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父子（上）

这场风波终究在这连绵的秋雨之中平息，当天空放晴，一缕阳光透过翊坤宫薄薄的窗纱洒在窗内榻上的时候，王忠和来到了翊坤宫之中，同绾心说明了当日绾心和亦珍走了之后的情况。

那一日绾心了亦珍走后，重华宫之中的喧闹也并没有停止，在受了永璜一个耳光之后，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倒是不捂着脸颊，只看着永璜说道：“大阿哥，您可以打我，因为您是我的夫君，但是说句实话，当初家中说将我嫁给了您当侧福晋的时候，满心之中都是对您将来的希望，但是没有想到，只是嫁给了你几个月之后，您便受了皇上的训斥，自此一蹶不振，身为您的妾室，我都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皇帝一直在一边没有说话，此刻倒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说道：“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你是不甘心永璜如今只是个阿哥，还是不甘心他没有即位的可能了？”

皇帝这么一问，在皇帝身边的王忠和心中一凛，知道皇帝此刻真的是动了怒，不由得看了一眼大阿哥，但是永璜自皇帝说话之后，便没有了刚刚暴怒的样子，而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立在一边。

王忠和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当初皇帝在孝贤皇后的丧礼之上训斥永璜和永璋这固然有些冲动，但是再看看如今的永璜和永璋，已经变得畏畏缩缩的，别说皇帝这个当阿玛的，便是他伺候在皇帝的身边，见了嘉贵妃的四阿哥之后再和大阿哥、三阿哥比较，心中也不免觉得大阿哥和三阿哥太过怯懦了。

王忠和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侧福晋倒是说话了，此刻她已经知道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败露了，所以心中也无所畏惧，只是仰着头看着皇帝说道：“皇阿玛觉得妾身应当不甘心什么？”

“无论你为了什么而不甘心，你都是僭越了。”皇帝说道，“你如此蛇蝎心肠，绵德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便能下手，若朕真的封了永璜为王，单立府邸，你的心性有如何管制一个王府？若你真的胆大妄为敢想到立储之事，便是永璜日后有机会登基为帝，你这样的人身为妃嫔存于后宫，只能祸国殃民，朕又岂能容你？”

皇帝的语气之中带着雷霆之怒，对着永璜说道：“永璜，伊尔根觉罗氏终究是你的妾室，你身为他的夫君，你说说此番应当如何处置伊尔根觉罗氏？”

永璜对着皇帝小心地拱了拱手，思索了一番之后对着皇帝说道：“皇阿玛，侧福晋谋害绵德，此罪无法赦免，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再在宫里伺候了，儿臣这就拟写一道休书，让伊尔根觉罗氏下堂归去。”

“只是这样？”皇帝的眉毛微微一挑，看着永璜的肩膀明显一动，这才说道，“你终究太过仁慈，没有男子应有的杀伐决断，伊尔根觉罗氏固然要休，但是他谋害皇孙的罪责也不能轻易放过。”

皇帝说着，看向了伊尔根觉罗氏，说道：“朕不管你心中带着的是什么心思，但是你谋害皇孙，觊觎嫡福晋之位已经是大罪，更遑论你让永璜生夺嫡之心，不能好好在夫君身边辅佐，便是身为妻妾最大的忌讳，这一桩断断不能饶了。”

“皇上是想赐我死么？”伊尔根觉罗氏淡淡一笑，“我此番便是在赌，赌赢了便是嫡福晋，但是此番赌输了，这条命皇上拿去就是了。”

“不仅仅是你，还有你们伊尔根觉罗氏一族。”皇帝的语气之中没有丝毫的感情，“养不教，父之过，你如此大逆不道，定是你父兄教导不善的缘故，或者说，你们伊尔根觉罗氏一族人人有这个心思，才叫你耳濡目染学了这些！”

皇帝这话一说完，伊尔根觉罗氏终究是慌了，立刻跪在皇帝的面前说道：“皇阿玛，这一切都是妾身一人的罪责，和妾身母家一点关系也没有，还请皇阿玛宽恕。”

“皇阿玛？”皇帝嗤笑一声，“如今你已经被永璜休了，已经不再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人，又怎么配称呼朕为皇阿玛？”皇帝说着，吩咐了王忠和说道，“王忠和，你去传旨，伊尔根觉罗一族罪犯谋逆，成年男子一律斩首，未成年的流放，女子贬为官奴。”

“至于你……”皇帝看着已然木然的伊尔根觉罗氏说道，“你身为绵恩的生母，朕终究要保全一点绵恩的颜面，便不赐你死罪了，你出宫回家去吧。”

