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小香堂


说给些时日寻枪,自然轮不到张启山亲自去寻,他本人还是和之前一样早出晚归。

越明珠不清楚他在忙什么,只偶尔陪他吃顿饭,等闲下来就会陪她出城骑马散心。出事前,张启山会避免和她一起出门,出事后便没了顾忌。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既然如此,倒不如光明正大让每个势力都认清她的脸,反正该杀的杀该降的降。像筛子一样过滤了一遍长沙势力,现在就只剩下两种人:

一种是畏惧他,选择临阵倒戈避免被他清算的人。

一种是心怀鬼胎,却不得不同他虚与委蛇的人。

前者不想得罪他,后者经历了那场浩劫,很清楚惹怒他的后果。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将对明珠的安危重视起来,无论什么风吹草动,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他们会为了身家性命甘愿成为马前卒向他通风报信。

这正是张启山在肃清长沙后,频频带明珠外出的原因。

江风寒冷彻骨。

受迫于时下政府的号召,城内商户以及湘江船只的运输生意从春节至今都只能照常运营。

过去不知道便宜表哥做什么营生,越明珠被领着出了几次门,才清楚张家有航运方面的生意。靠水吃水的渔民向来世代盘踞于此,属于能祖孙传三代的行业,为了码头泊位拉帮结派是常态。

她下车观望这严冬中往来喧嚣的码头,张家作为外来户能站稳脚跟并独占此地,看来张启山在官商两界都有人脉。

不是单纯搞黑社会就行,帮派势力再大白道上没人脉也撑不了太久。

跟着金大腿往前走,无论是往来停泊货船的商客还是驻扎码头做生意的租户都毕恭毕敬向他问好,声望可见一斑。

“怎么?”张启山见她出神,顺着方向往远方的轮船上望去:“冬天船上风大,等春天再带你去。”

越明珠乖乖点头。

其实她哪里是想坐船看风景,只是单纯在好奇便宜表哥的家业有没有发展到百年后的可能。遗憾的是,自己应该看不到那一天。

亦步亦趋地跟张启山进了张家在码头的公司,一心二用搜集信息。

张家涉及的似乎都是些水产和土货,其他行话听不太懂,总归是商业上的事。

至于来来往往的下属,以前在偶尔会看到个别熟面孔在家进出,这个家指的是搬家前的那个家,他们来的少,仅限于前厅巧遇。

张启山很有隐私意识。

他自己从不进越明珠的卧房,每次都只站在门口,哪怕和她说话眼睛也只会专注看她,不会往屋里看。

在这方面品行端方的像个正人君子。

这些人的作风脾性不知道是不是跟他学的,过去碰上了也只是匆匆路过,现在倒学会主动问好了,唤她一声:“明珠小姐。”

张启山在谈生意,越明珠不想打搅他也不想闲着,反正是金大腿地盘,到处逛逛也不会有人来触霉头。

她揣着手笼在门口溜达,然后悄悄往外走,有个极擅察言观色的伙计跟了过来,说码头这会儿正在卸水产,怕冲撞到她,要不去屋里坐坐。

越明珠摇了摇头:“谢谢,我想一个人走走,会很小心的。”

伙计想说你怎么小心,可见她生的秀气讲话又斯文,码头上都是些莽汉,只好提议:“那我领着小姐四处看看?”总不能放着她自己逛,别一会儿瞧见什么不该见的脏了眼睛。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

他挠了挠头,这下九流的地方什么脏的臭的都有,扒高踩低的嘴脸见多了,通情达理的反倒弥足珍贵起来。

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

武汉那会儿越明珠整日想着怎么拐走陈皮给自己当马仔,没怎么仔细看过码头。

一出来什么都稀奇,一会儿问伙计这里有没有水匪,一会儿又问伙计家里都运些什么水产。伙计听了,捡着些能说的说了,还想去拿份水产名单给她看。

越明珠没要,说咱们边走边看吧。

“那是蚌吗?”

她指着岸边的篓子,她不吃海鲜向来不怎么关注,乍一看这么大还有些好奇。伙计看过去,“是,是河蚌。”

这前边鲍鱼、鱼翅、鱿鱼、虾之类的看了不知多少,也不见她问,难道是山珍吃多了想来点粗茶淡饭,这可使不得。

他连忙解释:“这河蚌又硬又腥,一般是给酒楼准备的,您要是想吃咱们去酒楼吃就是了。”

越明珠沉默。

我看起来就这么馋吗,见了就要生啃?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好奇它有没有珍珠。”

“珍珠?”

