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心思错（上）
当夜，皇帝来到了翊坤宫来陪同绾心一同用膳，来翊坤宫的时候，绾心已经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以为夜来风也有些凉，所以绾心穿着的倒也没有白日里的那样轻薄，只一身品色掐枝红梅旗装，头上也不过是绢花和琉璃簪子坠在寻常的旗头上面，皇帝见了淡淡笑道：“你穿成这样倒是端庄了许多。”
绾心抬头对着皇帝报以一笑：“皇上喜欢就好。”
如此二人便也入了座，皇帝吃饭素来喜欢用一碗汤，绾心看着桌上的菜色，略微想了想，便盛了一碗丝瓜荷花响螺汤，那是取了新摘的荷花花瓣并响螺丝瓜一起慢慢熬出的汤，夏季喝最是清心降火，因为里面加了响螺的缘故，也比寻常的汤要鲜一些，却不会过于鲜香让人失了胃口。
皇帝喝了一碗汤之后，原本因为暑热的缘故有些淡淡的嘴里也好受了些，胃口上来了，心情也好了不少，一边吃饭一边和绾心说着话。
绾心手中的银筷子上面的细链子簌簌作响，在静谧的房间里面更多了几分安静闲然，皇帝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越发柔和，他嚼着嘴里的饭，和绾心说道：“原本是想着带你们去圆明园的，只是前些天去拜见太后，太后说身子不适，不适合车马劳顿，便也取消了。”
绾心夹了一筷子口蘑给皇帝，笑着说道：“圆明园虽然避暑是极好的，只是臣妾想着年年都去，今年不去也，还是太后的身子要紧。”
皇帝转头看着绾心，一双乌沉沉的眼睛里面泛着点点的光亮：“这件事朕也和皇后说过，皇后大约也是这么个意思，只是皇后节俭，提起了不去圆明园，倒是省了来往以及圆明园布置的一笔花销。”
绾心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皇后娘娘是正宫皇后，自然是当家作主过日子的，臣妾只是想着不去圆明园没什么罢了，皇后娘娘倒是能想起省下一笔花销。”
皇帝闻言也是笑了：“你还说这些呢，当初朕把你安排进这翊坤宫的时候，就想着你以后能够辅佐皇后，别的不说，就是今日在长春宫的时候，你提议不种石榴种合欢便是极好的，所以这些事情哪是你想不到，不过是你懒不想在意罢了。”
被皇帝这么夸了一通，绾心的脸有些微红，瞪了皇帝一眼：“皇上惯会这般油嘴滑舌的。”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天，正要吃完的时候，王忠和走了进来，对着皇帝说道：“皇上，敬事房的人过来了。”
绾心觑了一眼皇帝的脸，皇帝的面色埋在阴影里面，似乎看得不太真切，皇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道：“传进来吧。”
不多时，便有一个太监进了房中，手中托着的是一个垫了锦缎的红木托盘，上面一溜的放了两排绿头牌，皇帝的手在两排绿头牌上游离了一下，绾心看得真切，皇帝的手在舒嫔的牌子上略过了两次，但是最后还是说道：“今夜就歇在翊坤宫了，不用翻牌子了。”
敬事房的太监应了一声，便无声退出了房间。
绾心见皇帝已经已经将碗筷放了下来，便让忆檀和黛霜将桌子上的碗筷尽数撤了下去，又让人上了一盏茉莉花茶上来，皇帝喝了一口，说道：“朕许久没有喝茉莉花茶了，总觉得清香太过，倒掩盖了茶香的本味。”
绾心也揭开了自己的那盏茉莉花茶，说道：“皇上喜欢茶香浓郁的茶叶，只是天色已晚，皇上若是饮了茶，等会睡觉的时候定会无法安稳，茉莉花茶茶香虽淡，但是却是臣妾对皇上的一片心意。”
皇帝心中动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绾心的头发，说道：“以前皇后似乎和朕说过，给你取名绾心，是盼着你‘青丝绾君心’，如今看来，朕这个君心确实是被你绾住了。”
“既然皇上已经被臣妾绾住了，那今夜就请皇上去舒嫔姐姐的永和宫歇息吧。”绾心说罢垂着首，“臣妾恭送皇上。”
皇帝微微纳罕：“朕今夜已经说了要在你翊坤宫歇下，你为何又要将朕赶去永和宫？”
绾心的面上看不清喜悲，只是婉婉道来：“臣妾刚刚看着皇上再翻牌子的时候几次想翻舒嫔姐姐的牌子，想到了舒嫔姐姐今日在皇后宫里说的一句话。”
“哦？”皇帝眉毛微微一挑，看着绾心，“舒嫔说了什么？”
“舒嫔姐姐说了，皇上最近来后宫的次数少了，就是来了后宫的时候也只是去皇后娘娘宫里和纯妃娘娘宫里罢了，去别的宫里的次数越发少了。”
皇帝嘴角的笑意稀薄：“舒嫔说得不错，朕最近一心都在纯妃的肚子上，对你们确实是冷淡了下来。”说罢也是有些歉疚地看着绾心。
