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忠仆（上）
这边的绾心正要出门，却在翊坤宫的宫门之前遇见了一脸肃然之色的亦珍，亦珍身上穿着一件海棠色绣金桂的旗装，绾心正要喝亦珍说话，却见了亦珍的裙脚处有几点污渍，便说道：“姐姐的衣裳怎么脏了？妆容无失，衣衫整洁是妃嫔应当有的仪表，姐姐如今污了衣裳，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可不知道要怎么说姐姐呢。”
亦珍见绾心这么说，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角，然后不在意一般的笑了笑说道：“整日在宫里走的，哪里会纤尘不染呢，况且如今你我已经是妃位，愉妃姐姐自然不会说，纯贵妃那性子，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做声，至于嘉贵妃，如今自己都难保了，那里又能顾得上我？而皇贵妃……”亦珍说着，顿了一顿，方才说道，“若是皇贵妃以这个理由开罪与我，便是要与我撕破了脸皮了。皇贵妃谨慎，自然不会做这般愚蠢的事情。”
亦珍的一番话说完，绾心点点头牵了亦珍的手说道：“既然姐姐这么说了，那我饿没什么好说的，姐姐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本宫身上的污渍倒是不打紧，倒是你，如今这天色将暗，你又要往哪里去？”亦珍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绾心身上的装束，只见绾心身着一件碧青色碎花宫裙，料子半旧不新，在夕阳的照耀之下显得有些陈旧，而头上的发髻之上也不过是几只簪子点缀，往日的那些宝石簪子倒是一支也没有见到，见了绾心这么一身打扮，亦珍倒是更加好奇，说道：“你鲜少穿成这样，本宫瞧着你倒是要去偷偷摸摸地做什么事情一般。”
绾心拉住了亦珍，压低了声音说道：“姐姐可知道，怡嫔殁了？”
亦珍的眼神之中有几分看不清楚的意味，点了点头，带动自发髻上的一支步摇簪子微微摆动，而亦珍的语气也如同这支簪子一般，相碰之间有玲玲声响：“我自然是知道怡嫔殁了，因为刚刚我便是从宗人府的大牢里面出来了，眼见着怡嫔被人灌了毒酒，口吐鲜血而亡。”
亦珍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绾心听了倒是有些吃惊道：“姐姐刚刚去了宗人府？还去看了怡嫔？”
“那是自然。”亦珍说道，“怡嫔的下场惨烈，我自然是要去看看，也提醒自己，万万不能够到了怡嫔那样的下场才是。”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姐姐这么做确实是不错的。”绾心说着，看着亦珍说道，“如今我正要去慎刑司看看花枝，姐姐可要同去？”
“慎刑司？你去看望那个奴婢做什么？”亦珍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天色，“况且慎刑司那地方阴森可怖，你又何必漏夜前去？明日再去也不迟啊。”
“妹妹是怕，若是明日再去，怕是见不到花枝了。”绾心说着，拉着亦珍慢慢往慎刑司走去，“毕竟花枝是怡嫔身边唯一伺候的宫女，她的身上，定是有许多咱们不知道的事情。”绾心说着，一脸笃定的看着亦珍，亦珍一见绾心这样的表情，当即便也不说话了，只跟着绾心一同往慎刑司走去。
在去慎刑司的路上，亦珍同绾心说起了当时在宗人府的大牢里面看见的怡嫔临死之前的样子。
亦珍去慎刑司的时候，行刑的太监们还没有来，只有怡嫔一个人坐在牢房的角落，神色木然地盯着牢房的一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亦珍看见怡嫔这样子，心中有些不忍，便让身边的宫女将准备好的吃食送进了牢房里面，声音轻轻的，说道：“怡嫔，当初我俩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变成这样，也不是本宫害的，本宫今日来看看你，也算是尽了一同侍奉皇上的情分了。”
亦珍的话自然是激不起怡嫔的一点反应，但是怡嫔却看见了亦珍送过去饭菜，或许是饭菜的香味让怡嫔觉得饥肠辘辘，怡嫔一下子就扑到了那些饭菜的面前，抓住碗中的饭就往嘴里送，一边放着的筷子和勺子倒是滚落了出去。
亦珍见了怡嫔吃饭的样子，心中忽然就有些同情了起来，声音轻轻地说道：“当初若是你没有感染天花，又怎么会沦落到如此的境地？和敬公主说并非是你将天花传染给了七阿哥，怡嫔，若是你还能说话，你会不会和嘉贵妃辩上一辩？”
亦珍正这么说着，却是一个小太监带着一众宫人来到了牢房里面，见了亦珍之后，那小太监堆了一脸虚假的笑意说道：“原来是舒妃娘娘，舒妃娘娘万安。”
