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令嫔(下)
没有人知道那天在钟粹宫中皇后和纯贵妃究竟说了什么话,但是那天皇后回去之后,在皇帝晚上来长春宫用晚膳的时候和皇帝提起了纯贵妃对自己说的事情。
彼时皇后和皇帝两人都已经用过了晚膳,正坐在椅子上随意地聊着天,皇后对着皇帝说道:“皇上,臣妾今日去了钟粹宫见了纯贵妃,纯贵妃的身子看样子养的极好,公主也极好。”
皇帝的眼睛抖了一下,闻言说道:“皇后,你现在还怀着身孕呢,怎么能随意出宫走动?如今雪天路滑,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可怎么得了?”
皇后安抚地将手放在了皇帝的手上,说道:“臣妾整日闷在这长春宫中无聊,正好看着今日天气尚好,便出宫随意走了走,顺道去看了纯贵妃罢了臣妾有盼春陪着,能出什么事情呢?”
皇后虽然这么说着,但是皇帝还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皇后见皇帝似乎还是有些不快,便转了话头说道:“臣妾今日去见纯贵妃,纯贵妃和臣妾说起了一件事,臣妾倒是觉得纯贵妃说得甚合情理。”
皇帝问道:“什么事?”
皇后的手边放着一盏新做好的梅子汤,那汤喝来极为酸甜爽口,皇后因为有孕的缘故,口味和寻常不同,倒是极为喜欢这梅子汤的酸味,皇后端起梅子汤喝了一口,才缓缓说道:“纯贵妃也是有协理六宫的权责在手上的,所以和臣妾提起了魏贵人,总觉得魏贵人只是一个贵人位分有些委屈了,想着能不能晋封魏贵人为嫔。”
皇帝有些奇怪,歪着头看着皇后说道:“好端端的纯贵妃和你说起这件事做什么?虽然纯贵妃有协理六宫的权责,但是终究只是妃妾罢了,晋封妃嫔一直都是帝后商议决定的,纯贵妃这件事上面有些僭越了。”
皇后不料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心念一转,继续说道:“纯贵妃是知道当时生公主的时候,魏贵人一直对纯贵妃照拂有加,所以想着感激魏贵人罢了,不过臣妾想了想,觉得是时候晋封魏贵人了。”
皇帝眉毛一挑,看着皇后说道:“皇后为何这么说?”
房中烛火摇曳,四周因为有地龙和火炉的缘故,所以极为温暖,皇后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夜晚的缘故更是添加几分柔婉,他看着皇帝说道:“宫中嫔位原应有六人,但是如今却只有舒嫔和怡嫔在,舒嫔不多说,但是臣妾觉得,怡嫔却是担不起这个嫔位的。”
皇帝不说话,只等着皇后继续说道:“舒嫔和怡嫔皆是嫔位,但是论及仪容品格,舒嫔自当是胜过了怡嫔许多,而论及魏贵人,虽然比不上舒嫔大气,但是为人处世上胜过怡嫔的也不是一星半点的,所以臣妾想着,晋封魏贵人为嫔,想来也不会有人敢有什么异议。”
皇后说完了这句话之后看着皇帝,皇帝却只是将眼睛定在皇后房中的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上静静出神,许久才说道:“皇后这么一说,倒是合情合理,但是皇后你可想过,魏贵人如今尚是罪臣之女?”
皇后的表情一愣,却继续说道:“若是皇上想要晋封魏贵人为嫔,想来魏贵人的身世并不是阻碍,毕竟纵使魏贵人是罪臣之女,但是也总好过圣祖康熙的良妃,良妃可是辛者库贱奴出身。”
皇帝看着皇后,嘴角微微扬起:“皇后,你身为中宫主位,对妃嫔应当一视同仁,这才能让妃嫔信服,今日你同朕提的这件事,若是你不是哦偏袒魏贵人,便是朕也不相信,难道皇后,你不应该仔细想想自己的过失吗?”
皇帝的话突如其来,让皇后猝不及防,皇后有一瞬间的失神,但是随即便起身在皇帝的面前屈膝道:“请皇上恕罪,是臣妾疏忽了。”
皇帝低垂着眼睛将皇后扶起,嘴角的笑意在烛火的映照之下若隐若现:“朕并非怪罪你,只是朕想着就是要告诉你,当初怡嫔向朕出首告发你,就是说你偏袒魏贵人,所以今日你向朕进言说要晋封魏贵人为嫔,这件事也只能是朕和你知道,若是你被旁人知道了,难免又是一场波澜,如今你身上怀着的是我大清的嫡子,自然是不能马虎的,所以在你生下孩子之前,朕不想长春宫中出现任何风波,朕这么说皇后你可明白?”
皇后仰着头看着皇帝,皇帝的面容极为俊朗,但是不知道为何,如今皇后看着皇帝却觉得有些陌生,刚刚的那些话,是皇帝从来没有对自己讲过的,但是如今讲出来,却是这般的合情合理,皇后的心中没来由地涌过一阵慌张,但是还是强忍着镇定说道:“臣妾明白,在生下孩子之前,臣妾定当万般小心。”
皇帝似乎对皇后的表情极为满意,扶起了皇后在一边坐下说道:“所以晋封魏贵人之事,只能是朕说,而不是你说,才能让后宫诸人无话可说。”
皇后除了静默的点头,再无其他话可以说,皇帝见皇后有些沉默,便说道:“这些日子,你可见了傅恒了?”
