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庭雪
扶摇洲,大商帝国。
正月的青牛镇下了一场大雪,远处山峦若隐若现,似一条静卧的银龙。
往日那穿梭于春庭山的溪流,此刻也被坚冰封锁,再没了潺潺的声响。
风月楼门外的老松,不堪重负地弯着腰,枝丫上的积雪不时簌簌而落。
瞎了一只眼睛的李图川,身穿单衣,用力推开青楼大门,一阵冷风裹挟着雪粒子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呼呼,真冷啊。”李图川哈着气说道。
身后一名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左脸上有一条明显的疤痕,穿上厚重的雪衣,背上弓弩,将一个带有干粮的行囊扔给李图川。
催促道:“八两,大雪封山,肯定没有客人来,二掌柜又馋野味儿了,让咱俩进山抓点野猪山兔啥的回来打打牙祭,说是给十文的赏钱,赶紧走,别磨蹭。”
说话的少年名叫白坤,和李图川一样,都是风月楼的堂倌。
仰仗自己来的早,经常以前辈的身份,将自己不喜欢干的活交给李图川。
李图川当初被人贩子拐卖,是风月楼花了八两银子买回来的,故而被客人和店家叫做八两。
和他一起被买回来的还有一个少女,同样瞎了一只眼睛,只用了半斤猪肉的钱银,也就顺便叫做半斤。
半斤八两都是瞎子,又一起从人贩子手里脱身,关系及其深厚。
白坤见李图川发愣,没好气嘀咕着:“二掌柜就给我们两天时间,弄不回来可是要挨板子的,上次怎么被打的你都忘了是吧?”
李图川裹上一层衣物,背上行囊,默不作声的迈过门槛。
上次白坤给客人上错了酒水,风月楼白白损失二两银子。
白坤却诡辩李图川拿给他的时候就是错的,导致李图川被狠狠打了一顿,三天下不来床。
白坤看到李图川不吭气,面露不满,关上门后仍旧自顾自念叨:“记吃不记打的拖油瓶,你想挨打可别连累我。”
白坤跟在李图川身后,有李图川顶在前面,自己能够减少一些风雪的拍打。
李图川踏上前往春庭山的路,脚步踩在地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像是雪在轻声哀嚎。
白坤呸了一口吹进嘴里的雪花,阴阳怪气的调侃道:“八两,半斤当上了老板娘的丫鬟,地位一下就上来了,你小子跟她关系那么好,是不是也要飞黄腾达了,说不定再过几年,风月楼就姓李喽。”
李图川低着身子,顶着大风,只是淡淡开口。
“或许吧。”
一路上,大多是白坤在故作姿态,李图川有一言没一语的回应着。
夜幕垂垂,李图川二人才堪堪赶到山腰。
春庭山被白雪覆盖,即便是夜里,周遭也不显得那么黑。
李图川眉毛上早已经结冰,使劲搓着手,努力哈着气。
突然间,山顶传来一阵巨响,好似雪崩一般。
狂风大作,犹如一头发狂的巨兽,呼啸着席卷而来。
李图川手中装着干粮的包袱已经被吹飞,整个人也被撞到了一颗比他命还要粗的树干上。
肋骨发出“嘎巴”的脆响,明显已经断了。
白坤见状,吓的大惊失色,把弓弩都丢在地上,调头就跑。
“八两,打野味这个事就全交给你了,赏钱也都是你的,我不走远,就在山脚等你。”
李图川没有理会逃命的白坤,眯起那只瞎了的眼睛,仰头望去。
他依稀看到,一位仙女白衣胜白雪,剑罡凛然,纵横天际。
他还看到,三个身穿蓝大褂的男子,嘴角渗出紫色的淤血,好似在与那名仙女在抢夺什么。
山顶坠落的雪块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视线也更加模糊起来。
“哐叽”一声,一只被拦腰斩断的厚皮野猪跌落在身旁,好似被凌厉的剑气不慎擦到,头身分离。
李图川独眼一亮,迈着步子过去抱起猪头,这可是好东西啊,比那些野兔值钱多了。
不远处,厚皮野猪的整个身体沉入雪中。
李图川只能摇头叹息,厚皮野猪肉更值钱,可实在太重,现在身体遭受重创,完全搬不动,只能放弃。
“一半交差,一半留给半斤炖肉汤,或许她的伤能好的快一些。”
李图川抹了一把脸上的雪屑,心里高兴的盘算着,扛着猪头,就准备下山。
风暴肆虐,依旧没有停止,李图川的每一步都很笨重,也很缓慢。
期间,不停的有山精野兽尸体,被剑气击飞,落在身边,好像下了一场血夹雪。
李图川已经没有力气去捡,更没有被眼前的泼天富贵冲乱了理智。
眼下口粮没了,能不能挺着回到风月楼都是个事,哪里顾得上其他。
“咕咚”一声,一个白色影子闪过,从山顶跌落在三尺厚的雪中,吓了李图川一大跳。
李图川定睛望去,正是他方才隐约见到的那名白衣仙子。
白衣仙子神色萎靡,眼神涣散,手中却死死抓住一个漆黑色古朴的小钟鼎。
她眼神中布满了渴望,似乎把李图川当做了她活下去的全部希冀。
“救我...”
