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初雪（上）

这一年紫禁城之中的第一场雪，便是在十一月一天的夜里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等到第二天一早绾心醒来的时候，忆檀穿着一件略微厚实一些的衣裳走了进来，对着绾心喜道：“娘娘可知道？昨夜外面下雪了。”

虽然绾心是见惯了雪的，但是乍一听忆檀这么说，还是笑着说道：“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来得这样早，想来明年确实是一个好年头了。”

忆檀一边服侍了绾心起来，一边说道：“娘娘这话若是落在了皇上和太后的耳中，太后和皇上又该夸娘娘了。”

绾心嘴一抿，并未说话，倒是一边的黛霜笑着说道：“就算娘娘不说这话，太后想来也会喜欢娘娘的，这些时候娘娘在慈宁宫陪伴太后抄录佛经，太后都不知道有多喜欢咱们娘娘呢。”

“便是你最是多嘴。”绾心佯怒着伸手就要打黛霜，却被黛霜笑着躲开了，黛霜在绾心的面前抖出了一件朱红色旗装，朱红色的料子上面又被绣上了嫣红色的海棠花，黛霜一边看着这衣裳一边说道：“外面的雪已经积起来了，娘娘若是传了这样一件衣裳出去，别人老远都能看见娘娘了。”

绾心伸出手吗，摸了一下那柔软的料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黛霜：“你说得确实是不错的，只是你觉得本宫穿成这个样子，真的合适么？”

绾心这么一发问，黛霜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凝，然后便收起了那件衣裳，绾心说道：“若是要想本宫穿得鲜艳一些，那便将那件前些时候做好的湖蓝色的裙子拿过来，那件衣裳颜色倒也不错，也不至于太过点眼。”

黛霜应了一声，忆檀在为绾心头上插上一支流苏簪子的时候轻声在绾心的耳边说道：“娘娘是担心别人说小主太过招摇么？”

绾心伸手捋了捋流苏穗子，说道：“如今本宫在太后身边伺候多了，也要学学当初皇贵妃在太后身边的时候的样子，毕竟太后也算是避世在慈宁宫中，本宫倒是不好太过招摇了。”

忆檀点点头：“娘娘这么做确实是应该的，毕竟如今太后和皇上都喜欢娘娘，娘娘这般收敛倒也是保全了自己。”

绾心并未说话，倒是小许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绾心说道：“娘娘，舒妃娘娘来了。”

绾心很是意外，说道：“快请进来吧。”

话音刚落，亦珍已经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今早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外面特别亮，还以为起来迟了，倒是没有想到下雪了。”

绾心一笑，站起身由着黛霜和忆檀为自己穿上那件湖蓝色的衣裳，亦珍在一边看了看说道：“你这件衣裳倒是好看。”

“姐姐何必说我？妹妹倒是觉得姐姐天生姿容秀美，穿什么都好看呢。”亦珍原本长得就是清丽的，叶赫那拉氏一族原本就是钟鸣鼎食之家，加之亦珍从小就受尽了先祖的熏陶，所以身上倒是有了一股子深谷幽兰的清气，让人看着就觉得舒畅。

亦珍眼睛轻轻一瞪，说道：“越发油嘴滑舌了，竟是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些哄人的话。”

忆檀又在绾心衣裳外面套了一件袄子，是淡黄色开白色风毛的夹袄，绾心穿上了袄子之后说道：“今日姐姐倒是起来得早，怎么没去景仁宫了？”

“景仁宫的那位今日一早便来永和宫传话，说什么雪天路滑，今日便不用去请安了，又说紫禁城雪景甚是难得，要咱们好好赏赏雪呢。”亦珍一边说着一边倒是露出了几分嘲讽出来，“皇上风雅，她倒是学着皇上了，但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如今这么一做倒是显得矫情了。”

在宫中风妃嫔之中，诗词才情最佳的除了已经故去的慧贤皇贵妃之外，便是舒妃叶赫那拉亦珍了，所以绾心知道亦珍的心气极高，最是看不得这装出来的风雅，所以对亦珍脱口而出的对皇贵妃的嘲讽只当做没有听见。

忆檀却在一边笑着说道：“皇贵妃娘娘当真是有趣的，一面说雪天路滑不要出门去景仁宫请安，一面又说雪天难得，让咱们出门赏雪，这下咱们倒是不知道是出门好还是不出门好了。”

绾心和亦珍对视一眼皆是一笑，绾心笑着说道：“罢了罢了，舒妃在一边说说这话也就算了，忆檀你怎么也说起来了？皇贵妃怎么说也是主子，你这话若是被皇贵妃听见了，一定要将你抓到慎刑司去。”

“本宫倒是觉得忆檀说得没错，又叫人不出门，又劝人出门，当真不懂在想些什么。”亦珍这么说着，拉了绾心便要往外面走。

绾心一眼看见明亮的雪景，鼻腔之中呼吸了异常清冽的空气，刚刚还有些懒懒的身子一振，然后拉住了正要往外面走的亦珍说道：“你那么急做什么？来翊坤宫之前可用了早膳了？”

