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吃过晚饭后，梁仲声又去看望了女儿梁妍，梁氏早已多日水米未进，终日躺在床上不言不语，决心要随着杨桓而去。梁仲声劝慰良久未果，只能无奈离去。
杨樾回到屋内，已是掌灯时分。等丫鬟伺候她洗漱完毕，便一头栽倒在床上，看着床顶发呆。
她原以为，辽东的战场就是世上最血腥最残酷的地方，谁曾想到了京城，才发现人心的争斗，更加危机四伏，杀人不见血。
来京城不过两天，她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就比如她对余氏说，他们与桂王从未有过联络，这话就有些半真半假。其实在很久以前，她与这位桂王殿下曾经见过一面。
“桂王……”她嘴里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思绪渐渐飘回了七年前。
那年冬天，她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片子，安定侯带着杨桓进京述职。她那时最爱缠着杨桓，见父亲和阿兄都要走，哭闹不已，杨思宁不得已，只好带着她一同进京。
这是杨樾第一次进京，兴奋极了。可惜刚进杨府，就被浇了好大一盆冷水。杨思平一见她，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厉声斥骂，余氏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当她不存在。拜高踩低惯了的下人们，见主母不待见杨樾，对她越加作践起来。偏偏杨思宁和杨桓一直被皇帝留在宫中，不得回家，也不知她过得如此艰难。
终于有一日，杨樾被欺辱得狠了，忍不住揍了那个下人一顿，冲出杨府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身无长物，凭着一腔怨愤之气，在京城里漫无目的地乱转，不一会儿就迷了路。
天色渐渐暗沉，杨樾肚子饿得咕咕叫，一群小乞丐围了上来，伸手就要抢她身上的东西。虽然她会些武艺，毕竟双拳难敌四腿，脸上挨了一拳，登时痛得眼里泪花乱转。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几脚就踢开了那些乞丐。那人转身扶起杨樾，见他衣着不俗，猜想是大户人家走丢的孩子，正欲开口询问，却被一声焦急的呼唤打断了。
“阿樾！”杨桓冲了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刚回府就得知杨樾出走之事，急急忙忙就冲了出来，四处打听询问，终于在此处寻到了杨樾。
他拉过杨樾，正欲感谢救下妹妹之人，谁知两人对视一眼，竟惊喜地叫出声来，“殿下？！”“佑安？！”
随后两人就带着杨樾去了酒楼，要了一桌席面，坐下叙话。杨桓只说杨樾是他的弟弟，因为贪玩迷了路，再次感谢对方的相救之情。
杨樾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借着酒楼内的烛火，她终于看清了救她之人，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虽和杨桓差不多大年纪，却不似哥哥那般老成持重，眼神锐利，气质出众，自带一股贵气。
从杨桓和那人的对话中，杨樾知道眼前之人竟是九皇子周明安。皇帝儿女甚多，对这个儿子也不甚重视。周明安也从不端着皇子的架子，每日就爱在军营里厮混。
那时杨桓被父亲送去跟随禁军总教头习武，因某事和周明安起了冲突，两人打了一架，反而结成了好友，无话不谈。但自从两年前杨桓被安定侯召去辽东，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周明安给杨桓斟了一杯酒，微笑道，“佑安，父皇前日刚刚下旨，封我为桂王，驻藩苗疆，年后就要启程。”
杨桓极惊讶，“皇子成年后封藩，本来也是正常。只是怎会如此突然，还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周明安笑着摇摇头，不想多说，“宫里面上不得台面的勾心斗角，说出来没得脏了杨兄的耳朵。杨兄只需知道，天家贵胄，还不如寻常人家的日子过得痛快。”
苗疆多瘴疠，生活艰苦，久居在此的南蛮数次叛乱，本朝以来屡屡派兵镇压，尽皆无功而返，周明安这一去，无诏不能再回京城。想不到与好友匆匆一面，又要天各一方，两人都感慨不已。
杨樾饿了一天，此刻只顾得上埋头苦吃，待得吃饱，她懒懒倚着杨桓，听着杨桓和周明安之间文绉绉的对话，不一会儿就困得前仰后合。突然间，少年猛然高起来的声调，将她惊醒过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那少年站起来，对着杨桓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养天地浩然正气，行光明磊落之事。明安此生，唯求无愧于心。”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少年显得那么干净清澈，就连明亮的烛火也不能掩盖住他眼中的光芒……
杨桓也站起身来，向面前的少年拱手行礼，激动道，“殿下不愧是……”未等杨樾听清后面之言，她头一歪，沉沉睡去。
等到杨樾醒来，她正被一个人背在背上走着，身上披着杨桓的外衣，熟悉的气息让杨樾十分安心。她伏在那人背上，含含糊糊道，“哥，桂王殿下可真好看……”杨樾感觉到那人后背的肌肉一紧，然后“嗯”了一声。未等答话，杨樾再次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日醒来，杨樾已经躺回了自己的床上。待她起床后，发现院子里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下人，这才知道，昨夜杨桓带着杨樾回来，狠狠地责罚了几个平日欺辱她最狠的下人，命他们跪在院里直到天亮。
从此之后，府中的下人见到杨樾分外恭敬，就连余氏和杨思平，对她虽仍是淡淡的，但终究不像开始那样视若无睹了。
杨樾却并不如何在意，她的家在辽东建州卫所的一座小院里，那里有和善的母亲、活泼的弟弟、慈爱的父亲，还有温柔的阿兄。杨府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落脚地，这些人对她如何态度，终究是不要紧的。
待到过完年，杨思宁就带着杨桓和杨樾回了辽东。那个夜里，那样干净明亮的少年，慢慢就成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梦境。
杨樾想着想着，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杨樾就被院中的喧哗吵醒，她不耐烦的走出房外，一脸惊慌失措的下人过来禀告，杨桓的妻子，梁少奶奶，昨天夜里悬梁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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