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幼殇（上）

皇贵妃私下救治怡嫔这件事除了当时在房中的几个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晓，而在这件事之后的日子里，宫中倒是平静了一个冬季，转眼之间，紫禁城吹过了春风，乾隆十四年的春季便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了。

这一日正是天气极好的四月天里，御花园中各色草木郁郁青青地开了满眼，极为妃嫔穿梭其间，欣赏着御花园的美景。

绾心正和亦珍走在御花园的一条林荫道之中，因为是春日，亦珍也穿了一件颜色清淡但是花纹艳丽的衣裳，在月白色长裙上面细密地绣了一捧一捧的山茶花，那山茶花绣得栩栩如生，圆满艳丽。

而绾心则是穿了一件烟霞紫的宫锦长裙，上面只绣了几串比衣裳颜色要深一些的紫藤花，配上绾心绾得端正的旗头，很是好看。

亦珍的脸色因为天气晴好的缘故而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御花园之中的一景一物说道：“这御花园里面安静了一个冬天，如今可算是热闹起来了。”

绾心走在亦珍的一边，接口说道：“只怕你说话语带双关，说的不仅仅是御花园里面花草罢了。”

亦珍听绾心这么一说，嘴角扬了扬，看了绾心一眼，然后道：“如今你这心思是越来越厉害了，倒是像要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了。”

“倒不是我要变成你肚子里面的蛔虫，而是你我如今朝夕相处，你的心性我自然是能摸得一些出来了。”绾心这么说着，抬眼看向了一边正在嘻嘻玩闹的几个宫女说道，“如今再看着这些宫女，我倒是有些恍若隔世了，当初我在御药房当差的时候，也是喜欢这四月天的。”

亦珍顺手摸了一下绾心旗头上垂下来的珍珠穗子，然后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对于见你的第一眼我如今是想不起来了，但是你给我最深的一次印象便是那次被孝贤皇后从慎刑司里面给救出来，十指上皆是银针，你倒是一点也没有松口。”

“没有做过的事情，又怎么能够承认？”绾心如今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但是亦珍却没有看见绾心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不经意地在一边拈了一拈，似乎是在找寻记忆中的疼痛。

绾心并没有感觉到手指尖传来的刺痛，，反而是心里涌起了一股子疼痛来，可见身上的伤口能够痊愈，但是心上的伤口却不再那么容易愈合了。

亦珍自然是不知道此刻绾心的心中所想，犹自在一边感叹着说道：“当时我只是觉得你生性倔强，没想到还有如今这般光景。”说着，亦珍忍不住在绾心的身上扫视了一遍，“更加想不到，如今我俩平起平坐，不分彼此。”

“世间祸福又有谁能知晓？当初我第一次稀里糊涂地侍寝还是你暗中安排。”想到这里，绾心叹了一口气，“若是那夜我没有侍寝，如今孝贤皇后去了，我身为孝贤皇后的贴身宫女，又不知道要被安排到那里去侍奉了。”

说到了这里，亦珍和绾心便都没有再说话了，亦珍笑了笑之后看着绾心，眼睛一扫，却看见了一边嘉贵妃正领了一众人在一边的凉亭里和纯贵妃说话。

这些日子以来，嘉贵妃在宫中的日子比之前好过了不少，今日正让人抱了九阿哥和八阿哥在御花园里面游玩。

八阿哥已经三岁，正是活泼乱动的时候，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衣裳在亭子里面跑来跑去，身后跟着的乳母弯着腰，跟在后面护着，生怕八阿哥摔倒了撞到哪里去。

嘉贵妃坐在亭子里面的石凳上，纯贵妃坐在一边，看着嘉贵妃笑着说道：“一个冬天没有见到嘉贵妃，嘉贵妃倒是清减了不少。”

纯贵妃自然是知道嘉贵妃这个冬天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想要嘲弄嘉贵妃一番，但是嘉贵妃的脸上并无多少尴尬的神色，对着纯贵妃笑了笑说道：“本宫自然是没有纯贵妃你这么好福气了，你也看见了，本宫的永璇正是顽皮的时候，九阿哥又这么小，而那边的永珹虽然大了，但是到底皇上器重，每每温书道深夜，孩子这般刻苦，本宫这个做额娘的还能不上点心多关心关心么？为了这三个孩子啊，本宫当真是操碎了心呢。”

嘉贵妃这话一说完，纯贵妃的脸上倒是有些尴尬了，嘉贵妃自然是明白纯贵妃为何尴尬，只是装作不知道一般接着说道：“本宫到底是没有纯贵妃你有福气啊，三阿哥不用想永珹那样刻苦，六阿哥还小，什么都不懂，而四公主还是个女儿，只要千娇百贵地养着就是了，所以本宫和纯贵妃都是三个孩子，但是论清闲，终究是比不上纯贵妃你的啊。”嘉贵妃这么说着，末了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道，“可能是本宫这辈子都是这样的劳碌命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纯贵妃在一边看着嘉贵妃这般样子，心中早就火起了，但是终究是输在和孩子身上，嘉贵妃刚刚说的话也没有错，永璋不得皇上重视，永瑢又没有道上书房的年纪，而珍姝更不用说了，是个公主，一点也指望不上，想到这里，纯贵妃也唯有将一肚子的苦闷咽下去，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嘉贵妃眼见着纯贵妃无话可说，心中得意，将抱着九阿哥的乳母叫了过来，伸手逗弄着看着周围景色的九阿哥。

