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难思量(上)
事情很快就调查了出来,穗儿的死确实不像众人认为的那样,是自己悬梁自尽,而是被人勒死了之后做成吊死的假状,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人认为,她是自己想不开死的。
槐月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喜悲,这个消息之于她也不过是秋风过境,只能卷起几片轻薄的叶子罢了,她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是谁?”
小许子站在槐月的身边,低声说出了两个字:“娴妃。”
听见这两个字之后槐月就笑了,果然还是她么?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最寻常的宫女,娴妃作为一个妃子为何三番四次与自己过不去?当真是看得起她魏槐月,身边的人一个个皆是因她而死,只是杀人的娴妃,午夜梦回的时候,当真一点也不觉得心悸么?
娴妃是不会觉得心悸的,初春的花儿一朵赛一朵艳丽,除开已经开得极好的几朵,后起之秀也隐隐有平分春色的势头,当中最耀眼明亮的那朵便是之前进宫的陆常在陆琇莹。
她的得宠,令宫中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就如同诗中所言,忽如一夜春风来,永寿宫的梨花开得如同大片大片细密的云朵,又如大雪刚至的洁白,纤尘不染。
陆琇莹和皇帝说的第一句话是在入宫之后一个月初次侍寝时候说的,那时的她羞怯怯地从锦被之中透出了脑袋,蜿蜒的青丝散落在凝脂一般的肩膀之上,她看了皇帝许久,才红着脸笑了起来,问道:“皇上可知《淇奥》?”
皇帝彼时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看了看琇莹的脸,说道:“知道。”
琇莹并不因为皇帝的冷漠而觉得尴尬,继续说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臣妾以前每每读出此句,都无法想象出君子的样子,直到那日一见皇上,便明白诗句中的含义。”
这样的柔情蜜意,任谁听见了也会心生怜悯,皇帝嘴角一勾,勾出了一个暧昧的弧度,他伸出手在琇莹的肩膀上游走,手指划过的肌肤有种灼热的酥痒,琇莹的脸热的厉害,却依旧一声不吭,皇帝伏在她的耳边,言辞温柔:“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你这个名字,起得甚好。”
琇莹再不好意思看着皇帝,只是柔婉道:“皇上喜欢就好。”
芙蓉软帐天未明,自此之后,琇莹便渐渐露出了一些宠妃的势头出来。
待到梨花落尽,琇莹的宠爱却不因为落花的离去而减少分毫,就连每日请安的时候,慧贵妃高雅珺也忍不住看着琇萤日渐红润的脸庞感叹道:“到底是陆常在君恩深重,这情景倒让本宫心生羡慕了。”
琇莹穿着一件品色云锦宫装,料子倒是寻常的料子,就是上面特意让人绣上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梨花,白的几乎要晃人的眼睛,纯妃见了琇莹的衣裳不禁失笑:“梨花洁白,但是太过素净,又与‘离’同音,到底是陆常在圣恩优渥,才不怕晦气。”
琇莹扬了扬手中的帕子,又抚了抚衣裳上面盘着的一枚梨花琉璃扣子,方说道:“哪是嫔妾不怕晦气,只是觉得这梨花好看,落尽了也是可惜,才让人绣到衣裳上面,想的时候多看几眼罢了,为了这个,嫔妾还特地让人在嫔妾的领口袖口上绣了一圈的桔梗呢,桔梗梨花,寓意吉利。”
皇后端坐在凤座之上,含笑看着她们说话,又叫人上了时新的糕点来,众人一边说话一边品茶,一派和乐融融。
皇后的眼光一扫,诧异道:“最近怎么没见叶赫那拉贵人来了?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纯妃原本在品尝这一块玫瑰酥,闻言抬头道:“皇后娘娘这么一说,嫔妾也有好久没见到叶赫那拉贵人了。”
皇后抬眼看了一眼陈贵人道:“陈贵人,景阳宫和永和宫离得近,你今日去永和宫看看叶赫那拉贵人,别是身子不舒服忍着不说。”
梦溪闻言应了一声,众人再不想他,皆是低头不语。
待众人从长春宫出来了之后,景烟和梦溪一同往永和宫慢慢走着,慧贵妃看着二人的身影,想起永璜说过的话,心里有些狐疑不定,对着掌秋说道:“永璜说过,当日海贵人落水时陈贵人推的,但是本宫这些日子里明里暗里看着,陈贵人和海贵人的亲厚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掌秋你说,若陈贵人和海贵人当真亲密,当日陈贵人为何又要推海贵人?”
