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花朝月夕
隔日,宁国公府以重伤未愈无法移动的原因,向京兆尹请求暂缓过堂。
谢灵雨也不催促,拘着关刀猫在憩园直到中秋。这几日,外人看来是关刀在休养,小华太医天天上门看诊,谢大爷谢三爷下了衙都是走的东北角门先去看望被吓坏的关小世子,舅母表哥表姐一个不落都去探望,连长公主母子都隔天上门一次。观望的人家都暗暗嘀咕,这孩子到底吓成什么样儿了?毕竟才五岁的孩子,从第一楼的二楼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去第一楼的人更多了,站在二楼窗口往下看,相信关刀吓着的人更多了,鄙视贾九的人也更多了。
远亲近邻的大凡跟谢家或永宁侯夫妇有点关系的,或主母亲自上门,或打发管家送礼,京城忙乱了一阵。关家母子是有人来了就安稳呆着,关刀偶尔还要显出呆滞状。没人的时候各忙各的,关雎忙她的商铺改造计划,谢灵雨忙她的发明创造,关刀也被逼着托着脑袋想他喜欢的玩具。关雎悬赏,如果关刀好好帮忙,就把做出来的第一副斗兽棋和跑马棋送给他。这两种关雎没费劲,直接就提议的,只是把飞行棋改成跑马棋,大概介绍了一下,画了图出来,关刀就已经闪着星星眼一直跟着她转悠了。
就这么鸡飞狗跳地折腾到八月十五。一大早,璐郡王亲自带着马车来接关雎姐弟。“懿姐姐怜惜刀儿,怕他这样子拘在家里烦闷,特意接他过去,散淡一日。刀儿这几天看着好了许多,想来不碍事的。”谢灵雨告诉欧阳氏。
关刀一进了璐郡王府就开始撒野,装病这么几天,可把他给憋坏了,一听关雎说今天可以随意,马上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姐姐也变漂亮了。在“怀景斋”门口下了软轿,关刀自己拿着要送给懿长公主的小礼物蹦蹦跳跳往里走,关雎和璐郡王跟在他后头,边走边品评路边的菊花石。
小丫头打起帘子,关刀拉着关雎的手进去,规规矩矩地给懿长公主行了礼。
“姨母,这是我给您带的礼物,是我自己给您的哦。”关刀献宝似的送上礼物,半尺见方的木盒子,上面刻了八骏图,盖子是可以抽开的,里面有十六只小马,漆成红白蓝黄四种颜色,还有一粒骰子。“这小马真可爱,回头姨母就让人摆上。只是这骰子是做什么用的?”长公主有点摸不清头脑。
“这是玩游戏的。”关刀一拍脑袋,“焚琴姐姐,快帮我把棋盘拿来呀。”焚琴把手上拿的正方形木板拿过去,板上用红白蓝黄四种颜色画了许多小格子。关刀把盒盖子抽出,翻过来给长公主看,“您看,怎么玩都写在这后面呢。”边说边把棋子拿出来摆上,长公主看完游戏规则,兴致勃勃地也开始动手。
关雎和璐郡王完全被遗忘在一边了。璐郡王扯了一下关雎的袖子,指了指外面,关雎想了想,仗着年纪还小,家里也不是那种墨守陈规,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也就跟着出去了。到了院子里,璐郡王才轻声说,“让阿蒙陪陪我母亲吧。阿蒙天真活泼,能给她带来些纯粹的欢笑。父亲去世时,我已经十二了,半大小子,也不好成天装小儿扮天真。母亲每天躲在家里,我看了心理着实难受,又不知如何开解。”
“您还是要多陪陪她,只是用个膳也是好的。姨母是明白人,她只是太寂寞了。”关雎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种切肤之痛,外人再多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而且这么感性孝顺的璐郡王,他是真的吗?怎么跟包打听新月回来说的不一样?说好的京城一霸呢?让有女儿的人家退避三舍的摧花狂魔?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到底哪样才是真的?关雎打心底不愿相信璐郡王是外传的那样,或许找机会采访一下当事人?