“皇上刚刚已经将妾身的家人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妾身哪里还有家可回？”伊尔根觉罗氏一边哭一边说道。

但是皇帝却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是叫人将她拉了下去，然后说道：“你们都下去，朕有话和永璜说。”

永璜身子一震，但是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皇帝冷冷哼了一声，见众人已经出去了，方才走到了永璜的身前站定，永璜见皇帝并不说话，抬起头正要张嘴说话，却受了皇帝重重的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来的猝不及防，且皇帝是用了力气打在了永璜的面上，巴掌触碰脸颊的清脆声之中，永璜只觉得半边脸麻木地疼痛着，却也不敢用手去捂着，只得跪在皇帝的面前说道：“皇阿玛恕罪。”

“你说说，你有什么罪是让朕饶恕的。”皇帝打完之后，便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永璜。

永璜不敢怠慢，只低着头说道：“是儿臣管制妻妾无方，才出了伊尔根觉罗氏这样的蛇蝎毒妇，害了绵德。”

“你只是害了绵德么？”皇帝的声音之中颇有嘲讽之意，“朕的后宫之中妃嫔众多，何曾出过此种事情？倒是你，福晋侧福晋只两人，倒是生出这样的争风吃醋为祸不仁的事情，这一点上，你倒是胜过朕许多了啊。”

“儿臣知错，还请皇阿玛恕罪。”永璜听得皇帝的话，只将头碰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皇帝只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永璜身上团寿图案的长衫，说道，“当初你在孝贤皇后的丧礼上大不敬，是为不孝，如今你重华宫之中出了这样的事情，伊尔根觉罗氏是为不仁，而你，是为忠。”

见永璜似乎并未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皇帝耐着性子继续说道：“刚刚朕只说伊尔根觉罗氏一族叛逆，那是留着你的颜面在，若是深究，伊尔根觉罗氏只是小门小户，又怎么敢生出这样的心思，倒是伊尔根觉罗氏在你身边伺候许久，安知不是你生了夺嫡之心，让她也旁生了许多妄念来。”

这话说得永璜面色一片灿白，惶恐不安地在地上磕着头说道：“皇阿玛明察，儿臣万万不敢有这样的心思，皇阿玛请明察。”

“有没有自然是你心中最是清楚，而你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也明白。”皇帝的话道不像是训斥，但是在永璜听来，比训斥更是严重了百倍不止。

但是皇帝并不打算再在重华宫中听永璜辩解，举步便踏出了房门，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永璜。

绾心在殿中听了王忠和将那日之后的事情这般娓娓道来，倒是明白得如同亲眼所见一般，绾心的手边放着一个描金并蒂莲雕花香炉，此刻香炉之中的香料燃烧发出的青烟正顺着小路顶盖的空隙袅袅升起，绾心一手摸着那虚无缥缈的青烟，一般似是叹息的说道：“永璜原本就怕皇上，如今被皇上这么一说，心里又不知道要多多少层郁结了，那日本宫看着永璜的样子，当初慧贤皇贵妃在的时候，永璜长得那样强壮，如今看来，几乎瘦的已经没有人形了。”

王忠和说到这里，也是忍不住叹息道：“令妃娘娘您将大阿哥的样子看在眼中，奴才也看在眼中，那日奴才见了大阿哥，也觉得大阿哥瘦的厉害，后来特地去重华宫找了人问了问，只说大阿哥的身子这几年来每况愈下，尤其是到了如今这种乍暖还寒的时候，几乎是每天都是用参汤吊着精神的，才能看出一些气色出来。”

“是么？大阿哥的身子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了？”绾心的眉心一跳，“本宫之前也读过几篇诗词，说‘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你重华宫的人多留意照顾着一些，可别让大阿哥被那晚来风急伤了风寒。”

王忠和点了点头，绾心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那绵德怎么样了？”

王忠和回答道：“奴才已经查出来了，那酒是掺杂在之前蒙古进贡奶片里面的，蔡嬷嬷每每将奶片融在水中喂了小世子，那酒就这样送进了小世子的肚子里，邵太医已经将世子治好了，只是不知道世子此番磨难，对以后的心智是否有损了……”

指尖微凉，绾心听见了自己微不可闻的叹息，王忠和继续说道：“至于伊尔根觉罗氏，那天被拖出去的时候，便趁人不注意，一头撞死了重华宫宫外的宫墙上了，听那些宫女说，碰得头破血流，血溅得极远。”

“壁影朱红，难不成还差这么点血色么？”绾心倒是一点也不同情伊尔根觉罗氏，只是说道，“倒是可怜了绵恩，不知道伊拉里氏会不会将对伊尔根觉罗氏的愤恨发在绵恩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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