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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暗涌起(下)


槐月是在第二天夜里醒来的,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睁开眼的时候迷迷糊糊看见的是自己房中寻常的粗布床幔,心下安定了不少,但是一松了口气,刚刚还没怎么感觉到的痛楚却席卷而来,疼得槐月刚刚有些清醒的脑袋又晕晕沉沉了起来。

语芹就睡在槐月不远处,她的睡眠极浅,槐月闷哼的声音将原本只是半睡半醒之间的语芹惊醒,语芹立刻走了过来,看了槐月道:“槐月,你醒了?”

槐月睁开了眼睛,待最终看清了语芹的脸,还未说话,泪就弥漫上了眼睛,抽泣地喊了一声:“语芹姐姐。”

这一声喊得语芹极为心酸,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转身为槐月倒了一杯水来:“你喝点水,你都发了一天烧了,等会儿给你弄点吃的东西来。”

槐月一口水喝下去,喉咙处的疼痛消了点,伸出手抓住了语芹的手,语气中带了一点撒娇的意味:“语芹姐姐,你不要走,陪我说说话。”

语芹看着槐月,槐月比她小了四五岁,原来在长春宫的时候也没有觉得什么,现在看见槐月这么脆弱的样子,不知从哪里就涌出一股子心疼来,摸了摸槐月已经不烫的额头,柔声道:“那好,我不走,陪你说说话。”说罢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柜子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罐子,从里面倒出了一块糖出来,塞进了槐月的嘴里,“吃了糖就要说些好听的话给我听,不然我可不理你。”

槐月的嘴唇还是有些干裂,但是当甜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弯了眼,点点头:“我平常说的话还不算好听吗?”

语芹哼了一声表示默许了,随后换了一脸惴惴不安:“槐月,你能和我说说吗?你不过是在慎刑司待了七八个时辰,怎么会……怎么会弄成这样?”说道最后语芹似乎也是说不下去,抽了抽鼻子,别过脸去。

槐月的嘴里含着糖,槐月心里想着的是,这糖可真甜啊,但是精奇嬷嬷插进自己手中的银针也是真疼,不禁苦笑了一下:“还能怎么回事,精奇嬷嬷在晚上的时候审了我罢了。”

语芹一惊:“审你?审你什么了?你并非犯事进去的,她们审你做什么?”

槐月眼睛看着紧闭着的窗子,上面的窗户纸上绘着好看的樱花,那样粉嫩的颜色,让槐月想起了当初自己家中寥落一地的桃花,槐月声音似乎透过了重重时光,带着悲凉:“太后将我送进慎刑司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精奇嬷嬷连夜审问我,要我招认当初叶赫那拉贵人和海贵人饮食里面的毒物是皇后娘娘让人下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后娘娘演的一出戏。”

槐月这话一说,语芹的脸色已经变了,她没有发现自己说话都在抖:“精奇嬷嬷怎么能说这样混账的话!”

“确实是混账。”槐月在被子里面的手摸了摸腰上面有些发痒的伤口,却在触碰的时候一愣,原来自己的手上也是伤口,一摸下去不是肌肤相触的柔软,反倒是纱布粗糙坚硬的触感,便将手收了回去,“我是不可能招认这种没有的事情的,纵使她们将我弄死了,我也不会招认的。”

语芹听了槐月的话,心中感动,又有眼泪弥漫上来:“槐月,谢谢你。”

槐月摇摇头:“你不必和我说这些,皇后娘娘没有做过这些事情,我是死也不能招认的。”

说完这些,槐月便闭上了眼睛,似是不愿回忆:“语芹姐姐,我又有些困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语芹在槐月的床前站了许久,最终还是走过去吹灭了槐月床边点着的灯,又用了一个小银剪子剪短了桌子上那一根蜡烛的灯芯,见房间顿时暗了下来,才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了下来。

这样又过了几天,槐月终于养好了身子,在终于走出了房门之后,看见了长春宫洒满阳光的庭院的时候,槐月忽然有种新生的感觉,恍如隔世的熟悉的温暖笼罩了她,不禁身心都轻松下来,身边的语芹笑着看着她:“可算是好了,再不好我都要去找邵太医算算账了。”

提到邵俨,槐月也是笑了笑,这次邵俨给她医治身子的时候极为用心,所以皇后为示嘉奖,特地吩咐了太医院院判,有心在太医院提携关照邵俨。

槐月伸出手,阳光照在槐月雪白的手掌上,槐月默然地想,以后邵俨的日子,想来也会好过许多吧。

盼春朝着槐月缓缓地走了过来,见了槐月之后也是笑:“槐月,皇后娘娘叫你过去呢。”

富察皇后是自槐月回到长春宫之后第一次见槐月,槐月在床上躺了几天,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去看槐月,但是在盼春和语芹的话语之中,皇后也明白那天在慎刑司里面槐月度过的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她心里不仅仅是有着对慎刑司众人的愤怒,更多的,却是对槐月的愧疚。

槐月进来的时候还是和往日一样,毕恭毕敬地对着皇后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嗯”了一声,只是淡淡地说道:“起来吧,身子可好些了?”