璐郡王深深叹了口气,“走,我带你去临水阁逛逛,里面收藏的菊花石才是真正的精品。”
孙嬷嬷看着他们走远,进去禀报,“主子,郡王跟关小姐去了逛园子。”
“真好玩,刀儿,轮到你了。”长公主笑眯眯的,若是关雎看到,又该腹诽她像狼外婆了。
上次到府,关雎只是在园子里逛了逛,经过临水阁,并没有进去。这次璐郡王让人把门窗全部打开,秋阳真好临水阁里一片清明,无论在哪个方位,都可以把四周摆的菊花石看的清清楚楚。“天哪,这怎么可能!”以长公主的地位,收集些精品菊花石不难,可这临水阁里,居然有一块‘绿云’,一块‘十丈垂帘’,犹如两朵花摆在石头上,一丝丝花瓣清晰可辨。关雎服了,寻常人想种两株这种品种的菊花都难,他家居然连这款的菊花石都能找到。璐郡王看着关雎在两块石头之间来回穿梭,跟只蝴蝶似的。这小丫头今天没穿她的招牌红衣,而是一条烟纱散花裙,上面缀着一只只蝴蝶,薄纱做的翅膀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扇着,犹如真蝴蝶停在上面。头发梳成垂挂髻,上面立着几只小巧的金蝴蝶,与裙子上的蝴蝶相辉映,说不出的好看。
璐郡王忍住想摸摸她脑袋的冲动,“母亲屋里还有一块,上面是巨大的一朵‘帅旗’,那是父亲当年给她的定情之物,我祖母很想把那块石头要回去,说是訾家的传家之宝。究竟是不是訾家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因为它并不是当成聘礼。”璐郡王带着关雎出了临水阁,走向湖边。
关雎不好听太多人家家里的秘事,赶紧打岔,指着那几株银杏说,“上次过来,我就喜欢这几株银杏,还想着等到叶子黄了一定要找机会过来看看,没想到叶子没黄透,倒是来早了。”
“你随时可以来。”璐郡王加了句,“我盼着母亲能多笑笑,你们来了,我们都高兴。”
关雎怎么都觉得这蜘蛛嘴边那抹笑是不怀好意,像黄鼠狼。横了他一眼,指着草坪中最高大的一颗银杏说,“在上面搭个树屋多好,可以把满园景色一收眼底,登高望远,心旷神怡。”
“树屋?什么样儿的?”璐郡王追问。
“嗯,就是一个小木屋,建在树上,垂着绳梯,可以爬上去。”关雎比划着梦想中的小树屋,黄色的银杏叶子,掩映着藏在里面的小天地。
“等做好了,请你来检查。”璐郡王大方许诺。
“真的要做个树屋?”关雎双眼发光。
“你不是喜欢吗?”你喜欢的,我都会去做。关雎突然觉得脸有点发烫。
中秋宫宴,正三品以上大员眷属均可参加,一般人家都把嫡子女带上,庶子一般也会去,毕竟庶子也可以建功立业,庶女就没机会参加了,除非在家里特别得宠。谢灵雨就从来没有参加过中秋宫宴,谢太夫人不喜欢去,欧阳氏当然不可能带她去。但她从没遗憾过,按谢太夫人的说法,中秋宫宴就是去那里被人评头论足,顺便别人,跟那呆着,说多难受就有多难受。每次宫宴,总归得折腾出点事儿,不是这个落水就是那个崴脚,结局就是成就几对怨偶。真情投意合的,用得着这么下作?一个宴会而已,不设计人,还得防着被人设计。
但今天谢灵雨必须去。永宁侯府回归京城,就必须融入这里的生活,再不喜欢,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用了午膳略作休息,未初启程,未正三刻就到了长乐门,内眷都是从这个门登记进宫,官员则从承天门进,先到含元殿见了武佑帝,申初再由武佑帝带着到蓬莱殿与太后皇后汇合,宫宴就摆在蓬莱殿。无论内里怎样,出门都是卫国公府一家亲,所以谢灵雨跟着欧阳夫人,谢大嫂谢二嫂和两个侄女谢玉珏,谢玉,在长乐门下了马车,一起走向紫宸殿去拜见皇后。
紫宸殿是离在皇帝的昭明殿最近的一座宫殿,修有回廊跟昭明殿相通。对于御宸朝的人来说,武佑帝的晏皇后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三无皇后,无父母无兄弟无家族,从太子妃到皇后,稳坐武佑帝的正妻之位二十五年。现在还要加一无,无子,别说皇后,无子对于任何正妻来说,都是致命打击。可这神奇的皇后,无论后宫进多少美人,无论宠妃是怎么家世显赫美到天怒人怨,无论给武佑帝生下皇子的嫔妃后台多强硬皇子多么聪明伶俐,她仍是好好地当着她的皇后。
