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悲前事（上）

槐月对家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乾隆四年的春天。

那一天，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盛，但是槐月却没有更多的心思去欣赏，她的目光，全部胶着在那一个个在自己家里走来走去的人身上。

抄家。槐月知道，阿玛在宫里犯了事，惹了上面的人不痛快，所以被流放边荒，而这个她住了许多年的家，也没有了。

槐月使劲抓着额娘的衣角，躲在额娘的身后，她能感觉到，额娘的身子也在不由自主地瑟缩着。

“额娘，没有了家，我们要去哪里？”槐月仰着头，看着额娘。

她的额娘生得好看，梳着一个满人常见的把子头，只用了几个坠着碎玉珠子的流苏银饰镶在头发上，身上也是一件翠色对襟的褂子罩在裙子外头，但是纵使是这样简单清丽的装饰，也衬出了额娘姣好的面容。

额娘用手抓着槐月的手，槐月发现额娘的手比自己的手还冰，额娘摸着槐月的头，说：“没关系，我们会去找阿玛的，槐月找到了阿玛，我们就又有家了。”

额娘这么一说，槐月安心了不少，点点头，说：“好，额娘，我们去找阿玛。”

槐月和额娘的话传到了身边一直站着的太监的耳中，那太监也不过才二十多岁，但是生得一对高颧骨，颧骨上散发着一股子陀红，他双眼眯了眯，在槐月的身上扫了扫，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慢腾腾地走了过去，拉长了声音说：“上头说了，魏清泰犯得可是大罪，家中女眷未满十五岁的，全数进宫为婢，我看着你们俩想一同去找他恐怕是痴心妄想了。”

太监的话一说完，槐月和额娘都是一愣，在槐月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额娘已经跪在了那太监的身边，抓着太监靛青色的衣角，未语，泪却是先流下来了：“公公，不是说只是抄家吗？为什么槐月还要进宫？如此一来我们母子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得面了。”

那太监也不是心软的人，从槐月额娘的手中拽出衣角，伸手便用拂尘在槐月额娘的手上抽了一下，冷冷地说：“这是上头的规定，你求我有什么用？”说着又瞥了一眼槐月，“你在这寻死觅活的，还不如好好看看你女儿，否则真的像你这么说的，过了今日，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槐月见额娘的手背被太监的拂尘抽的红了一片，连忙将额娘扶起来，伸手拍了拍额娘裙子上沾惹上的灰尘，沉着眼睛，冷声道：“额娘，您别哭，我听阿玛说了，宫里面的人惯会爬高踩低，如今阿玛在宫里被人陷害，咱们不得不低头，但是阿玛说了，咱们不会一直低头的。”

“小丫头年纪不大，口气倒挺大。”那太监笑眯眯地走过来，将拂尘藏在身后，弯着腰看着槐月，“这样一张活灵活现的嘴，待会儿进了宫里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槐月站在额娘身边，并不看那个太监，倒是额娘在身上慌乱地拍了拍，然后从手腕上脱下一个绞金丝的红玛瑙珠镯子下来，往那太监手里塞，说道：“公公，孩子年纪小还不懂事，整日就喜欢说胡话，还望公公不要生气，这镯子是我当年陪嫁的嫁妆，虽然不珍贵，但是也值几个钱，送给公公买茶喝，还请公公以后在宫里多关照关照了。”

槐月知道那个镯子，是额娘当年出嫁的时候，祖母亲自为额娘戴上的，额娘素日里最是爱惜的一件东西，如今为了自己，却想也没想就送给了这个太监，槐月咬咬唇，终究是没说话。

谁知道那太监看也没看一眼，从一边唤来了一个小太监，将那镯子给了小太监，吩咐道：“你和管魏清泰这件事的常大人说一声，杨佳氏在抄家之时不仅私藏财物，还在被发现的时候意图贿赂本公公。”话未说完，伸手将槐月额娘头上那几个碎玉珠子的流苏银饰也一并拽下放到小太监的手上，“这就是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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