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伤花意（上）
待到皇帝知道永璋和永珹在上书房的那些事的时候，已经是暖和起来的四月天里了。
这一日绾心正要去养心殿看皇帝，却被王忠和拦在了殿外.“魏常在请留步，三阿哥正在里面呢。”
绾心看着王忠和神色拘谨，知道皇帝和永璋正在商议事情，便往一边走了走，但是里面皇帝和永璋的谈话声还是慢慢地流进了她的耳朵之中。
皇帝似乎是有些生气，声音便大了些：“朕让你将《孟子》背出来，你前面的背得还好，怎么到了后面就磕磕绊绊的？甚至于还没背完就背不出来了？”
永璋的声音小了些，但是还是勉强对着皇帝说道：“儿臣……上书房的太傅们后面的还没讲到。”
皇帝哼了一声：“太傅们还没讲到？前天朕让永珹背的时候，永珹可是背出来了，且是滚瓜烂熟不像你那般磕磕绊绊的，怎么？太傅们倒是私下背着你多教了永珹？”
永璋听了皇帝这么说，似乎也是惶恐，绾心站在外面都能听到永璋跪地发出的声音，永璋说话已经带了颤音：“皇阿玛恕罪。”
皇帝的怒气却并未因为永璋的认错而消减多少，依旧是沉着声音道：“自己不中用还要赖着太傅，永珹比你小那么多，如今倒是超过你了，朕原先想着你比永珹年长，能为幼弟做个榜样，如今看来，倒是朕高估你了。”
永璋的声音越发惶恐不安：“皇阿玛恕罪，皇阿玛恕罪。”
殿中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之声，似乎是皇帝顺手将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随着碎裂之声传来的是皇帝的暴怒：“你让朕恕罪？朕能恕你什么罪？有罪的是你的那个额娘，不知道好好教导儿子，净养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说罢皇帝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你且回去静思己过，过些时候朕再问你。”
听到这里，绾心往门边处走了走，正遇见了一脸沮丧的永璋垂着头走出来。
永璋见了绾心，拱了拱手叫了一声：“魏娘娘……”
绾心点点头，关切道：“怎么？在里面被皇上训斥了？”
永璋点点头：“皇阿玛嫌我没有四弟聪慧。”
“你们都还小，哪里就能看出来将来怎么样了？”绾心说着又劝慰了一句，“你先回去好好歇歇，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不要偷懒懈怠，到时候你皇阿玛看见你那样用功，即便还是生气，也不会生什么大气了。”
永璋对着绾心行了一礼：“多谢魏娘娘。”
绾心笑了笑：“好了，你回去吧。”
说罢，便领了忆檀进了养心殿中。
地上碎了一地的白瓷花瓶碎片还没来得及收拾，绾心让觅冬找人进来收拾了，方走到皇帝身边说道：“皇上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皇帝瞥了一眼绾心，犹自有些生气道：“朕想不到永璋的资质如此平平。”
绾心伸手为皇帝理了理有些微乱的鬓边，语气柔和：“臣妾倒不这么觉得，臣妾觉得三阿哥这样，倒还是像个孩子的样子。”
说完这句话，绾心细细瞅着皇帝的神色，见皇帝神色如常才继续说道：“民间有句俗语叫我‘大器晚成’，若是三阿哥生来就聪慧，那还要历练做什么？所以臣妾觉得，如今这样对三阿哥的将来，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皇帝听了这话，伸手拍了拍绾心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叹了一口气，怒气似乎是下去了一点说道：“绾心，你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朕高兴。”
绾心一笑：“这话不是臣妾说的，而是事实如此啊。”说罢低头继续说道，“不过四阿哥如今这般聪慧，想来和嘉妃娘娘的教导也有关系。”
皇帝点点头：“嘉妃确实比纯妃要会教导孩子。”
“皇上说得极是。”绾心嘴边的梨涡浅浅，荡漾着如波的笑意，“就像上次臣妾在御花园看到的那样，嘉妃娘娘带着四阿哥赏梅说出来的那一通道理，想来平时嘉妃娘娘也没有少教导四阿哥这些，才让四阿哥如此聪慧。”
皇帝听了这些，脸色便是又暗暗发沉，绾心只当着没有看见，站在一边继续说道：“以后有四阿哥辅佐皇上，想来皇上也能轻松不少。”
“嘉妃啊……”皇帝的声音极低，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清晰的“笃笃”声，随即嘴角一勾，声音便是越发地低沉了，绾心站在一边，只听到皇帝继续说道，“她确实是不错的。”
等到纯妃知道永璋被皇帝斥责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几日之后了。
那日还是绾心去了钟粹宫看望六阿哥的时候无意间说起的，而绾心也没想到，纯妃对于此事也是一无所知。