“嗯。”她想了想:“我记得北宋年间好像就已经有人工养殖的淡水珠了,这些河蚌是人工养殖的还是野生的?”

自然是野生的。

伙计觉得不能这么答,狡猾道:“要不,要不我去问问?”

“那还是算了吧。”

“不妨事,我很快回来。”

诶!

不等她阻拦,伙计就窜出去了,一溜烟钻进人群。越明珠也觉得自己犯傻了,人工养殖的珍珠当然是直接开了取走,怎么会拿到码头上卖。

等伙计忙活完回来,发现她正蹲在一个鱼摊前跟摊主聊天,有些纳闷,自己费劲巴力哄了半天也没见她笑这么开心。

刚往那边走了几步,瞧那老头拿出两个柿饼非要送她尝尝。

伙计:“......”

关键是,她居然还真把衣兜撑得大大,很不见外地请人家把柿饼放进去。

伙计人都麻了,你认识人家吗?给你你就收!

还有那身衣服他走边上都担心哪个不长眼的把污水溅到她裙子上,特意挑着地儿走,她倒好,也不管柿子饼干净不干净,直接让人塞衣兜里。

他心累抹了把脸,过去好说歹说总算把小姐从摊子边上劝走了,只能安慰自己,这么好哄,那事儿应该能成。

出来半天,越明珠也确实有点冷。

回去坐了一会儿,她呆呆望着脚边被伙计放下的小箩筐,“你不是说河蚌不好吃吗?这些要送我?”虽然她不吃海鲜,但是也不认为人人都必须知道自己忌口是什么。

就是不确定家里大厨能不能做的好吃,毕竟它们要进金大腿的肚子。

伙计闷笑,“这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你开的。”

“开的?”

“我问了,人家说可能有珠,也可能没有,这事儿看运气。”伙计连工具都准备好了,自告奋勇:“小姐不是想看珍珠吗,你挑,挑了我给你开。”

越明珠:“......”

她有所怀疑地瞅了伙计一眼,觉得他在把自己当傻子哄。

不过看在人家准备的这么齐全的份上,费了心思又下了功夫,她看看小箩筐,指了一个河蚌,“那就它吧。”

“成。”

然后就开出了一颗黄豆大小的珍珠。

越明珠:“......”

伙计:“......”

诡异的,这一刻两人想法不谋而合:怎么能第一个就中呢!

伙计傻眼,他是跟掌柜说了一嘴,掌柜专门找人偷偷藏的,问题是怎么能第一个就开出来,这也,这也,这也——

这也太假了吧。

越明珠想。

她忍住没有笑出来,一转眼发现伙计脸色比她还震惊,不禁汗颜,原来真正的素人影帝就在身边,失敬失敬。

张启山跨门进来闻到河腥味儿,微微皱眉,问是怎么回事。

伙计没敢抬头,跟着张启山过来的掌柜一看箩筐也变了脸色,这怎么才开了一个?

越明珠拿出刚学到手的演技,喜出望外地指着伙计手里的小小珠,“表哥,我刚刚开了一粒珍珠,你看。”

张启山看了看箩筐,又看了看闷不吭声的伙计,再看看掌柜,心里就有数了。

他语气还算平静,“那你运气不错。”

第一颗就能开出来,这运气确实没的说。

最后小小珠被张启山接过看了看才递到她手中,越明珠小心捧住了,满怀欣慰,好歹人家没拿钻了孔的来哄骗她。

事情谈的也差不多了,见天色还不算晚,张启山道:“我带你去见一位特别的朋友。”

临走前,她还不忘高举小珍珠跟伙计告别,“谢谢你今天悉心招待我,也谢谢你的珍珠。”

伙计见她笑容天真烂漫,不由也笑着挥了挥手。等人走远,掌柜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算你小子走运。”

骗人也讲究技术,太烂了人家才不稀罕,幸好小姐和传闻一样平易近人,东家才没说什么。

路上,车里越明珠衣兜鼓囊囊的。

张启山问她:“装了什么?”

“柿饼。”

“......”

“表哥帮我吃一个吧,有点装不下了,拜托拜托。”

张启山沉默地接过柿饼,尽管好奇也还是忍住没问她柿饼又是从哪儿来的。

车子开不进窄巷,两人下车,越明珠抬头望着被墙壁夹击宛如一条长河的天空。

两人通过幽深的窄道,最终目的地是一个小香堂,香堂门口是一摞在她眼中花里胡哨、装腔作势摆设。

随意扫了眼,去看挂着的牌子:算命看相。

咦,这倒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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