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细雨濛（上）

在四月刚过，五月初的时候，紫禁城中下了一场雨，虽说不是大雨，但是连绵不停地也下了四五日。

五月的雨已经不像初春时候的雨，清冽之中带着蓬勃生机的花香，而是极为绵绸的，就像是一卷珠帘轻轻笼罩在紫禁城中层层飞檐之上，让人看了只觉得那素日里明亮耀眼的金色琉璃瓦也变得有些暗淡。

绾心站在窗前，看着屋檐上慢慢滴落的雨滴，那一滴滴雨水顺着滴水檐慢慢滴落在青石板的地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倏忽又消失不见。

忆檀为绾心找来一件胭脂红披风披在身上，说道：“小主似乎很是喜欢下雨天呢。”

绾心淡淡的笑道：“不过是因为下雨天里各宫的人都躲在房中不出来，宫里面少了好些是非罢了，倒是清闲。”

忆檀点点头：“小主说的不错，倒是真的少了许多是非。”说罢又看着绾心，“只是这人没有出来，消息可还是在宫里照样跑着的。”

绾心伸出手摸了摸一滴溅在窗柩上面的雨水，放在指尖捻了捻，说道：“怎么了？这些日子又发生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皇上解了储秀宫怡嫔的禁足罢了。”忆檀说到这里补充道：“不过皇上虽然是解了怡嫔的禁足，但是份例依旧是按着答应的位分来的，听说慧贵妃还让浣衣局不给储秀宫洗衣服。这些日子怡嫔过得怕是不好。”

绾心听到心里，不免轻笑了一声：“她过得自然是不好的，依着怡嫔的性子，现在恐怕是跑到景仁宫诉苦去了吧？”

忆檀见雨比刚刚大了一点，扶了绾心走到了里面的凳子上坐下，倒了一杯茶给了绾心说道：“她自然是巴巴儿地跑去了景仁宫但是娴妃愿不愿意搭理她，却又是另一件事情了。”

绾心低头喝了一口茶，笑而不语。

绾心和忆檀猜的不错，此时的怡嫔确实是坐在娴妃的景仁宫，看着一身素净的娴妃说不出话。

娴妃自从纯妃生子之后便一直避世，整日在太后的慈宁宫里和太后说话，这几日因为下雨的缘故，太后见娴妃单薄，便不让她来了这才让怡嫔找着了空子来了景仁宫。

娴妃一见到怡嫔便觉得有些不耐，微微皱了眉头说道：“你来找本宫做什么？这次放你出来的事情又不是本宫和皇上提的，你要去就去找太后吧。”

怡嫔笑得有些牵强，因为这些日子在储秀宫里面过得并不好，所以赔了一张笑脸说道：“嫔妾知道是太后的功劳，不过嫔妾如今的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去见太后呢？嫔妾知道太后身边是娘娘平时侍奉最多，所以还请娘娘代嫔妾向太后道个谢。”

“太后怕是不会受你这声谢了。”娴妃眯了眯眼睛，看着怡嫔，“太后和本宫说了，她虽能帮你解除禁足，但是你份例的事情却是无能为力了，只能看你了，不过本宫倒是好奇，你那日究竟是和皇上说了什么，让皇上生了这么大的气？”

怡嫔刚刚挂在脸上的笑像是忽然凝结了一般，带着生硬的假装，僵硬地抚了抚鬓发上的那一支白玉簪，踟蹰道：“不过……不过是嫔妾不会说话，惹了皇上生气罢了，娘娘就不要问了。”

既然怡嫔已经这么说了，娴妃也不欲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饮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当日知道你受了皇上斥责的时候本宫也是惊了一惊，原先想着给你去皇上面前求情几句的，但是皇上那时候也是在气头上，所以本宫也不敢去，倒是去找了皇后……”

“皇后娘娘？”怡嫔的脸上露出惊讶，“娘娘和皇后娘娘之间向来都是……皇后娘娘倒是肯？”

娴妃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似是极为无奈：“连你也知道本宫和皇后之间一直都是不和，本宫去找皇后也是下策，皇后当时倒是没说什么，只说帮你去求求皇上罢了，我听了这话，当时也不好说什么，就回了宫。”

外面淅沥沥的雨声传入房中，怡嫔看着娴妃宫里的一景一物似乎都染上了一层水汽，她极力做出镇静的样子，但是身体还是忍不住微微前倾，有些难耐道：“到底皇后娘娘也没去见皇上是么？”

“皇后若是没见皇上倒是好了。”娴妃似乎是大为无奈，“坏就坏在皇后去见了皇上，回来知道也不知道为何，竟在你储秀宫门前加了两拨侍卫，日夜看守。”

