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卒邓当
第十三章 小卒邓当
“郡府重地,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反对赵枭暴政!粮食属于农民!!”
“大胆!尔等这是要造反作乱么?!”
午时,渤海郡城喧嚣不息。今日的天气很是稀罕,早上明亮无比,可自辰时开始,就是满片乌黑的阴云。在这大雨倾盆前,魁梧大汉纪灵领着六千余民间草庶、将郡守府团团包围。密密麻麻一大票人神情亢奋,极为激动。
“打倒赵枭,还我公道!!”
“打倒赵枭,还我公道!!!”
咆哮嘶吼声接连不止,暴民们狂乱挥舞着手中的菜刀短镰,可就是没人先冲。他们叫嚣,他们张扬,他们畏死。
出头鸟从来没有好下场,这是民间广传的一句话。率先冲杀那自然是能冲的,脚又没断。可排头兵死的最快,自身没了,拿命夺来的好处不就便宜别人了吗?怀揣着利己想法,暴民们你推我我推你,相互攘攘了半天…
身子,却也还停留在原地。
“打倒赵枭!还我公道!!”
“反对赵枭暴政!粮食属于农民!!”
“打倒赵枭!还我公道!!!”
“反对赵枭暴政!粮食属于农民!!!”
“……”
“冲啊!兄弟们快冲啊!!!”
“……”
“你倒是上啊!他娘的总瞅我干啥??”
“不,我的意思是你们先上,我殿后!”“滚啊!你他娘叫的最大声,结果就这?”
冷眼瞧着乱成一团的‘义军’,纪灵眼中的轻蔑与不屑都快溢出来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贪生怕死之人是成不了事的。不过,主公倒也没寄希望于他们,单纯就是削弱下赵枭罢了。再是杂牌,只要数量够多…
照样恶心死赵枭。
嘴角扬起,纪灵大步朝郡守府门冲去。他不能再静观其变了,瞧现在这架势,再没人当出头鸟,这些平民们怕都要自个打起来了…
“别嚷嚷了,跟老子上!这府中全是财宝,后边进来的…怕就抢不到咯!”
言着,魁梧汉子目视前方。
此刻那纯黑府门前,只有二十名瑟瑟发抖的守卫。这很正常,毕竟现在不是战时,保卫太守府邸的军士自然不会太多。而刚刚人流汇来,府门登时就无情的闭合了,门口猝不及防的这些士卒逃又逃不了、进又进不去…
内心仓皇,实是情理之中。
“你,你,你别过来!!”
“站住!你可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这是谋反!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速速离去,我等既往不咎!”
那二十来个守卫是清一色的枪兵,眼见纪灵领着大片群众围来,早就吓破了胆。之所以不跑完全是跑不掉,再者若是言语示了弱,保不齐会不会赋予这些暴民勇气,故此…
他们必须表现的凶悍,即便心虚的很。
“还不快滚?非要全家被斩?!”
“想想你们的亲人,再想想赵侯爷麾下的军队有多强大,就凭尔等这些土鸡瓦狗,也敢揭竿作乱?当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找死!”
厉声咆哮着,枪卒们眼露凶光。他们齐齐举枪,一边指着快速冲来的魁梧大汉、一边朝那些犹豫不前的民众高呼:“一票平头草民,面对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师,这结局还用得着想吗?今日尔等人多,郡兵或许难以抵挡,但你们又挡得住赵侯…”
“日后的清算吗?!”
“这郡守府的大门,就是一道禁忌的界限。一旦破开了这道门,事情的性质就彻底变了!清白之身再也不在,往后你等就是贼寇!”
不得不说,在核心机关看大门的都不是简单之辈。这些枪卒们口才不错,三言两语就令濒临失控的局面缓和下来。只见那密密麻麻的武装百姓面面相觑,已是萌生了退意。
守卫们见状大喜,一致的转头紧盯纪灵。从刚刚观察下来,这个彪形大汉该就是领头羊。只要将其迅速击杀,这场暴乱也就平定了。
其气势不错,只可惜…一人独战二十三人,哪有得胜的可能呢?
“大胆暴徒!现就将你就地正法!”
“堂堂一郡首府,又岂是你能冲撞的?!”
“杀了他!!!”
一时间,守卫们斗志暴涨。他们握紧手中长枪,吼叫一声就朝持刀来人杀去。
“哼,不自量力。”
眼见这些无名小卒竟敢主动杀来,纪灵眼中闪起凌厉的寒芒。他加快步伐,连连挥刀。那狂乱的劈砍精准致命,手起手落血雨飘泊。
“噗呲”
“噗呲噗呲噗呲”
颗颗大好头颅满面惊惧,翻滚坠地。
“你到底是谁?!”
“呵呵,将死之人何必知晓太多?”不过短短几息,府前的枪兵守卫仅剩九人。这些军卒大喘着气、惊惧万分。
眼前这人刀法强悍的不像话,就是他们渤海郡军的校尉王勇,或许都不是其之对手!这绝不是草头百姓!难也!怕要一命呜呼了!