纯妃听了绾心说了之后吃了一惊，当即带着绾心往阿哥所去了，而彼时永璋正躺在书房边上的一张小塌上躺着小憩。
纯妃走了过去，见永璋睡得正沉，心头便有些火起，对着身边的惜梅说道：“惜梅，你去将他叫起来！”
惜梅有些畏惧，倒是还是轻轻摇了摇永璋的手说道：“三阿哥，快醒醒。”
永璋睡得沉，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转醒，睡眼朦胧之中看见了自己的额娘站在面前，心头原本就有些委屈，见了纯妃便开口唤了一声：“额娘……”
话还没说完，纯妃便是劈头一巴掌掴在了永璋的脸上，脸上因为生气而变得有些微微发红：“你皇阿玛前几日说的话你都忘了么？这大白天的你竟然有脸在这里睡觉？”
永璋被纯妃的这一巴掌打得有些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跪在了纯妃的面前默不作声。
绾心站在纯妃的身后，也被纯妃打永璋的那一巴掌弄得有些愣神，在纯妃身后拽了拽纯妃的袖子，小声喊了一声：“纯妃娘娘……”
纯妃却似乎未闻，只是瞪着永璋说道：“你可知道额娘今日为何要打你么？”
永璋地垂着头，点了点头：“儿子知道。”
纯妃正了正身子，说道：“当初皇上让永珹进上书房的时候本宫就忌惮着，忌惮着他有一天会超过你，只是之前永珹的资质倒也平平，本宫才不甚在意，没想到只是这俩月没管……”纯妃说到这里，伸出手指着永璋说道，“只是这俩月没管，你竟是如此不争气！”
“是儿子没用。”永璋的头垂得更低，绾心只是在后面看着，都有些微微的不忍心。
纯妃哼了一声：“本宫原先想着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皇上既然斥责了你，你就应该知道羞耻，日夜用功，谁知道你竟是个没脸没皮的，大白天的还在这书房里躲着睡觉！”
永璋身边的小伴读听了这句话，便鼓起勇气在一边为永璋辩解着：“娘娘误会三阿哥了，自那日从养心殿出来，三阿哥日日读书到深夜，昨日是子时一刻才睡的，今早又是寅时三刻起来的，统共只睡了两个半时辰罢了，奴才看着阿哥实在辛苦，才劝了阿哥睡了一会儿……”
绾心看着那个年纪不大的伴读眼中微微赞，心道这个伴读也算是个忠仆。
纯妃听了伴读的话，眼中划过一丝不忍，但是还是嘴硬道：“那又如何？人人皆道笨鸟先飞，永璋如今不如人，自然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艰辛才可以，莫说如今只睡了两个半时辰，就是皇上，有时候奏折多了，还要一夜不眠地批阅奏折。”
永璋闻言抬头，只是将眼底的眼泪生生忍住，看着纯妃问道：“额娘是不是有了六弟之后便不再疼爱儿子了？”
这话问得纯妃有些发愣，似是不信一般，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儿子是问，额娘是不是有了六弟之后，便不再疼爱儿子了？”永璋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儿子觉得，自从额娘生了六弟，一门心思都在六弟身上，儿子在上书房的这些事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为何额娘今日才来？而今日额娘来了，是因为关心儿子，还是因为别的？”
永璋的这一连串问下来，纯妃却已经呆立在原地，口中只是喃喃道：“本宫……本宫……”
永璋一直憋在眼睛之中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看着纯妃身后的绾心说道：“就是魏娘娘当时也知道宽慰儿臣，倒是额娘，您是儿子的亲生额娘，一来就给了儿子一耳光，您可知道，这比皇阿玛对儿子的斥责还让儿子伤心。”
纯妃的脸色发白，往后退了两步，憋住了眼泪，依旧硬气地说道：“你也知道本宫是你的亲生额娘，那么本宫给你的这一耳光你便要生生受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是本宫打你一耳光，你如今倒来责怪本宫的不是么？”
永璋低头：“儿子不敢。”
纯妃转身，留给永璋一个淡薄的背影，说道：“既然不敢，那就不必有这诸多的说辞，以后好生用功，为本宫争气才是。”
说罢，纯妃便带着绾心出了房间，绾心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永璋，将最后一声叹息咽进了肚子里。
出了房中，绾心走在纯妃身边，小声说道：“娘娘今日不该打三阿哥的。”
纯妃拭了拭眼角沾着的眼泪，说道：“后来本宫也后悔了，但是难道要本宫向永璋说什么对不住的话么？”
绾心却不再说话，只是偏头看着阿哥所墙角处种着的一株桃树。
人间四月芳菲尽，如今那桃树上只剩下几朵残存的粉色桃花，微风吹过，又零落了几片花瓣，花瓣坠地，一如绾心的心绪，轻轻飘飘又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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