见亦珍不说话，绾心便知道亦珍并未用早膳，带了亦珍在房中坐下，吩咐了忆檀和黛霜送上了早膳。

翊坤宫之中的早膳一直都是简简单单的，只用一个海碗装了一碗小米粥，配上了几道黛霜亲自腌制的小菜，又奉上了包子馒头一类，因为今日亦珍来了，小许子特别吩咐了小厨房炸了一些春卷上来，如此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几样，倒也是摆了一桌子，亦珍看着桌子上的早膳说道：“翊坤宫当真是家大业大的，只早膳就这么琳琅满目的，本宫倒是不知道从哪里下口了。”

因为亦珍从小在京中长大，喜欢吃面食，所以绾心便夹了一个包子放在了亦珍的面前说道：“快些吃饭，说我翊坤宫家大业大，哪日我去你永和宫用早膳，你永和宫的早膳定能配得上这皇家的富贵。”

亦珍一边笑一边吃，绾心虽然也在京中长大，但是因为自己额娘是江南女子的缘故，绾心倒是十分喜欢吃新熬好的小米粥，让黛霜盛了一碗之后，配着黛霜腌好的小黄瓜，倒是也是吃得津津有味。

见绾心吃得有味，亦珍也夹了一小块黄瓜送进了嘴里，当即说道：“当真是爽口，这黄瓜可是御膳房送的？竟是从来不往我宫里送这些。”

“哪里是御膳房做的，这是黛霜亲手腌的，这可是选了刚刚开花的小黄瓜做的，入口爽脆，你若是喜欢，待会儿便让人给你宫里送一些过去，左右黛霜腌了好几坛子，我也吃不完。”绾心这么说着，也为亦珍盛了一碗粥，说道，“你也喝点小米粥，养胃。”

亦珍捧过了小碗，正要喝，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男声说道：“你们在吃什么呢？可能给朕分一些？”

两人抬头，见皇帝站在门前，连朝服都没有脱下，王忠和立在一边，正在将落了雪的伞收起来。

绾心和亦珍一惊，已经站了起来对着皇帝行礼道：“臣妾拜见皇上。”

皇帝爽朗地笑了两声，然后将绾心和亦珍扶了起来，对着绾心说道：“朕刚刚下早朝，听说皇贵妃今日免了你们的请安，想来你也应该正在用早膳，便赶来了。”说着转头看着亦珍，说道，“只是朕倒是没有想到，舒妃也在这里呢。”

亦珍听见皇帝这么说，轻轻哼了一声，将胳膊从皇帝的手中抽了出来，看着皇帝说道：“皇上这话便是嫌臣妾碍眼了，碍着皇上和令妃在一块儿用膳了。”说着便要行礼，“那臣妾现在回永和宫便是了。”

皇帝见亦珍露出这样小女子的样子，忍俊不禁对着绾心笑道：“你看看舒妃这矫情样子，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朕要赶她走呢。”

绾心也在一边笑道：“舒妃这话便是错了，并非是舒妃姐姐碍着本宫和皇上用膳，而是皇上打扰了咱们用膳了。”说着走过去亲热地挽了亦珍的手看着皇帝，“皇上您说是不是？”

见绾心和亦珍两人都露出这样天真的样子，皇帝心情大好，不住地点头说道：“是，是，是朕打扰了你们吃饭的兴致了，那两位娘娘可否高抬贵手，给我一顿早膳用用？”

绾心和亦珍对视一眼，都“噗嗤”一声笑了，分别坐在了皇帝的两边，亦珍为皇帝盛了一碗小米粥，又夹了一些小菜给皇帝，说道：“皇上尝尝翊坤宫的这些咸菜，倒是比御膳房送来的还好呢。”

皇帝原先也在翊坤宫吃过这些，点头说道：“翊坤宫的小厨房里面确实能做出许多好东西，不说别的，便是令妃亲手做的一道佛手酥，别人是怎么学也学不出那个味道的。”

绾心也就前几个月为皇帝做了一次佛手酥，没想到却被皇帝给记下来了，见皇帝提起，心下感动，嘴角含了一抹温婉的笑意，夹了一个春卷给皇帝说道：“皇上若是喜欢，以后臣妾再做给皇上吃就是了。”

亦珍抬起头，见绾心说这话的时候，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便也没有说话。

皇帝咬了一口春卷，有些纳罕道：“朕记得你并不喜欢吃这些油炸的东西，怎么今日做起来了？”

绾心抬起头看着亦珍调笑道：“还不是给舒妃姐姐做的？那春卷的馅还是胡萝卜馅的，也难为黛霜有那样的手艺了，这馅里面竟没有一丝胡萝卜的腥味。”

亦珍已经吃饱了，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坐在一边静静的说道：“皇上对令妃当真是好，就连令妃不喜欢吃油炸的东西也能记得。”

亦珍的这话说得酸酸的，皇帝虽然并不能听出来，但是绾心却是听了出来，看着亦珍欲言又止。

皇帝只是将最后一口春卷放进嘴里，然后接过了一边宫人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手，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的，毕竟令妃在朕的身边伺候了这么久，虽不能说对令妃的喜好了若指掌，但是朕终究还是知道了一些的。”

这话皇帝若是私下里和绾心说，绾心自然是感动的，但是如今却当着亦珍的面说了出来，绾心倒是有些不自在，看着亦珍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绾心的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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