心念至此,枪卒们情不自禁的回望了一眼那紧紧闭合的纯黑府门、颇感悲哀。
若是太守钱远下令开门,他们也许就能苟活一条性命。可那贪财怕死的官长,是万万不会为了他们而冒险的。想着,又是悲愤又是绝望,九名好汉挺枪而出,朝纪灵发起…
最后的赴死冲锋!
“嚯,倒是有些血性。”
眼见这九名被上官抛却的弃卒竟没有乞降、相反还毫不畏死的朝自己杀来…纪灵眼中难以察觉的闪过一丝惋惜。是的,他是兖州刺袁术的心腹大将,但他更是一名战士。战士相惜,不论立场,更不论强弱。
这些枪卒武艺平平,但彪悍勇毅的气质,便足以让同为战士的纪灵钦佩欣赏。
“那么,就痛快的送你们上路吧。”
在数千暴民的注视下,纪灵快步前冲。壮汉全力以赴,以毕生绝学接连斩杀八名枪卒。尽管他随便打也能乱杀,但他仍然选择了…
全力以赴。
“铿”
金铁交错之音迭起,最后一名守卫的长枪脱手而出、旋飞插地。纪灵刀指精疲力竭的卒子、肃声道:“敬你是勇士,日后随我吧。”
“呼呼,不,我不做逆贼。”
大喘着气,小卒缓缓挺起胸膛。
直视着纪灵,他直视着死亡。
这名卒子是守卫中最为年轻的,瞧来也就二十岁出头。此刻,其平凡的脸庞微微颤抖,想必直面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脚在打腾,卒子却在笑。笑中带苦,但确实是在笑。
“马上要死,你笑什么?”
纪灵皱眉,很是疑惑。
“我笑你们凄惨。”
卒子身上有几道不大的外伤、淌着鲜血。他拧了拧头,狼狈的发髯随风舞动。
环视周遭密密麻麻的暴民们,枪卒狂笑。他反指所谓‘义军’、冷冷道:“我笑你们日后凄凉!好好的民不做,偏要去当那见不得光的老鼠蛆虫!往后余生,你们都将被赵蓟侯追剿。而我虽死,却也是堂堂正正的好汉!”
“站着死,远比阴影中潜藏苟活要崇高。”
说罢,卒子昂头、咬牙道:
“别磨蹭了,来吧!”纪灵却是没动手,面上略带挣扎。毕竟大势已成,一个卒子无关重要。至于那人刚刚说的话会不会影响民众,彪汉倒是不担心。
破门后见了钱,他们只会疯狂。
“草!你叫唤你娘呢!!”
“小杂碎,别把自己搞得那么荣光!你不过是赵枭的一条狗罢了!装啥尾巴大?”
“嘿,不是赵贼加税相逼,能有现在?”
纪灵还没动手,民众们却是恼羞成怒了。他们眼冒怒火、指着小卒疯狂叫骂。
“我是渤海的郡兵,是韩冀州的旧部,不过是被张辽打败接管了罢。”卒子面色严肃、认真反驳道:“严格来说,我不属于赵枭的部下。但他控制了冀州,郡兵自该听命。”
“既然连其手下的兵都不是,自然…”
“就更不可能是他的狗了。”“你滚!少在这花言巧语!!”
民众们眼见自己人多,那孤身的卒子竟敢顶撞他们,当即就炸裂了。
“小杂碎!你不是赵贼的兵,那肯定就是收了他的钱!不然你为何替他说话?”
“我没见过赵侯,如何收钱?”
“那你就更加卑贱了!赵贼好处都没给你,你为他说话,就是想调去边护军呗!果然,你就是个杂碎!就是个心术不正的坏东西!”
“对!这就是个杂碎!若不是想去赵贼那边得好处,他为何一直帮赵枭说话?”
“杀了他!杀了他!!”
见暴民们如此不讲道理,卒子眉头紧皱。他叹了口气、悠悠道:“兵出自于民,我家里人也全都是草头百姓,我自然向民。诸位,你们扪心自问,赵侯有过剥削百姓的暴举吗?加税?无稽之谈,刚减税就加税,可能吗?”“我为赵侯说话,只因为他仁德。而今日瞧见诸位这般,我只替侯爷寒心。”
“滚!你肯定收了好处!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阵阵咆哮声浪中,纪灵忽然一脚将卒子给踢翻、怒吼道:“赵贼养的杂碎!”
“我要你亲眼看着赵枭被我义军歼灭!”
“滚吧!用你的双眼,瞧着赵枭覆灭吧!”
卒子倒地滚了两圈才止住,他神情恍惚、面上无比错愕,喃喃道:“你不杀我?”