亦珍摆正了妃嫔应有的仪态，端着几分高傲看着那个小太监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太监嘿嘿笑了一声，然后说道：“舒妃娘娘不知道么？如今已经临近黄昏，皇上的意思是，怡嫔小主便是在这时候行刑的。”
亦珍自然是知道的，她的眼睛越过了那个小太监，在他身后端着托盘的一个宫女的身上转了一圈，然后说道：“时候已经到了么？本宫瞧着你们似乎是来早了。”
“来早了奴才们还能等着啊，倒水过一会儿行刑，怡嫔身上污秽，怕是要脏了娘娘的眼睛，娘娘要不要先出去？”小太监说话极为圆滑，一边说着一边往边上给亦珍让了一条道出来。
亦珍却是不为所动，依旧是站直了身子，说道：“别人觉得污秽，本宫却不觉得污秽，怎么着皇上也开恩留了怡嫔一具全尸，总不会血流满地那般吧？”
“娘娘说笑了，自然不会血流满地了。”那小太监压低了声音，眼睛轻轻瞟了一眼身后的酒壶，声音阴森湿冷，“只不过会七窍流血罢了。”
就像是一条冰冷滑腻的蛇在身上游走一般，亦珍听了小太监的话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本能地往一边让了一让。
那小太监见亦珍这个样子，嘴角咧了咧，倒是比刚刚对着亦珍的时候笑得真诚多了，对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送怡嫔娘娘上路？”
听了这个小太监的吩咐，那个托着托盘的宫女，忙领着一个太监进了牢房里面。
牢房之中，怡嫔已经吃完了刚刚亦珍给她的东西，正倒在地上喘息着，一见有人捡来，怡嫔立刻爬了起来，警惕地看着进来的几个人，但是那几个人的速度极快，在怡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抓住了怡嫔，一个面色凶狠的宫女端起了一盏酒，对着怡嫔的嘴就灌了进去，然后说道：“怡嫔娘娘，您可别怪奴婢心狠，这都是皇上的意思。”
许是那盏酒灌地有些急了，灌完了之后，怡嫔便倒在地上不住地咳嗽着，亦珍在一边有些不忍，说道：“你们就不能慢一些么？”
“舒妃娘娘真是说笑了，如今怡嫔娘娘身有狂症，力气较之寻常人也打了许多，奴才们要是不快些将这就喂下去，等到怡嫔娘娘反抗的时候，那就麻烦了。”那小太监一边回答着亦珍的问题，一边看着在地上开始挣扎的怡嫔。
怡嫔口中先是发出似是干涸之中的鱼嘴唇翕动之中发出的“嗬嗬”之声，然后便仰着脖子使劲地用手抓着脖子，面上极为痛苦，不住地嘶吼着。
“这酒喝下去多久能死？”看着怡嫔痛苦的模样，亦珍头也没有转吗，直接问了小太监。
“很快，很快。”小太监垂首立在一边，但是眼睛却没有在怡嫔的脸上移开。
寂静的牢房之中，只听见怡嫔痛苦的嘶叫声，而到了后来，那嘶叫声2便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声，怡嫔一边弯着腰咳着，一边用手扼住脖子，但是这样咳了没有多久，怡嫔的口中便喷出一大口污黑的血液出来，险险溅在了亦珍的裙子上面。
亦珍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看见了自怡嫔的口中和鼻中涌出更多的血液，然后在这些血液的流淌之中，怡嫔终究也趋于平静，打了最后，怡嫔便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身边的宫女惊魂未定，在亦珍的耳边轻轻说道：“娘娘要不要回宫了？怡嫔已经死了。”
亦珍所受的震撼也极大，咽了一口口水之后点了点头，极力稳住了声音说道：“去翊坤宫！”
正在收殓怡嫔尸身的小太监听见了这话，连忙对着亦珍的背影悠长尖细地叫了一声：“恭送舒妃娘娘——”
那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之中回想，久久未散。
亦珍说完了这些，看着绾心说道：“如今想起怡嫔死前的样子，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绾心伸手在亦珍的手上宽慰地拍了拍，说道：“姐姐自然是会怕的，本宫就是听了姐姐的这些话，想来今夜也会吓得睡不着觉了。”
正这么说着，慎刑司的牢房便出现在了眼前，绾心转头看着亦珍：“姐姐当真愿意进去么？”
“见乐怡嫔那样子，再看看慎刑司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还有你陪着我呢。”亦珍说着，拉了绾心的手，“左右今夜是睡不着了，还能说些什么呢。”
绾心笑而不语，和亦珍一同进了慎刑司的牢房之中。
这个地方绾心来了多次，但是却也只有如今这一次，让绾心觉得，似乎是真的有一个人在里面等着她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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