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有一种选择会如此艰难!
第五十六章 有一种选择会如此艰难!
辽阳城,北面安定门。
事情办完后,高耀晋就准备返回沈阳了,当然现在他们的队伍比起之前要缩水了一些,张老大人就不再返回了,只有他和那位许及第许监军,外加贺世贤部一队家丁的。
不过总人数依然有二十二骑,依然是一支彪悍的小队伍。
而等到高耀晋从雄伟的安定门下走了出来,看着身后这座关外第一雄城,开始变得越来越小,心情却是相当好的。
包括他们此时骑着马儿,纵驰在辽阳城外的驿路上……心情都是非常的好。
此时虽然气温不高,可在这个春满大地的季节里,驿路两旁已经有一簇簇的野花迎风开放,青绿的野草嫩芽更是纷纷从冻土中冒出头来……春天已经降临了这片大地!
甚至看着这样的美景,连那位许及第都是精神振奋,连连纵马疾驰的——这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
并且和当初从沈阳赶来相比,虽然这一来一回,走的是同一条驿路,连路程都是一模一样的,可因为心情的关系……
就是感觉回程更加轻快了一些,好似连脚下的驿路都变短了。
甚至高耀晋在此无限美景中,忽然都想起了诗仙杜甫的一首名篇……
想当年诗仙杜甫也是同样的境遇,因安史之乱而流离失所,想回老家都不能。
可正在他备尝艰辛的时刻,却忽然听闻朝廷打了一个大胜仗,乃至收复了他的家乡蓟北之后,那种狂喜的心情……
甚至都为之写下了一首名篇——《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而现在高耀晋是同样如此,既然成功规劝拗经略,辽东形势重归安定,他这个始作俑者,辽东游子,也终于可以青春作伴好还乡了……
先回沈阳这个临时家乡,再回山西老家这个正式家乡。
这样他们这支小队伍,一路高歌疾行,就于傍晚时分重新到达了虎皮驿,并在那里过夜。
而来到了这里,离着沈阳城就已经不远了。
虎皮驿是这条驿路的中转站,之前的那些驿卒看见高耀晋他们回来了,都是殷勤前来伺候。
当然以他们的身份,是绝不敢多嘴询问,高耀晋他们前去辽阳干什么的,不过看见上官都是面带笑容,心情愉悦,那也就够了。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水马驿,规模太小,乃至遍布辽东大地的其他各种哨、台、屯、堡、等等等等,在辽东这片地界上虽然有成百上千个,对于整个辽东战局却影响不大。
明金双方之间的较量,都是围绕着沈阳、辽阳这样的特大型城池,最不济也是清河、铁岭这样的所城、卫城展开的!
所以像他们这样的水马驿,只供“递送使客”和“飞报军务”的小型军事设施,只能依附于沈阳、辽阳这样的大城而存在的。
反过来说,如果沈阳、辽阳这样的大城都保不住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们这样的毛也就没地方依附了……女真人只要派出一队百人骑兵,就能像梳子一样把他们横扫一遍的。
不过既然上官们心情都很好,显然军务执行得很顺利,外加这次斩获了罕见的大捷,看来辽事还有希望啊!
这样到了第二天一早,一众人等洗漱完毕之后,就迎着初升的朝阳,继续向着沈阳城进发了。
可是进行到中午时分,距离沈阳城还有四五里地的时候,贺世贤的那个家丁头目忽然就是拉住了手中的缰绳,不走了。
接下来他就跑上路边一个小山丘,远眺了一番,又跳下马来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倾听了一番后,就是神情凝重的返回来禀报道:“两位大人,前面有些不对劲啊!”
“出什么事了吗?”许及第就是诧异的道,在他想来现在是返回他们的大本营,怎么可能出现意外呢!
而高耀晋呢,听了却是悄悄皱起了眉头,因为连他都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这时凝神静气,细看前方沈阳城的方向,都隐隐可见有硝烟升起!
甚至硝烟数量之多,在整个沈阳城周边都形成了一条直冲云霄的巨大烟柱!仿佛有人放了一支特大号狼烟似的!
甚至再仔细倾听的话,都能听见前方隐隐传来的枪炮声和喊杀声了!
“情况有变!”高耀晋就是立即道!
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离的太远还看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已经可以肯定——沈阳有变!
“二位大人,不如你们先呆在这里,卑职派人过去看看——”这时那个家丁头目就是提议道,他准备先派二个家丁前去查探一下,大队人马则在留在这里按兵不动。
“不,我们还是一起靠过去看看吧,小心些应该没事的——”而许及第却不是这样想的,既然沈阳出事了,像他们这样孤悬野外同样不妥,还不如一起过去看个究竟的。
并且出于对沈阳守军的信心,他感觉过去之后,还是有很大机会能够进城的——而以沈阳城的坚固雄伟,那才是当前最安全的做法。
而高耀晋想了想,觉得也可以……总之悄悄摸上去,悄悄观察一下,万一发现情况不对,他们这支全骑兵队伍,是进是退也会非常方便。
这样决定之后,接下来这支小队伍就是提高了十足的警惕,然后悄悄的摸上去了。
只是等到一路靠近,只剩下约三里地的时候,众人的脸色全变了!
