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凄惨生活
第十六章 凄惨生活
中午时分，阴沉多日的天空已经放晴，阳光照耀大地。
已经饮完了酒宴，正准备离开总兵府的高耀晋，此时莫名的感到身上一寒，似乎有人要对他不利。
不过对此高耀晋也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按照史料记载，为了筹划这场沈阳之战并获得胜利，后金潜伏在沈阳城内的奸细那是相当多的呀！
甚至其中最大的一股都有近千人的！都已经不是小股行动的细作！而是称得上‘叛军’了！
并且面对大明在辽东的一干坚城，采用里应外合、用计行间的计谋来智取，那都是女真人的优良传统，并屡屡奏效的！例如这三年以来的一系列重城失陷……清河、抚顺、开原、铁岭、
甚至没有高耀晋这个变数的话，历史上沈阳和辽阳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失陷的！往往前方在打仗，后方城内自己就乱起来了！
所以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至于现在对沈阳城而言，这么多奸细究竟是何许人也？那就是被公然允许住在沈阳城内的四五千蒙古降人。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按理说这样的异族绝不可以住在如此重要的沈阳城内的。万一生事怎么办？
只是这些蒙古降人却是经过辽东最高军事长官，袁应泰亲自过问并同意，可以公开合法住在沈阳城内的。
当然袁应泰的本意是好的，是想借助这些蒙古人之力对抗后金军，以夷制夷。只可惜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等到沈阳之战爆发的时候，这些蒙古降人中最少都有八九百人，会悍然露出他们的真面目！
这些原本看似助力的蒙古降人，在战斗打响之后会积极配合后金军行动……
在城墙上杀人放火制造骚乱！在城内对军器局等要害部位进行定点爆炸！还有开城门放吊桥迎接后金军入城，那是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说历史上沈阳城的陷落，还是短短半天时间即告陷落，这些蒙古降人要占到一半的功劳！
当然万幸的是，如今有了高耀晋在，早就清楚他们的底细！知道这是一颗即将引爆的定时炸弹！所以他们还想得逞的话……就得问问他是否同意了。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零星小股奸细……都隐藏在沈阳城里的各个角落，只等到时候一拥而上颠覆沈阳城呢！不过没关系，有高耀晋这个照妖镜在，有他这个拿着历史攻略跑地图的存在，这些魑魅魍魉都将无所遁形！一切阴谋诡计都将不会得逞！
因为高耀晋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一个计划，甚至都称得上量身定制的……并会在剩下的四天时间里按照计划一一加以实施——所谓不是不报，时间未到，时间一到，报应就到！
当然就现在来说，他感觉自身的安全防护需要加强了。
因为高耀晋很清楚，如果自己一直明哲保身也就罢了，敌人不会注意到他这个小虾米。可是自打他在军情会议上‘不知死活’的跳出来，肯定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并且一旦敌人要对他下手的话，他还是相当危险的！毕竟就高耀晋本身来说，除了脑瓜子比较好使之外，本身武力值那是相当弱的……估计也就是一个明军卫所军的战斗力。
所以不要多，只要来两个厉害一点的细作，他就要顶不住了。
所以有鉴于此，加强自身安全防护，最好出入都有护卫随行，是到了急需落实的时候了。
这样想定之后，高耀晋就是开始行动起来。
其实高耀晋知道，就最快的途径来说，向贺世贤借几个家丁来做护卫，那是最快最方便的。
不过正所谓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借来的总归不如自己有来的方便。
并就他这个新任总旗来说，手上已经有了五十五人的统兵权，难道把这名正言顺的人力资源闲置不用吗？所以完全可以顺势收纳之。
当然在这之前，他先去了一趟火药作坊，这次见完贺世贤后，他在总兵府账房领了二百两银子，这些钱就需要交给代替他坐镇火药作坊的阿福。
之前那二十两银子的投入已经花得没剩多少了，而有了这笔银子注入，火药作坊就能继续稳定高效生产火药了……以区区二百两银子，就能换来事关沈阳安危的珍贵火药，非常划算。
这样把火药作坊的事情都安排好后，能够继续卯足了劲生产改良式火药，高耀晋这个新任总旗官，就准备返回沈阳中卫的驻地，去实地体验一下这个新任总旗的权限了——也就是去视察他的那些部下。
沈阳城里不是谍影重重吗？他成了奸细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定要除之而后快？他的那五十五名部下正好可以拿来使用。
要知道他从带俸总旗晋升为实授总旗之后，就不再是手下没有一兵一卒的光杆司令了。
现在的他名正言顺的拥有了五十五名部下——按照大明军制，实授总旗可以领军五十五人——五十个卫所军再加上五个小旗官。
所以现在的他，已经能算是一个小小的军头了，甚至自大一些的话，自称一声武官都是可以的。并且他对于这五十五名部下，还是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的……
这五十五人每月的粮饷发放，包括他们每三年给赏一次的鸳鸯战袄，红笠军帽等物资发放，包括一年二次的绩效考核，都是由他说了算的！由他一手控制！
所以权力如此之大，高耀晋完全有信心把这支部队掌握在手中的。
至于从中挑出几个精干之人充当护卫，那就更不算什么事了……因为从卫所军中挑出精干之人充作护卫或者家丁，这已经是明军中各大将官司空见惯的作法，连朝廷都是默许的。