绾心和亦珍在一边将刚刚纯贵妃和嘉贵妃的话听在耳中，亦珍倒是没什么反应，毕竟亦珍素来不喜嘉贵妃，而纯贵妃又是害了自己没发生育的，所以纵使纯贵妃被嘉贵妃嘲讽，亦珍也并不同情纯贵妃。

但是绾心和纯贵妃素来交好，一见嘉贵妃说了这样的话，便领了亦珍走了过去，行礼道：“嫔妾拜见纯贵妃娘娘、嘉贵妃娘娘。”

纯贵妃一见绾心来了，如释重负一般笑了一下，说道：“原来是令妃和舒妃，起来吧。”

亦珍和绾心起了身，绾心看了一眼嘉贵妃，客气地说道：“许久没有见到嘉贵妃娘娘了，不知嘉贵妃进来过得可还好？”

嘉贵妃正在逗弄着九阿哥，对于绾心的话也是不冷不热的，但是还是点点头说道：“有劳令妃惦念了，本宫过得还不错。”

绾心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转向了纯贵妃，看了纯贵妃一眼之后，绾心说道：“只是几日没有见纯贵妃娘娘，娘娘倒是又瘦了一些，想来是和愉妃姐姐一起为皇贵妃打点后宫诸事所烦劳的吧？”

绾心这话一说完，嘉贵妃的眉毛一挑：“愉妃也打点后宫诸事？”

亦珍在一边站着，冷笑了一声说道：“嘉贵妃娘娘也是后宫妃嫔，怎么不知道这件事？皇上说皇贵妃一人打点后宫吃力辛苦，特地让纯贵妃和愉妃帮忙打点……”说到一半，亦珍摆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也是难为了娘娘不知道了，当初皇上说这句话的时候，后宫高位妃嫔之中，也只有娘娘不在，只是嫔妾倒是有些好奇，怎么后来也没有人通知娘娘？内务府的人做事这般不上心，竟连这样的事情也不和娘娘说一声！”

亦珍说话素来都是这样子，绵里藏针，刺得人猝不及防，嘉贵妃只觉得浑身一震，然后脸上便有些发热，犹如被人当面你打了一个耳光一般火辣辣的痛痒，纯贵妃在一边看着嘉贵妃这样子，心中痛快非常，但是还是说道：“内务府的奴才们有些疏忽也是理所应当，本宫和嘉贵妃一样的位分，哪里需要分得那样清楚明白呢。”

绾心一笑，已经走到了纯贵妃的身边，说道：“纯贵妃娘娘总是这般宽容宫人，这才有了内务府奴才们做事不周的事情，以后娘娘应当拿出点铁腕出来，好好治理后宫，几位阿哥们才有指望啊，毕竟阿哥们都还小，不指望娘娘，难不成还要娘娘指望几位阿哥么？就是几位阿哥懂事，娘娘怕也是于心不忍的吧？”

刚刚亦珍的话是在讽刺嘉贵妃过年的那段时间的潦倒，如今绾心却是砸嘲讽嘉贵妃要靠孩子才能保住地位了，纯贵妃自然是能够听懂的，忙顺着绾心的话说道：“你说得不错，本宫这个额娘虽然也只是平平，但是也要为孩子们争气才是，总不能让皇上厌弃，不然皇上看见了本宫的孩子，又想起本宫这个额娘，又能给本宫的孩子们多少重视呢？”

几个人这般一唱一和的，将嘉贵妃的脸色说得极为难看，嘉贵妃让乳母将一边跑着的八阿哥抱了过来，说道：“起风了，九阿哥的身子不好，受不得这风吹，本宫就先回延禧宫了，纯贵妃你和令妃舒妃在这里再聊聊吧。”

纯贵妃点点头，耳朵上戴着的一耳三钳玉片耳环相碰发出玲玲之声，如同风过竹林，让人听了身心愉悦，纯贵妃说道：“那好，嘉贵妃你就先回去吧，本宫一会儿还要去启祥宫渐渐愉妃，说说这个月后宫的用度之事呢。”

纯贵妃得意，嘉贵妃咬了咬牙，冷着一张脸便带着一众乳母太监宫女们走了。

嘉贵妃一走，纯贵妃便笑着对着绾心说道：“还好有你们来了，不然嘉贵妃哪里会摆出这般难看的眼色。”

绾心笑了笑，又与纯贵妃说了几句，却听见了不远处一阵嘈杂，接着便是一声极为凄厉的嘶叫声，绾心和纯贵妃对视了一眼，然后看了亦珍说道：“刚刚那是……嘉贵妃？”

亦珍也是被惊着了，说道：“去看看吧，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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