因为这时已经能看的很清楚了……整个沈阳城外的北面和西面二个方向,连绵十几里都已经化为了战场!(高耀晋他们是从南面过来)
无数明军和后金军的旗帜交织在一起,双方正在厮杀不休!
并且看这个连绵十几里的战场,规模不亚于第二次大捷的作战规模!是一场最少有十万军士参加的大决战!
“怎么会这样?”众人都是看呆了!之前不是说好据城而守的吗?刺猬与蛇的故事差不多人人都耳熟能详了吗?现在怎么呼啦一下全出来了!
并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我军的形势大大不妙!已经处在了下风!
因为在诺大的战场,两军激烈交锋中,能看到的只有大股大股的明军被击败!溃退!
整个战场只有寥寥几处还能维持阵脚,一步不退的坚定抵抗!
可是细数下来才几处呢?那些较小的不算,比较大的就是他们北面的一处,一处战团中,一杆‘贺’字大旗高高飘扬!
此外就只剩下另一处更大,也是打得最激烈的地方了……可以清楚的看见戚家军和白杆兵的军旗,正在那里迎风而立!高高飘扬!
只是,这依然阻止不了整个阵线正在缓慢而坚定的向着沈阳方向推动——我军正在步步后退,形势不妙啊!
除此之外,我军的大本营沈阳城,同样看来不太安稳,里面不时冒出火光和冲天的黑烟,显然已经有奸细趁机作乱了!
“怎么会这样?”
等到看清这一切之后,许及第惊的都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他脸色更是呆呆的,都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他甚至呆呆的道:“这离开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我军形势一片大好,民心思安,军心思安的,怎么才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变成这幅光景了?”
甚至这样的突变,连高耀晋都感觉很不可思议的……要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就生怕沈阳城有变,那可是仔细交待过的。
而贺世贤也是拍着胸脯保证过,绝对会安心守城,护我沈阳安宁的!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这时许及第的那四个家丁,已经向他请示道。
“这,这……”许及第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来!
是啊,现在该怎么办呢?逢此大变该怎么办?只是这时的他早已经心乱如麻,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其实按照他沈阳监军的职责,这时最正确的做法是立即潜入沈阳城进行指挥的……至于战场上的明军,都打成那样了也用不着他指挥了。
可问题是看这个情形,估计沈阳城内都空了,七万守军已经倾巢而出……
因为战场上的明军主体,都很清楚的是以那种不能打仗的班军为主了,所以他回到沈阳城又有什么用?去指挥剩下的老百姓打仗么?
并且就这么短短一会的功夫,明军的形势已经愈发不妙!例如这会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
除了刚才看到的寥寥几处还在抵抗之外,其他地方都已经溃退的越来越快!崩溃的越来越快!
随着一股股明军哭喊着溃退下来,一步步后退,战场总崩溃已经毫无悬念了!
甚至包括沈阳城这个大本营,很多地方都开始火光冲天——彻底乱了起来!
天哪!怎么会这样!这个问题在现场每个人的心里浮现出来!并且最重要的是,现在逢此大变,他们这支小队伍又该怎么办呢?该何去何从呢?
倒是这个时候,自从看清场上形势,身子就开始打摆子似的哆嗦不停的许及第,忽然就镇定了下来。
因为他很清楚,他无路可走!
按照大明军规,如果城池失陷,其他人还没有守城的职责,还能开溜,不必与城池共存亡的话,他这个沈阳监军如果敢那样做的话,那绝对要被开刀问斩的!
至于投敌嘛……他自问自己的圣贤书还没有读到狗肚子里去!
所以他脸色惨白的看着这一切,忽然就是惨然一笑道:“罢罢罢,本监已经在辽阳丢过一回人了!这回可不能再丢人了……今天就是我这个沈阳监军以身报国的时候了!”
说完之后,他就扭头看向了他的四个家丁:“小的们,今天就是本监以身报国的时候了,你们可敢随本监一起杀奴吗?”
“誓死追随大人!”这四人都是他豢养多年的家丁,十几年不离不弃,所以值此生死关头,全都回答的毫不迟疑。
“好好好!如此黄泉路上有你们相陪,也就不孤单了!”许及第听了就是放声大笑,然后就是下令道:“打出我的旗号来!”
而下一刻,他身边的一个家丁就从身上扯出了一面锦旗,上面清晰的写着一行大字——沈阳监军许!
“小的们,随本监杀奴啊!”说完之后许及第一马当先,用力一夹马肚子之后,就紧闭眼睛向着战场冲了过去!他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武器,向着败象已定的战场冲了过去!
此时的他……一骑绝尘!
“保卫监军大人!”他的四个家丁立即紧随其后,手握刀枪紧紧护在许及第周围!这样一支五人组成的小队伍,就向着这十万人混战的大战场冲了过去!