见怡嫔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娴妃垂着眼睛继续说道：“本宫知道你在储秀宫禁足的时候过得不好，却也送不进去什么东西，当时本宫就觉得皇后做得有些过了，毕竟你到底是皇上的妃嫔，这样一来和看守犯人又有什么区别？”

怡嫔听了娴妃的话，想到这几个月自己在储秀宫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一股气混杂着悲哀和愤怒而出：“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她竟是这样的皇后！好厉害的六宫之主！”

娴妃兀自在一边继续说道：“皇后若不厉害，凭着慧贵妃的家世地位又怎么会怕她？听说这边皇后刚刚拨了两拨侍卫去了储秀宫，那边慧贵妃也受不住皇后施压，让浣衣局不给你储秀宫洗衣服。”

“是么？”经过娴妃这么一说，原先怡嫔在宫里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也变得明朗了起来，“原先嫔妾以为慧贵妃是落井下石，没成想还有皇后这一层关系在。”

“凭慧贵妃的心思，若是想落井下石，又何必自己亲自吩咐？她这么做不过是给皇后看的罢了，不然她要是有心折腾你，哪有不给你洗衣服这么简单？”说到这里娴妃又是扶额叹了一声，有些自责道，“本宫也不能协理六宫了，不然倒是真的能关照关照你。”

怡嫔气归气，听见娴妃说的话里面有些许的内疚，便也憋住了气劝道：“娘娘客气了，娘娘有疼惜嫔妾的心嫔妾知道了就行，嫔妾待娘娘还一如往昔。”

娴妃点点头：“你既然知道本宫一直是为你好那就行了，过些时候本宫和太后为你筹谋一下，看看能不能将你嫔位的份例恢复。”

怡嫔起身对着娴妃行了一礼：“多谢娴妃娘娘。”

娴妃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本宫歇息一会儿。”

怡嫔这才领了身边的花枝出了景仁宫。

怡嫔走后，守夏对娴妃说道：“娘娘何必将这脏水全部泼到皇后身上呢？难道娘娘不想对付慧贵妃了么？”

娴妃倚靠在椅子上，看着外面一直不停的雨，说道：“本宫自然是想对付慧贵妃的，不过依照本宫现在的能力，本宫只能专心对付一个，慧贵妃身子不好，想对付她容易的很，所以本宫想着，先从皇后下手。”

守夏对于娴妃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门前说道：“怡嫔小主听了娘娘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按照娘娘心里想的那样做。”

娴妃哼了一声，眼神之中带着万分笃定的光芒：“怡嫔身边不还是有个花枝么？花枝是聪明人，她知道应该怎么做。”

等到怡嫔回到了储秀宫的时候，还是有些生气，花枝为怡嫔捧来了一盏新做的桂花甜酿过来，说道：“娘娘若是生气，喝些甜的吧。”

怡嫔瞟了一眼那桂花甜酿，哼了一声：“往日本宫还能吃到蜂蜜燕窝，如今倒穷困倒到了这个境地，这桂花甜酿还是宫女们日常所用的！”

花枝在一边一脸的小心翼翼：“娘娘不要生气，虽说皇上解了娘娘的禁足，但是日常开销皆是按照答应的位分来的，哪里能吃到燕窝呢。”

听到此节，怡嫔不免越发生气，伸手拿起那一盏桂花甜酿掼到了地上，清澈的汤水浸湿了储秀宫中那已经半旧的地毯上，洇出一片不小的痕迹。

花枝看到怡嫔发怒，连忙跪在一边说道：“娘娘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啊。”

“本宫是嫔！是怡嫔！为什么连一碗燕窝都吃不起了？！”说到这里，怡嫔悲从中来，趴在桌子上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皇上他竟如此狠心！他这么做，要本宫以后如何面对宫中的妃嫔？！”

花枝跪在一边，也不敢抬头，只是说道：“不如小主去求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一定会有办法的。”

谁知道花枝刚刚说完了这句话，怡嫔便更加暴怒地摔碎了一个茶杯，指着门外说道：“本宫能有今日，全是她富察氏所赐！还要本宫去求她？本宫如今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花枝在一边听了怡嫔说这话，立马白了脸色，起身将房门关上，趴在怡嫔身边哭着说道：“娘娘，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娘娘不可直呼皇后娘娘姓氏啊！也不可以说出那样恶毒的话诅咒皇后娘娘，不然被旁人听了去，咱们储秀宫就都完了！”

怡嫔吼完了刚刚的话之后便有些后悔了，如今听了花枝额角话更是有些后怕，抖了一下身子，倒是还是低着声音恶狠狠地说道：“即便这样，我怡嫔柏姝瑶也势必不和她富察懿柔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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