此时紫宸殿里已经很热闹了。主位的描金凤椅上坐着盛装的晏皇后,挤在她身边坐着的,是她的亲生女儿泰康公主,下方两个绣墩,坐着泰康公主三岁的儿子和六岁的女儿。再往下才是各公侯诰命。听到内侍报说卫国公夫人和永宁侯夫人到了,在座诸人的八卦之心都被挑起,不再与左右闲谈,殿上突然静了下来。谢灵雨略等了一下,卫国公府众人给皇后见完礼她才缓步上前。茜红色滚绣金边大袖长曲裾,立凤重台履,最扎眼的却是她戴着的一整套金刚石九尾凤钗头面,底托用的不是一般的黄金,而是偏粉色的,在场竟无一人能识。凤钗以蓝宝石为眼,镶嵌细碎的金刚石为羽尾端各以一颗小指甲大的金刚石为翎眼,辅以项圈,滴珠耳环,光华璀璨,如梦如幻。金刚石在御宸朝并未流行,只是关定征西,带回来许多波斯商人带过来的物品,其中就有金刚石。关雎当然认识金刚石,建议谢灵雨做成首饰。
谢灵雨俯身为礼,“皇后娘娘千秋。”
晏皇后喊了“平身”,内侍端来绣墩。谢灵雨谢座后,晏皇后才对她说,“永宁侯夫人伴随侯爷驻守边关十几年,劳苦功高,本宫替皇上谢过。”
“臣妇愧不敢当。保家卫国,乃我御宸子民之天职,愚夫妇尽职而已,不敢居功。”
“过谦了。”晏皇后又把泰康公主介绍给了谢灵雨认识。待她们相互见了礼,内侍提醒日色不早,晏皇后起身,带着一众命妇前往蓬莱殿。蓬莱殿铺红着锦,宫灯映玉阶,金樽待高宴,尽显皇家富贵。才刚到达不久,太后也领着一批命妇过来。晏皇后把太后迎进去,亲自扶着她坐到左侧位子上。
“永宁侯夫人可在?”太后待众命妇见礼后,才点了谢灵雨的名。
“太后安。”刚众命妇已经行过大礼,所以谢灵雨再上来只是行了福礼,而后站在一旁待太后问话。
“都说永宁侯夫人非常人可比,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位于太后下首的贵妇人开口。谢灵雨并不认识她,但坐在远处的寇氏心里“咯噔”一下,豫王妃,宁国公嫡长女,这是要当众发难么?坐于她身旁的小欧阳心里很是矛盾,既盼着谢灵雨出丑,又怕她被欺负太狠卫国公府跟着没脸。
“恕妾身眼拙,不知这位夫人是……”谢灵雨毫无怯意,开口问到。
“这位是豫王妃。”豫王妃身边的一位夫人提醒,堂堂豫王妃,在这种摆明找茬的情况下,自然得端着。只是气势这种东西,光靠端着是压不住人的。
“哦,豫王妃安。妾身随夫戌边十几载,边界清苦,自无法与养尊处优的豫王妃相比,想是有些土气风霜。”原来是贾九的姑母啊。好事凑热闹就算了,那般胡闹枉法的事情,瞎出什么头?谢灵雨暂时断定,这豫王妃是个没脑子的。
“我娘家侄儿被夫人打得重伤,如今还下不了地。夫人如何说?”豫王妃憋着气说。是人都知道打狗要看主人面,从贾誉的事一出,她就感觉事脸上被人“啪啪啪”打了好几下。
“竟有这样的事?只是手骨断了而已,居然下不了床?宁国公府应该重新请个大夫,之前不会是请到庸医吧?”谢灵雨热心地建议。
“你……”豫王妃深吸了口气,已经不期望能迫使谢灵雨服软了,转而说,“誉儿也只是错手而已,令公子也好好的,何必闹到京兆尹去,京城每天那么多事,何必去添乱?”只要谢灵雨撤诉,贾誉也就可以避开过堂了。堂堂宁国公府子弟,公堂被罚,颜面何在。
“是呢,幸好刀儿没事,他才五岁,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都不敢去想那场面。”谢灵雨认真地告诉豫王妃,“就是因为刀儿没事,我才只是打了宁九公子一下而已,没有直接把钢珠射进他脑门。也不是什么大事,交给京兆尹正好,交到大理寺您不觉得小题大做了吗?”
这谢灵雨能听懂人话吗,豫王妃只觉得血气上涌,眼前金星直冒。太后看到这会儿,心里暗叹儿媳妇不顶用,出声相助,“好了,中秋佳节,何必说这些晦气的事。永宁侯夫人,一桩小事而已,你回头跟京兆尹说事了了吧,别闹得大家不愉快。”
谢灵雨顿时火大,关刀差点儿没命,这叫小事?但嘴里还是说,“是,明天臣妇自去催促京兆尹结案。”
“不用了,”忽然有人大声介入,众人回望,原来是武佑帝带着群臣来了,“京兆尹就在这儿。胡图,明天你把案子结了,怎么判处的告诉朕就行。”
“诺。”京兆尹领了旨。
皇帝都这么说了,太后也不好再反驳,只是心里气得要死,明明她说的是了事,一个个硬要拗成结案!
“行了,时辰不早,宫宴开始。”皇帝一句话,拉开了中秋宫宴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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