当然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今的卫所军普遍战力不佳，不过高耀晋并不担心，就算都是老弱病残，矮个里面挑高个，五十五人里面挑出十分之一还不行吗？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这样把接下来的思路理清之后，高耀晋就是骑上战马，向着部下们所住的营房方向而去了。高耀晋要去的就是他平时住的营房区，他的五十五名部下同样住在那里。
当然作为最底层的卫所军，和高耀晋一个人占一间营房相比，他们的居住条件就要差上很多了。
具体来说每十个军士外加一个带领他们的小旗官，就住在一个大通铺之内，而五个这样连在一起的通铺大间，就是一个总旗的兵力配置。
并且卫所军一间要住十一个人，屁股都转不开，仅仅通过这一点就能看出此时的国力衰落了。
要知道时间前推五十年，万历皇帝刚刚登基那会，时任宁远伯李成梁奉命督造孤山堡的时候，那时的大明是张居正当政，国力有了复苏迹象。
所以孤山堡的173个守堡军士，居然有每人一间房的待遇。但是到了现在的天启年间嘛……甚至历史上会出任辽东督师的孙承宗，以他蓟辽督师兼皇帝帝师的显赫身份，又花费偌大心血亲自打造的关宁军……定兵制，立营房，也只是做到了五人一间而已。
并且那还是关宁军这种精锐的待遇，所以现在这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卫所军，也只能是十一人一间，像养猪似的养着了。
当然还有没有比这更差的呢？有。
例如依附于这些营房搭建的一圈窝棚，是这些卫所军的妻儿老小自己搭建之后居住的，那个条件就更差了……
冬天漏风，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比有钱人家养狗的狗窝都不如。
而高耀晋的那间独立营房，就是和他这些部下住的大通铺连在一起的。
当然以他之前带俸总旗的闲职，虽然和这些名义上的部下住在一起，却是属于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大家每天各干各的，互不干涉。不过现在嘛……
所以高耀晋到达之后，就是怀着一种别样的心情，向着那排熟悉的营房走去。
而等到高耀晋走近之后，就看见营房边上正停着一排独轮车，隶属于他麾下的那些卫所军，正排成一个长长的队伍，在领取这个月的粮米。
高耀晋见了就是微微点头，果然赶上了。
这也是他选择今天前来的理由之一，因为每月的月初是发放粮饷的日子，而在这种日子里前来视察部下，关心一下他们的生活疾苦，想必更能体现出他上官的威严吧……
当然按照常规来说，这种粮米发放都要经过他点头才能进行的，不过这个月是新老交替的特殊时期，所以才会有如此一幕。
只是等到高耀晋到达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却和他想象的不同。
这些军士看见他这个新任上官来到之后，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所异动，更不用说拜见他这个上官了。他们的视线，依旧紧紧地盯着独轮车上正在发放的粮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呃，感觉有些丢脸呢……高耀晋看着自己那身崭新的总旗官衣，就是自嘲的想道，不过他也没有感觉丢脸了就要对他们喝骂的想法。
那就先等他们领完粮米再说吧，毕竟这是关乎到他们生计的大事。高耀晋就是很体贴的想道。
只是再接下来，在一旁静静观看的高耀晋，眼中却渐渐冒出了异样。
要知道以前每月领取他自己的粮米俸禄，都是由阿福一手操办的，高耀晋他这个童生，只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对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看见。只是今天见了之后，特别是看着那些已经领到粮米的卫所军，高耀晋就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还是那句话，大明开国已有三百年，三百年来形势在不停发生变化，可是制度却依然沿用的当初朱元璋制定的老一套！并美其名曰祖宗法度不可改！
或者说如果必须有所改动，也是向着有利于朝廷的方向更改！
就拿军队粮饷发放来说，在大明开国初期，是各处边关军士不拘人数多少，月支米一石（188斤）。
那时大明各地已经平定，民生发展，物价低廉，军士领了这些粮米之后，还是可以过过小日子的。
而到了大明中期的宣德年间，朝廷弊端丛生，日渐拮据，就开始在粮饷上打主意了，于是就变成“卫所旗军有家小者月支粮八斗，无家小者六斗”，开始缩水了。
而到了现在的天启年间，已经初显乱世气象，卫所军更是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底的大包袱之后，就缩水成一个月只能领取五斗粮米了！是低得不能再低的标准……社会在进步，而粮饷则在倒退。
而五斗米有多少呢？按照这个时代的计量标准，五斗米为九十四斤，也就是每天三斤多一点。
这个数字看似不少，但是按照卫所军最基本的一家三口来计算，分到每人头上每天仅有一斤米，那就少的可怜了。
并且这一斤米还不能全部用来吃饭的！而是一家三口的衣食住行，买任何东西，一个月的任何生活开销全靠这里面支出的！所以这样算下来，这些卫所军过的是什么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此时看着他们领了每月一次的粮米之后，依然显得没鼓起来多少的米袋，高耀晋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为什么卫所军打仗没有动力了！为什么看见他这个上官来了依然是一副表情麻木的样子了！