盼春伸手将槐月扶起,槐月垂着眼睛:“奴婢的身子不碍事,皇后娘娘放心就是了。”

槐月的这副样子,皇后忽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虽然她心存愧疚,但是她毕竟是皇后,就像太后说的那样,槐月只是个低贱的宫女罢了。

一个宫女,在宫中受些处罚,甚至丢了命也是寻常的事情,这件事,原也不会扰乱她分毫的心思。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件事一旦让皇后想到和槐月有关,皇后的心里就像是涌上来的潮水一般,一层层地起了满心的愧疚。

这无法言说的愧疚渐渐变成了皇后温和的语气,皇后眼睛看着窗外盛放着的海棠花:“你卧病的这几天,珍妤也很想你。”

提起三公主,槐月也是笑了笑:“等下奴婢就去小厨房做一些三公主最喜欢吃的虾仁馅的包子给三公主赔罪去。”

“赔罪的事情先放放,槐月,本宫有几件事要问问你。”皇后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严肃,盼春和语芹皆是不语,只听见皇后的声音在房中回荡,“本宫听语芹说,慎刑司的人要你招认是本宫下毒毒害叶赫那拉贵人和海贵人,只是本宫不明白,你万一是招了,这件事究竟对谁最有好处?”

槐月摇摇头,看着皇后:“皇后娘娘是觉得是宫里的一位小主吩咐的吗?但是奴婢却不觉得,奴婢觉得,真正在这件事后面的那个人是太后。”

“太后?”语芹一惊,“太后为何要这么做?”

“太后为何要这么做奴婢不知道,但是奴婢知道,除了太后,宫里面没有谁有那个胆子敢在中秋夜审问奴婢。”槐月的脸色极为平静,但是双眼却闪着异样的光芒,“奴婢是太后让人送进慎刑司的,除了太后,谁敢动奴婢呢?”

皇后沉吟了一会儿,禾眉紧蹙,接着点了点头:“槐月说得不错,本宫原先也觉得是太后,但是太后这样做对她并没有好处,如今槐月这么一说,确实也就只有太后敢动槐月了,只是太后为何要这么做……”

最后还是盼春的声音打破了几人的沉思,盼春显然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脸色有些微微的发白:“皇后娘娘,奴婢想的是,万一这次槐月招了,毒害叶赫那拉贵人和伤了海贵人龙胎的事情被指认是皇后娘娘做的,皇上会如何发落娘娘?”

皇后的脸色忽然变得雪白,她的手因为紧张而紧紧攥着手边的矮几的桌角,双唇微微抖动着:“若真的是这样,槐月招了,太后再在前朝言官上做些手脚,涉及妃嫔皇嗣,本宫是中宫国母,国母如此失仪,本宫定会后位不保!”

一室寂静,皇后只觉得心如擂鼓,之前没有发现,如今再这么想来,这次确实是极险,若不是槐月的口风紧,这长春宫怕是已经一朝倾覆了。

语芹听得皇后和盼春的话早就已经冷汗涟涟,看着槐月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感激:“这次要不是槐月,真不知如何是好。”

槐月笑了笑,并没有做声,语芹接着说道:“若真的是太后要审的,为什么最终槐月什么也没说,叶赫那拉贵人去慈宁宫的时候太后轻易就松了口?”

皇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那个时辰了,槐月要是受不住刑想说的的话什么都说了,既然那时候还没有消息,便是怎么样审也没什么作用了,太后在叶赫那拉贵人身上一直有些亏欠,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叶赫那拉贵人将槐月领回去。”皇后叹了一声,“还好那夜我们找的是叶赫那拉贵人,否则还真的不能轻易让太后松手。”

殿中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偶尔风吹过窗柩的声音,但是几人心中皆是惊涛骇浪,短短几日的时光,却生出了这样的暗涌,平静如波的表面上,竟是藏了这样的波诡云谲。

槐月的眼睛盯着皇后身上穿着的那件沉稳米色底的洒金白玉兰宫装,上面盛放的玉兰花白中带紫,看得槐月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槐月不禁失神地想,这样步步为营的日子,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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