绾心却也不以为意，只是说道：“所以说，皇上就去陪陪舒嫔姐姐吧，毕竟今夜皇上已经陪了臣妾用了晚膳，臣妾已经知足了。”
“你当真不在意？”皇帝凑了过来，似乎是要仔细看清绾心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
绾心粲然一笑：“皇上的心已经被臣妾绾住了，臣妾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左右皇上的心在臣妾这儿啊。”
如此一说，皇帝倒是笑了，点点头：“如此说吧，便真是这样了，你早些睡下吧，朕去永和宫看看舒嫔。”
绾心站起，对着皇帝的背影微微福身：“臣妾恭送皇上。”
待到绾心再抬起头的时候，皇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紫禁城里面浓黑又粘稠的夜色之中了。
一阵微风吹来，绾心端起手边依旧有些温热的茉莉花茶喝了一口，唇齿间都是茶香萦绕，绾心“唔”了一声，将那一口茶水缓缓的咽进了肚子，转头对着门外的忆檀说道：“忆檀，伺候我歇下吧。”
忆檀眼看着皇帝出了门，见绾心的脸上神色依旧看不出喜悲，忍不住说道：“小主将皇上送去了永和宫……”
“皇上今夜本就想去永和宫，我这么做不过是成人之美罢了，有什么要紧的。”绾心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本宫对于皇上，并不在于朝与暮，所以只是一晚上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忆檀会意，点头赞许道：“小主说得不错。”
皇帝来到永和宫的时候，舒嫔正准备睡下，身上穿着一件妃色暗花寝衣，脸上并未施以粉黛，头发也只是随意挽起，留了一缕披在脑后，愣愣地看了皇帝慢慢走近，等到皇帝走到了身边的时候才恍若梦醒一般行礼道：“皇上万安。”
皇帝站在舒嫔的面前，看着舒嫔在温柔的烛光下越发柔和的脸，温柔道：“怎么？看见朕来了很吃惊？”
舒嫔点点头：“臣妾听说皇上今夜在翊坤宫用的晚膳，那侍寝的定是魏常在了，没成想皇上竟是来到了臣妾的永和宫。”
皇帝“噗嗤”一笑，伸出手刮了一下舒嫔光洁的鼻梁：“怎么？刚刚在翊坤宫的时候，魏常在赶了朕来永和宫，怎么现在你又要赶朕去翊坤宫了？朕许久没来后宫，竟是被你们诸多嫌弃了？”
舒嫔的脸色微红，轻拍了一下皇帝，说道：“皇上惯会取笑臣妾，皇上若是想走，那臣妾也不留着，皇上若是想留，那臣妾也不会赶皇上去别处，毕竟皇上能去哪里呢？这后宫处处皆是皇上的。”
皇帝揽了舒嫔的肩坐在了床沿上，说道：“就数你会说话，朕可舍不得走了。”说完伸出手在舒嫔的头发上抚了抚，将舒嫔推到了床上。
此时皇帝歇在了永和宫，宫中各处的灯火也已经阑珊，各宫妃嫔见等不到皇帝，便也各自睡了下去，但是睡不睡得着也是看各自的心境了。
譬如此刻在储秀宫的怡嫔，便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滚了许久，只觉得满心烦躁，最终一把掀开了被子，对着门外低喝道：“花枝！”
花枝原本侍奉在房外，此刻正靠着房门打盹，忽然间听见了怡嫔这么一声叫，立刻惊醒过来推门进去：“娘娘怎么了？”
怡嫔沉了一张脸，说道：“去给我倒一杯水过来。”
花枝给怡嫔倒了一杯水，怡嫔一口气喝了下去，阴沉沉地看着花枝说道：“今夜皇上歇在了何处？”
花枝回道：“皇上歇在了舒嫔的永和宫。”
“永和宫？”怡嫔问道，“本宫不是听说今夜皇上是在翊坤宫用的晚膳么？怎么皇上没歇在翊坤宫？”
“原先皇上是准备歇在翊坤宫的，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出了翊坤宫之后就去了永和宫了。”花枝看了怡嫔脸色：“想来是魏常在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那是自然。”怡嫔冷笑一声，“魏绾心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罢了，哪里能事事让皇上欢心，这次皇上定是恼了魏常在了。”
怡嫔原本烦躁的内心听了花枝这么几句，也平复了不少，笑了笑说道：“好了，你先退下吧，明日去长春宫的时候，本宫一定会好好宽慰宽慰魏常在。”
花枝低头应了一声，为怡嫔重新掖好被子，转身出了房间，但是谁都没有看见，花枝嘴角挂着的那一抹阴险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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