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往日痛(上)
不知是纯妃有意避开后宫众人还是纯妃在后宫之中的人缘本就比娴妃好得多,纯妃这一胎怀得极为安稳,就连害喜的症状也不甚明显。
这一日绾心携了陈贵人一同往愉嫔的启祥宫里面一同在明媚的阳光下做刺绣。
去的时候,愉嫔正架了一口大锅,在院子里煮着一锅水,绾心走了过去对着愉嫔行了礼,笑道:“姐姐知道咱们来,这是要炖一锅汤给咱们喝么?”
愉嫔闻言轻拧了绾心一下:“就是本宫熬了这么一锅汤出来,你和梦溪能喝下去么?”
陈贵人在绾心的身后笑着说道:“这便是常在不懂愉嫔的习惯了,这夏天已经快要过去了,天气转凉,日光正好,愉嫔最喜欢在这个时候自己染丝线了。”
“自己染丝线?”绾心闻言看着愉嫔身边,果然愉嫔的身后放着好些筛子,走过去轻抚着最前面的那一筛子决明子,往事忽然就涌上了心头。
当年她身在御药房,御药房的总管太监还是白为昌,白为昌对她多有刁难,便让她在日头底下筛选决明子。
时隔多年,再想起当年的事情,决明子的味道似乎依旧萦绕在鼻尖,但是却依旧有些沧海桑田的唏嘘之情,毕竟此刻抚弄着决明子的手,染着鲜红的蔻丹,双指如同葱根般白皙,衬得那决明子越发枯黄。
愉嫔和陈贵人在一边看着绾心抚弄着那些东西,笑着说道:“若说这些药材,想来魏常在比咱们更加了解的吧?毕竟魏常在也算是通药理的。”
绾心拍了拍手,摇了摇头笑道:“哪里就通药理了,不过是当年在御药房的时候多看了几本医书罢了,现在想想,倒不如当时多看些诗词倒比医书有用了。”
愉嫔和陈贵人对视一眼,便也不再说话,倒是此刻锅里的水已经滚开了,愉嫔拿过了一边筛子里面的栀子花,随手抓了一把往锅里一洒,只是滚了几遭,锅里的水便有些泛黄色。
淡淡的栀子花香也似乎是从水里飘了出来,绾心深吸了几口气,只觉得满身上下皆是舒坦,说道:“我原先是想着绣一幅童子戏春图给纯妃的,如今这花香扑鼻,一种颜色一种花香,若是绣出一幅百花争春图,岂不是最好不过的?”
“我原先也是想着绣百花争春图的,想不到倒被你争了去,真是没意思极了。”说罢愉嫔对着一锅水似是赌气,“本宫的心思被你抢去,也不想做这草木染了,咱们随意去内务府拿些丝线回来随意绣绣吧。”
绾心见愉嫔佯怒,便也拉了愉嫔的袖子撒娇道:“好姐姐,你还和我怄气么?大不了咱们一起绣这百花争春图,毕竟妹妹的女红也不好,纯妃姐姐的临盆时候也没几个月了,若是我自己绣,肯定是来不及的。”
陈贵人在一边也说道:“魏常在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那娘娘可就别生气了,再不好好染丝线,这草木染可就不成了。”
愉嫔这才哼了声,继续用一双极长的筷子翻滚着里已经有些染好的金色丝线。
就这样,等到草木染染好了各色丝线,也已经有差不多七八日过去了,一捧捧如云的丝线晒在初秋的太阳下,各色丝线各种味道,倒像是春日御花园百花齐放,入目姹紫嫣红,入鼻百花馨香。
绾心架起一座几尺长的绣架,绣架将那雪白的布帛绷得极紧,绾心和愉嫔还有陈贵人坐在一处,三人各自拿了一根闪亮的绣花针,穿上丝线,便就这日光精心绣了起来。
只是锈了几针,那边的愉嫔便开始说话了:“昨日魏常在你不在,我和陈贵人一边晒丝线的时候,一边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情。”
绾心手中拿着的是黑色的丝线,上面透着一股子皂角的气味,绾心只觉得头脑清明,问道:“不知道两位姐姐想到了什么以前的事情呢?”
