皇后那般，虽然去了，皇上却一直当她活着好了。”

“姐姐何必在这件事上面弄的那样清楚明白呢？咱们只要管着好好服侍皇上就是了。”绾心这么说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有些打趣地看着亦珍说道：“毕竟皇上可是还记得姐姐从来不吃雪蛤的。”

见绾心取笑自己，亦珍作势便要打她，却被绾心笑着多了过去，亦珍只好对着绾心说道：“皇上还记得你不吃油炸的东西呢，我还没有取笑你，你却来取笑我了，若是被我抓住了，定是要好好整治你一番不可！”

两人正这么闹着，亦珍机警，停下了说道：“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哭？”

绾心一听这话，便也停下了脚步，在四周听了听，然后也变了变脸色说道：“好像是有人在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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