难道是这些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吗？非也非也，其实这些卫所军很清楚，早在前天就有人来通知过，高耀晋已经是他们的新任上官，是掌握他们命运的人。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除非是想把他们活活饿死，否则这五斗米已经是少的不能再少了！无法再克扣一丝一毫！
既然生活已经被打到了最底层，那么上官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影响呢？他们的苦日子依然是一眼望不到头……
“见过总旗大人——”倒是这个时候，现场正在发放粮米的二个小旗官，看见高耀晋来了，就连忙跑过来下跪行礼。
那些苦哈哈的军户可以对上官视若无睹，这二个有了一点点小权力的小旗官，可不敢如此的。高耀晋这个原先的闲职总旗，已正式成为了他们的顶头上司，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们的命运。
“起来吧——”而高耀晋见了这二个恭敬行礼的小旗，却只是淡淡点头，并没有什么亲热表示。
他之前虽然没有具体执掌这些卫所军，但是作为邻居一起生活了二年，多少对这二个小旗官的品性有所了解，而以他们的表现来看，高耀晋只能打出平庸二字的评语，自然也就无需多加关注。
倒是高耀晋对这个分发粮米的流程很感兴趣，于是接下来，高耀晋就越过了这二个小旗官，直接走到了独轮车边上，开始仔细观察了起来。
而此时正轮到一个驼背老军，手里抓着一个米袋，颤颤巍巍的走过来，领取他这个月的粮米，而自有人开始给他发放粮米。
只是高耀晋看着看着，却实在忍不住了，忽然就是吼了一嗓子：“不要领了！”
“啊！”听见高耀晋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嗓子，内容还是如此的令人惊悚！
那个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粮米身上的老军，就是吓了一大跳！一双昏花的老眼更是惊骇的看着高耀晋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让领了么？
甚至突发如此变故，不仅这个老军愣住了，包括在他身后排队等着领米的其他卫所军，还有更远处那些躲在窝棚角落里偷看这一幕的女人孩子们，也全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之前看着像个文绉绉读书人的闲职总旗，在手中刚刚握有了一点实权，就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吗？连他们最后这点赖以活命的粮米都要打主意？想要逼他们死？
老天爷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并且真是那样的话，他们有反抗的能力吗？或者说，他们连这样的苦日子都没有了吗？而看着这些卫所军震惊、愤怒、乃至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绝望眼神，包括不远处传来的女人抽泣声，高耀晋就知道他们误会了。
可是他之所以要这么说，是因为他实在忍不住了！是因为他实在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因为这都让他想起了那首著名的边军谣！
‘……边军苦，只恨生身向行伍！月支几斗仓底粟，一半泥沙不堪煮……’
老实说之前他在史料上看到这样的描述，他是不相信的。
一个月都只有这么点可怜的粮米了，还要靠这个来养活一家人的，所以都这样了还要掺入一半的泥沙？这描述的也太夸张了！所以不可能有这么狠的。
只是在现在亲眼目睹之后，他这才知道边军谣里唱的真没过分！甚至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就现在发放的这些粮米来说，这些所谓的粮米，都不是那种正常的乳白色或者米白色，而是整体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黑色！一种和泥沙一般无二的灰黑色！
这样的粮米如果倒在泥土路上，那是可以完美融合的！
所以这样的粮米，与其说是有人往粮米里掺入了泥沙，还不如说是泥沙里面掺入了粮米来得更为贴切！
所以说这就是肩负保家卫国重任的军人，应该享有的待遇么？
所以说眼下沈阳城的状况就是，靠着这种待遇的卫所军，来执行抵抗后金军，保卫沈阳城的重任吗？高耀晋的心情开始变得极其糟糕起来……
要知道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是要来收服人心，收服这支部队的。可是等到他看到这一幕之后，他已经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无论此次目的能否达成，无论能否收复这支力量为我所用，他都要出手管一管了！他要做些什么了！
当然就现在的他来说，还无力挑战整个大明的粮饷制度，但是具体到这一亩三分地来说，为他的这些部下做一些什么，改变一些什么，他还是能办到的！
甚至他心中都有了一个想法，等到深入了解一下，如果这不是个例，而是整个沈阳的五六万卫所军全部如此的话，为此再去一趟总兵府都是完全必要的！
当然就目前来说，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好再说。
因为眼前的这些卫所军，一个个都是仿佛大难临头的模样，却又都又惊又怒的看着他的眼神，让高耀晋更加清醒的意识到……
接下来他能不能把此事做好，能不能为这些部下做一些实事，做一些能触动人心的事情，将直接关系到他此行能否成功！关系到他能否真正收复这支力量了！
所以高耀晋决定，他要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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