“监军大人你先……”可还没等高耀晋说完,这支小的不能再小的队伍,就已经越行越远,一直到迎面撞上一处明军正节节败退,后金军正在奋勇前进的小战场后……
这五个人连浪花都不起的……只看见一片刀光闪过之后,就有一排脑袋飞了起来!其中一个脸色惨白的,不是许及第的还有谁!
而在他们的生命最后一刻,唯有那面沈阳监军许的锦旗还在高高飘扬!
“哎,这!这……”看见许及第战死当场,老实说高耀晋的心里很不好受……
虽然一开始这位监军大人留给他的印象并不好,可是今天他用他的行动证明了,他还是有骨气的!只可惜这种证明的代价是如此的巨大!
“大人,请恕我等也要先走一步了!”可还没等高耀晋回过神来,这时贺世贤派给他的那个家丁头目,忽然就是歉意的冲高耀晋一抱拳道。
“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也……”高耀晋就是惊愕的道。
而那个家丁小头目却没有马上回复,只是用手指了指战场北面,那面虽然依然迎风耸立,却已经在摇摇欲坠的‘贺’字大旗道:“请恕卑职不能继续护送的使命了,总镇大人正处危机之中,卑职要去助一臂之力了!”
说完之后,他就率领这支人数仅有十人的小队伍,一起打马扬鞭!刀枪并举,同样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这……高耀晋的眼眶湿润了,真乃壮士也!要知道同行四天以来,他连这些人的名字都不清楚的!只知道为首的那个家丁头目姓贺。
可就是这样的小人物,在历史上都属于默默无闻的小人物,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记录的小人物,在这种生死关头,却敢于直面强敌!
更没有一人逃跑的——尽忠报国,就在此时!只是,这样的力量实在太微薄了!包括这一队十人组成的家丁也是如此!
高耀晋就很清楚的看到,在他们打马冲上去之后,只比许及第他们多坚持了一息时间而已!
甚至这支小队伍都没能接近贺世贤本阵的,在刚刚到达外围,这支以箭头形状冲锋的小队伍,就遇到了一群正团团包围那面‘贺’字大旗的后金军!
然后他们在奋力厮杀,大约砍翻了五六个八旗军后,就已经被无数虎枪捅中了身体——都捅成了一片窟窿啊!十名壮士,全部英勇战死!
只可惜这样的举动就好比飞蛾扑火一般,无济于事啊!
所以该怎么办?现在只剩下高耀晋,和他的六名亲卫了,这些还活着的人,他们又该怎么办?
而看着这一壮烈场景,高耀晋都快要咬碎钢牙了!
此时他脑海中两种念头正在激烈交战……一种是被这些义士所感动,让他同样忍不住冲动,想要冲上去舍身杀敌的!大丈夫报国就在今日!
因为其他的不说,连胆子比老鼠还要小的许监军,在第一次大捷中都能被当场吓尿裤子的人物,在这种生死之际都能冲上去以身报国的!
他堂堂一个正六品武官,难道还不如这样一个文官吗?在这种关键时刻贪生怕死?只想着自己逃跑?
可是,还有另一个念头在不停提醒他——不能行此冲动之举!越是遇到大事越是要冷静!
所以还是应该保全这有用之身,以图来日!现在应撤离此地为宜!
毕竟这也是明摆着的事情,在这种十万军士厮杀的大战场上,他一个人上不上去那都是一样的!甚至这种场合就算杜松杜太师再世都没用!更不要说他区区一个新晋百户了……能有用吗?
所以与其冲动一搏,还不如赶紧撤离为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只是,尽管高耀晋知道应该赶紧逃命了,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冲动却在阻止他!所以现在该怎么办?值此关键时刻该怎么办?
自古艰难唯一死!而现在是需要他来做选择了吗?
并且就这么一会功夫,战场形势已经越来越不妙!整条绵延十余里的战线已经愈发支离破碎!随着无数明军纷纷败退,整条战线正在向着这里快速逼近!危险正在步步降临!
所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此时高耀晋身边仅剩下他的六个亲卫,而这六人都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等待他的决定!虽然这六个亲卫才从军户提拔上来不久,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阵仗……所以一个个都不争气的吓得脸色发白,甚至有人身体都开始打颤的!
不过在这种生死关头——恰恰没有一个人弃高耀晋而不顾!全都愿意为他效死的!
正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这些军户当初只是受了高耀晋一些小恩小惠,高耀晋给他们做了一回主,领了一回没有被克扣的禄米,吃了几顿饱饭而已!
可就是这样的小恩小惠,让这些军户在这种生死时刻,依然不离不弃,紧紧围拢在高耀晋身边!以他们的身体来保卫!
所以说在这种关键时刻,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呢?是干脆冲上去殊死一搏?还是应该立即转身逃命呢?
看看身边这些忠诚的亲卫,再看看眼前已经越发险恶的战场……高耀晋从没觉得,有一种选择会如此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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