话音未落,白衣仙子便昏了过去。
李图川犹豫,现在自身都难保,放个屁都能把腿嘣折了。
雪崩的余威还在蔓延,再背上一个人,说不定自己也得搭进去。
不过,李图川还是说服了自己,忍着断骨的疼痛,咬着牙背上女子,快步向山下俯冲。
原因很简单,白衣仙子刚刚垂死之际求救的眼神,像极了半斤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李图川身负两件重物,加上长久的奔跑,体力已经接近极限。
嘴角渗出的白沫和血迹混杂在一起,很快结成了冰茬子。
累,饿,冷,困,交织在一起。
好像闭上眼睛,在多走一步,就要一头扎在雪里。
就在此时,白衣仙子手中黑色的小钟鼎,突兀的消散。
在李图川根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遁入他的体内。
李图川眉头一紧,感觉腹中一阵刺痛,像是什么脏东西被吃到胃里。
李图川想着大概是灌多了风雪,也没有在意,秉着最后的精气神。
左手抱着猪头,右肩扛着白衣女子,拖着千斤重的两腿,总算是赶到了山脚。
白坤瞧见李图川左拥右抱的情景,怔怔愣神。
“八两,我够意思吧,没有直接跑回去,还在这顶着寒风等你。”
李图川两只眼皮直打架,根本没有听清白坤在说什么,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话。
只想把地上的积雪当成床,天上的飘雪当成被,好好睡一觉。
白坤惊呼一声:“卧槽,厚皮野猪,这玩意可值钱了,放到镇子上至少能卖一吊钱啊!”
而后,白坤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不停,嗓音玩味:“八两,要不是我陪你一起进山,你哪能这么好运捡到这等稀罕物,对不?看在我等你这么久的份上,猪头就算是我们俩一起打的哈。”
说完,白坤就将猪头抢了过去,兴高采烈的抱在怀中,当成自己的战利品。
几十斤的重量消失,李图川身子一轻,也没有跟白坤较真。
真要是他自己扛回去,八成得死路上。
白坤脸上挤满了笑容:“野猪的眼睛归你,你是个瞎子,吃什么补什么,眼睛可比肉贵多啦。”
李图川内心冷笑,你还真是仗义。
白坤冷不丁转头,瞧见李图川肩膀上的白衣仙子,啧啧称奇:“咦,这个女的是谁啊?”
“跟猪头一起捡的。”
白坤蹲下身子,打量起白衣女子的姿容。
“沃日,比我们风月楼的头牌如烟姑娘还要漂亮,你小子命真好啊!”
李图川嗓音细弱:“要不,你来背?”
白坤同样一夜没吃饭,饿的发昏,冻的两腿打摆子。
抱着猪头已经够累,哪里还肯去背人,即便她是个姿容绝美的仙子。
“你捡的,你背着,猪头就交给我了。”
李图川默不作声,只是耷拉着眼皮往山下走。
走了半里路,白坤肚子开始咕咕叫,习惯性问道:“八两,干粮你还有么,我饿的不行了。”
李图川摇头,包袱早就被狂风吹跑了。
不过他怀中还是留了一个粗糠馍馍,本来是准备留给半斤的,想不到这会儿成了救命的。
李图川取出馍馍,刚准备掰开,一人一半。
白坤则是一把夺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就咽进肚子。
李图川愣愣出神,直勾勾盯着白坤。
白坤不耐烦道:“不就是一个馒头么,回去我还给你就是了。”
李图川憋着一口气,没有再回话,现在多说一句话都是对体力的巨大消耗。
天刚蒙蒙亮,日出枝头,二人终于赶回风月楼。
李图川将白衣仙子放在自己的床榻上,自己则是再也站不住。
巨大的精神和体力消耗,让他困得像毛片里的丈夫,直接昏倒在地上。
昏睡期间,白坤本着体恤兄弟的情谊,没少过来看望白衣仙子。
两天后,白衣仙子先醒了过来,看着自己两手空空,心头一凉。
白坤一瞧,这个姿容绝美的女子醒了,赶紧殷勤的跑过来端上一杯热茶。
“仙子仙子,你终于醒了,你可不知道啊,我把你从山上背下来,骨头都要散架了。”
白衣仙子眼神冰冷,如同春庭山巅的积雪,露着丝丝寒气。
“是你把我救回来的?”
白坤紧忙点头应承,神色得意,乖乖等着仙子的感谢之词,甚至连以身相许的片段都憧憬好了。
“既如此,那我手里的刑天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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