“杀你污了爷的手,而且也太便宜你了。就凭你这番话,我要你见证信仰的坍塌!还有你叫什么?留下名就滚吧!愚蠢的玩意。”
枪卒慢慢爬起,深深看了眼魁梧汉子、高声道:“在下邓当,不过阁下…”
“我的信仰不会坍塌,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当自刎而死。我们,走着瞧吧。”
说罢,邓当大步离去。
沿途暴民见领头者发话,倒也没做出过激之举。不过虽然让开了道路,但在枪卒过路之时,他们还是朝着前者啐浓痰、吐唾沫。
卒子不躲不避,坦然承受。
离开郡守府,便径直朝西城去了。
……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咣当”
在扎堆成群的暴民踹击下,郡守府的纯黑大门没能坚持片刻,终还是轰然倒塌。
门户一破,内里登时映入眼帘。
只见一排宽大马车正立于院落,马车外沿,是百八十号手持棍棒的锦袍家丁。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些护院的状态都不太好。
端棍的手颤个不停,像患了风湿一般。
而最内被簇拥保护的,则是十来个面色煞白的官吏。渤海郡守钱远,此刻正立于吏员中央。他神情仓皇,咬牙吼道:“本官乃渤海郡太守钱远!尔等草民,何故冲撞官衙!”
“兄弟们!这里有马车!这狗官定是听到了风声要逃!车里边必定是金银细软!”
“来!杀光他们!秤砣分金啊!!”
纪灵边煽动着,边率先朝前猛冲。而都聚众将郡守府门给砸破了,民众们内心也再无顾忌。他们狰狞的笑着,一窝蜂朝马车冲去。
“杀了狗官!秤砣分金啊!!!”
“他娘的,家丁都穿的这么好,这狗官不知贪了多少钱!杀啊,全都杀了!!”
见来者如此不善,瞬间就击垮了锦袍护卫们本就脆弱无比的心理防线。倏尔,家丁无不丢下棍棒、朝着四周院墙逃去。他们作为郡守豢养的护院,个个都有不俗的身手…
一时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百八十票精英飞檐走壁、极速的翻墙遁走了…
眼见此状,钱远脸上再无血色。
他一屁股瘫坐在地,已是六神无主。
这怎么和计划不一样?袁术的使臣桥莯分明说了,揭竿是在张贴榜文的第二日清晨发起…他明明有一天的功夫来收拾东西跑路…
马车里,全是袁家给的酬劳现钱,足够他抵达兖州去当太守了。除此之外,还能在当地买几座豪华奢丽的府邸庄园,可,可怎么会变成这样啊!!起义不是明天开始吗?!
为了一路的安全,他昨夜还专门将嫡系的郡守军全调去了郊外,打算将他们带走保护自己、并且作为日后从政的基石…妈的,怎么全乱套了啊!嫡系郡兵现在郊外等候…怎么可能赶得及救他!!
就当钱远四肢发软、万念俱灰之际,一声轻蔑的笑声却从耳边悠悠响起。
“真是讽刺啊,被关在门外孤立无援的弃子小卒英勇无畏,即便被抛弃,却依旧用生命捍卫了自身的职责。而这些锦衣华服、优食厚禄的亲卫家兵,见到危险倒脚底抹油…”
“钱郡守,你觉得搞笑吗?”
听见这有些耳熟的声音,钱远猛然抬头。
看清那人面孔,登时喜出望外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我就知道袁兖州不会抛下为他卖命的臣子!纪将军,您是来接我的吗?”
“唉,怎让那些贱民砍我马车啊!”
“里面可全是兖州大人给我的钱啊!!”
魁梧大汉听见这抱怨之声,嗤笑道:“马车上的钱,本来就是给义军的啊。”钱远听声一怔,喃喃道:“那,那不是给我的酬劳吗?好吧,那将军带我回兖州吧。平调一方郡守,我也不算太吃亏,应该不算。”
“哈哈哈!钱郡守,您还真是可爱。”
纪灵摇头大笑,猛然伸手掐住了渤海郡守的脖子。彪形大汉将微胖的钱远提起,面无表情的低吟道:“钱大人,您对我家主公的价值,从始至终就只有假下官文这一条。”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相反,当众将你弄死,还能彻底断却愚民们的退路。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放你一条生路。”
钱远闻言惊惧万分、眼珠子都突了出来,他挣扎着强行吐出一句话:“我…我…我什么,什么都不要了,只求…只求你放过我…”
“我知道…你,你有这个权力。”
“呵呵,是的,我有。”
扭了扭脖子,纪灵冷冷道:“刚刚我在刺史府门前,力排众议放走了一个卒子。是的,我可以放过你,但我不想。因为在我眼中,你一个吃赵枭厚禄的郡守勾结外敌。”
“还不如一个无名小卒有气节。”
“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文官,最恶心了…死去吧,下辈子记得做个高尚的人。”
“再不济,也别吃着东家的饭…”
“却挖着东家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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