“傅恒?”皇后抬起头看着皇帝:“臣妾只在上个月初一傅恒来给臣妾请安的时候的见过傅恒,皇上怎么忽然这么问了?”
皇帝看着皇后,皇后身上暗金色绣回纹的袄子散发着皇家特有的高贵,皇帝听见自己的声音极为低沉地响起:“傅恒有和皇后说什么事情么?”
皇帝这么没有头绪的一句话一说出来,就是皇后也难免一惊,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不安道:“傅恒没有和臣妾说什么,难不成是臣妾家中出了什么事情了?”
皇帝见皇后的脸色在一瞬间有些微微的变色,便说道:“不是,朕并非指的是你母家的事情,而是当初朕要傅恒去查的魏清泰一事。”
皇后一听见说的不是自己母家的事情,浅浅地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即也正了正身子说道:“傅恒有没有将此事查明清楚了?”
皇帝的眼神极为复杂,微微皱着眉头:“魏清泰一事傅恒私下里查了许久,虽然是查明了一些东西,但是这些东西也只能证明魏清泰并没有罪罢了,至于揪出幕后主使,却是不能了。”皇帝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有些丧气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毕竟事情已经隔了太久了,很多证据,都已经迷糊不清了。”
皇后静静地在一边听着,听完了皇帝的话之后,在一边说道:“皇上,臣妾以前和魏贵人谈及此事,魏贵人只说只要能让魏清泰沉冤昭雪就好,至于幕后的主使,魏贵人却只说了一句话。”
“哪句话?”皇帝转头看着皇后。
“冤冤相报何时了。”皇后这么说着,眼睛却是即为沉静,看着皇帝说道,“皇上就凭了魏贵人说了这句话,臣妾觉得,魏贵人就能担得起嫔位。”
皇帝久久不言,而皇后也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皇帝,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终于说到:“皇后,你觉得,给魏贵人拟一个什么封号才好?”
皇后听见了皇帝的这句话之后,眼睛骤然一亮,但是嘴上却是说道:“皇上随意拟一个就是了,臣妾今日和纯贵妃聊及四公主的小字,纯贵妃说极为喜欢皇上为公主取的‘珍姝’这个名字,所以臣妾觉得,只要是皇上为魏贵人取的封号,定都是极好的封号。”
皇帝听了皇后的话,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朕和你待魏贵人都不比旁人,所以定要取一个特别的封号。”说到了这里,皇帝的口中喃喃念叨,“当初给众位妃嫔拟定封号的时候朕只是取了她们的性子上面的不同罢了,娴贵妃娴静安宁、慧贵妃聪慧机敏、纯贵妃纯厚温顺、嘉妃嘉言温柔,至于后来的舒嫔,是因为永和宫遍布绿植,朕每每去的时候都觉得舒坦静心,愉妃则是因为生育用起朕心愉悦的缘故,所以如今给魏贵人拟定封号,也需要好好想想。”
皇后在一边静静的听着,说道:“皇上,魏贵人仁德,善在宫中与诸人为善,贤淑端庄,皇上何不在‘贤淑端庄’里面选一个字当做魏贵人的封号呢?”
“贤淑端庄?”皇帝说道,“贤淑二字太过普通,而端庄二字,太宗的孝端文皇后和孝庄文皇后都已经用过了,再用的话有诸多不妥,所以不可。”
皇后点点头:“皇上说的不错,用了太宗皇后的封号确实不妥。”
皇帝在一边静静想着,站起身看着皇后房中绣架上面正在刺绣的一幅图说道:“皇后,这是什么?”
皇后笑着说道:“皇上,那是臣妾这些日子闲暇时候绣的一幅图罢了,绣的就是《诗经·关雎》里面的场景罢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之好逑。”
绣架上面的图案确实是能看见两只卧在河滩之上的王雎,交颈而卧,慵懒闲逸。
皇帝伸手抚摸着架子上的绣样,说道:“朕记得,《诗经》里面有一篇是以君子之游颂盛世景象的,皇后可还记得?”
皇后微微一笑:“皇上说的可是《卷阿》?皇上当初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就极为喜欢这一首诗,就连大阿哥的名字都是取自这首诗呢。”
皇帝点点头:“皇后说得不错,确实是《卷阿》。永璜的名字便是取自‘颙颙昂昂,如圭如璋,令闻令望’一句……”皇帝正这么说着,忽然停了下来看着皇后说道:“令闻令望,皇后觉得令闻令望一句怎么样?”
“令闻令望?”皇后仔细揣摩着这四个字,当即便笑了,“‘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闻令望,必与此山俱传。至若湛辈,乃当如公言耳’,这是《晋书》里面的句子,令闻令望便是指人有着美好的名声和品德,用来形容魏贵人,倒也是贴切。”
皇帝见皇后也觉得好,便是有些兴奋地说道:“皇后说得不错,‘令’这个字极好,且不论是本朝还是历朝历代都没有人用过,比那些贤良淑德之类的字要好太多了,便就用‘令’当做魏贵人的封号了。”
“那魏贵人以后便是令嫔了?”皇后低头说道,“臣妾觉得很是不错。”
“不错,令嫔。”皇帝说着,也爽朗一笑,“确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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