掌秋陪着慧贵妃慢慢走着,小声道:“大阿哥是不会说假话的,只是奴婢看着陈贵人倒不像海贵人一般老实,人前装装样子也未可知啊。”
慧贵妃点点头,对着前头的景烟和梦溪喊道:“海贵人。”
梦溪和景烟正低头说着什么话,闻言回头看过去,却见是慧贵妃扶了掌秋的手走了过来,两人屈膝便要行礼,慧贵妃笑着说道:“刚刚才从长春宫出来,不用那么多礼数。”说罢看着梦溪,“陈贵人可是要去永和宫看叶赫那拉氏?”
梦溪低头应了声,不待慧贵妃再次发问,便说道:“嫔妾主意小,便拉了海贵人和嫔妾同去,若是叶赫那拉贵人真的抱恙,多一个人总安稳些。”
雅珺闻言点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多个人是稳妥些,左右本宫这时候回咸福宫也没什么事,前几天听说永和宫多生藤蔓,进去之后便生清凉之感,本宫便也陪着你们同去看看。”
雅珺如此说,景烟和琇莹也不欲再说什么,三人便慢慢往永和宫走去。
进了永和宫,众人才知道慧贵妃语中所言的“多生藤蔓”是个什么意思,永和宫的庭院里面皆是一些碧绿苍翠的植物,虽是春日,但是眼中所见的花极少,即使有也被浓密的叶子所遮挡,朱红色的宫墙上满满爬着的都是地锦一类的植物,雅珺看了看周遭,失笑道:“这叶赫那拉贵人当真与人不同,平日里穿得花团锦簇的,想不到宫里连枝花都看不到。”
景烟和梦溪也是抿嘴笑了笑,并不答话。
慧贵妃三人慢慢往里走着,越往里走,越觉得原本平平常常的永和宫经叶赫那拉亦珍这么一打点之后别有一番风味,雅珺看着满目苍翠,对着二人继续道:“这要是到了夏日,再怎么烈日如金的天气被永和宫的这些草木一滤,也变得有了凉意,永和宫确实是不错,到底叶赫那拉氏是满洲名门,心思确实奇巧与旁人不同。”
梦溪跟在雅珺的身后,听了雅珺这么说,扭头对着景烟耳语道:“看这永和宫的布置,任谁也想不到叶赫那拉氏是个狐媚惑主的东西。”说罢便低头嗤嗤笑了起来,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似的。
就这么慢慢走了一路,等到见到躺在床上的叶赫那拉亦珍的时候,就连慧贵妃也不免有些吃惊。
亦珍在宫中嫔妃的眼中一直都是花枝招展的,不说像是一直色彩斑斓的大蝴蝶,那也应该是一朵娇艳的芙蓉,但是如今看着亦珍的样子,雅珺没来由地想起了萧索的秋日里,一朵被插在瓷瓶里久未丢弃的菊花,原本丰润的金丝花瓣变得枯黄,甚至能看见自花瓣上滴出的浓稠灰败的汁液,雅珺皱了皱眉,走到亦珍的床边说道:“几日不见,贵人怎么变成了这番模样。”
亦珍见有人来,眼皮抬了一抬,等看清了是雅珺和景烟等人,笑了笑:“慧贵妃千金之躯怎么踏足了永和宫?也不怕污了您的眼睛。”
“这时候还这般说嘴。”雅珺扭头说道,“伺候叶赫那拉贵人的是哪个?”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小个子的宫女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跪在雅珺面前说道:“奴婢含卉,拜见慧贵妃。”
雅珺的语气里面已经含了怒气,看着那个宫女道:“你们小主已经病成了这样,怎么不回禀皇后和本宫,也不请个太医。”
谁知道这么一说了之后,含卉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对着雅珺磕了一个头说道:“慧贵妃娘娘,奴婢也关心咱们小主的身子,但是小主倔强,怎么着也不许奴婢请太医过来诊治,也不许奴婢说出去,这么一拖便越来越严重了。”
含卉想来也是心疼亦珍,又看了一眼亦珍在床上躺着的病容,低下头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亦珍却是浑不在意,只是轻叱了含卉一声:“我还没死呢,你就着急着哭了?把你的眼泪收起来,等到我死了,有你哭的时候。”
雅珺站在房中,百思不得其解,亦珍正是受宠的时候,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应该是极为惜命的,怎么会有如此心境?
她看着亦珍,偏头低声吩咐了掌秋去请了太医,随后终究是忍不住问道:“你究竟为何不让太医医治?”
只见亦珍的嘴角裂出一个极为阴毒的笑意,看着雅珺:“慧贵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你们可就开心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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