陈贵人“嗨”了一声,倒也是笑了:“不过是些王府里面的旧事罢了,那时候我和愉嫔都是地位低下的格格,能有什么好想的,倒是当初的娴妃,是福晋富察氏下面位序第一的侧福晋,当初在王府可是厉害了呢。”
关于娴妃和慧贵妃之间的事情绾心也是知道一些的,当初皇后告诉自己,娴妃为了当初在潜邸不如自己的高雅珺压了自己一头,还不痛快了好些年,直到现在,这个结也没解开。
绾心并不在意地笑笑:“风水轮流转,不管当初娴妃在王府里怎么厉害,如今在宫里,她的日子可不好过。”
“那是自然,有皇后和慧贵妃压着。”陈贵人笑道,“且娴妃的身边怡嫔和陆贵人也不过尔尔罢了,哪里能让娴妃有什么好处。”
如此,三人皆是没有说话,当中也只能听到针尖刺破布帛发出的细微声响,许久之后,愉嫔的声音似乎是慢慢想了起来:“今日说起娴妃,本宫倒是想起了当初本宫还在景仁宫住着的时候偶然听见的一件事。”
陈贵人眉心一跳:“愉嫔娘娘!”
陈贵人从来不如此郑重地喊愉嫔,那有些急切的语气让绾心忍不住有些微微侧目,看了两人的脸色皆是有些变化,愉嫔是一脸的讳莫如深,而陈贵人则是一脸的紧张,绾心看着陈贵人有些微微发抖的手,那手几乎要将手里的针给别断了。
绾心这才明白了事情有些不简单,正了正神色说道:“姐姐听见了什么?还是知道了什么,不妨和妹妹说说。”虽然绾心嘴里这么说着,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微微发沉,心里隐隐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有关。
愉嫔停了手中的丝线,看着绾心,神色却十分平静,倒是却也笑不出来,不再是往日处变不惊的温和神态:“那似乎是你刚刚进御药房的时候,那时候我尚是贵人,和娴妃一同住在景仁宫,那在一日我正准备给娴妃请安,却听见了娴妃和白为昌在房中似乎在筹谋了什么。”
绾心听见了这件事关系到白为昌,也顾不得手中的刺绣,盯着愉嫔的脸问道:“事关白为昌,莫不是与我家被抄家有关?”
“你家为何被抄家本宫不知,只是当日娴妃和白为昌所商议的事情确实是和你有关。”愉嫔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那日本宫听到的,是关于白为昌有心害死你阿玛的事情。”
似乎是一道几乎愈合的疤痕被重新切开,再次看见里面的鲜血淋漓的血肉,绾心只觉得疼痛不比之前的少上半分,她看着愉嫔,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和我的阿玛有关?”
愉嫔点点头:“本宫只记得当初白为昌设计买通押送你阿玛的侍卫,让他们给你阿玛用疫症病人用过的水囊,这才让你阿玛得了疫症死在了路上。”
明明是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自己的阿玛死了,但是如今再听起愉嫔说起,只觉得阿玛临死之前的惨状似乎是亲眼所见的一般,绾心只觉得浑身的气血上涌,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许久之后,绾心才看向愉嫔:“既然如此,为何娘娘以前不和我说?非要等到今日?”
愉嫔似乎早就料到绾心会这么问,所以眼神似乎也没有躲闪,神色淡淡的:“之前你身为宫女,告诉你也没什么用,后来你成为妃嫔,虽然你受宠,但是到底年纪轻,告诉你怕你沉不住气做出什么事,到时候牵连的可不是你一宫的人,直到现在,本宫看着你已经变了不少,这件事才敢和你说。”
绾心只是愣愣的不说话。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绾心真的恨不得立刻去景仁宫去给娴妃两个耳光,但是为了愉嫔刚刚的话,绾心冷静了下来,确实如此,若是太过莽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是得不偿失。
绾心看着陈贵人和愉嫔,深深提了一口气,说道:“愉嫔姐姐说得不错,我并不怕和娴妃同归于尽,但是现在想想,若是与她同归于尽,实在不值!”
“你能如此想,我也放心了。”陈贵人拍了拍胸口,推了愉嫔一下,“刚刚愉嫔要说出来这件事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生怕魏常在想不通做了傻事,如今看来,确实是我想多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绾心也没有什么心思再绣图了,将针线别到一边,对着愉嫔和陈贵人说道:“今日便不能陪姐姐们刺绣了,妹妹要去长春宫一趟,还请姐姐们见谅。”
愉嫔体谅地笑笑:“没什么,这件事确实太大,你去和皇后娘娘说说也好,毕竟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也有主意些。”
绾心点了点头,转身便出了启祥宫。
绾心一走,愉嫔和陈贵人又拿起绣花针绣了起来,陈贵人说道:“你何必今日说,刚刚实在是吓我一跳。”
愉嫔声音波澜不惊:“我只是看着最近娴妃似乎有死灰复燃的势头,想着给让魏常在压压她罢了。”说罢又说道,“你不用担心,魏常在是个有主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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