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旧恶
那个款式,那个造型——和如柏在柳七复书架上见到的小木偶们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盯着这个木偶失神了快一炷香的工夫后,如柏突然想起了什么。
孟学然……孟学然昨天那个状态……
如柏和孟学然从小一起长大,自认为还算了解他。
孟四少爷别的优点说不上有没有,但起码能打能扛还是一定的,对于闹鬼这种事情,他纵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绝不会被吓得厉害。
所以他昨天在上过房顶后就沉默了一整晚……并不是因为害怕。
他真的在屋顶上什么都没有看见么?
如柏一个激灵,飞快地抓过南宫晴,简单地说了一句“见到太子殿下叫他去杏花阁”后,就不顾在她身后莫名其妙喊她的南宫晴,一路飞奔着出了门。
然而等楚明轩和如柏匆匆忙忙赶到杏花阁的时候,孟少爷已经快把柳七复的那个小院儿砸干净了。
“你以为你是谁?”孟学然一脚踢翻书架,几十个小木偶纷纷摔到地上,碰了个四分五裂,发出轰然的声响,“有什么事情……不能报给官府么?世间没有法度么?轮得着你为民除什么害?”
柳七复抱着他的琴沉默地倚在房门处,嘴唇苍白,一言不发。
“我以为你再怎么没用,起码长了个脑子……可现在发现我真是看错了!”
孟学然咬牙切齿,“你把那些证据交给官府……你不相信官府会秉公执法么?或者起码交给我们……你连我们这些……这些朋友,都不相信么?”
如柏一惊,她之前一直以为孟学然对柳七复是个绝不愿意“与之为伍”的状态,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孟学然对二人关系的形容居然是……朋友。
有这样见面不动口就要动手的朋友么?!
她悄悄转头看向楚明轩的神色,发现楚明轩对此却并不惊讶,连抱着琴立在一边的柳七复本人,也并没露出什么惊异的神色。
……好吧,可能大家对“朋友”的理解都跟她不一样。
如柏重点很不对地想到。
还是楚明轩一句话把她的重点拽回了杀人案上,太子殿下维持着一贯的冷静,道:“学然兄先不要这么急,这其中可能还有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孟学然咬牙切齿地说,“我亲眼在屋顶上看到了木偶……你自己问这小子,我们误会他了么?”
楚明轩和如柏的目光一起落到柳七复身上。
“没有。”半晌后,柳七复低声地开了口,“信是我写的。”
“自从佟来福经常来杏花阁寻欢作乐,我的人就一直在试图灌醉他,从他那里搜来他造孽的证据。”
柳七复道:“那些威胁信,是我用偶人送过去的,我有很多设置好路线后就能走很远路程的木偶,用它们把信带过去,塞在门缝里,然后再悄悄返回来——木偶很小,守在门口的人离远了肯定看不到。”
“那些给佟来福造成恐慌的事件一样是用木偶达成的,屋顶上的那个很简单,放一群带‘蜓翅’的木偶上去踩踏瓦片就可以了,书房那个也很简单,那个木偶带自爆功能,趁着没人从窗户投进书房后就自己炸开,腹腔里提前用气囊包好了一包鸡血,顺着爆炸很自然地就会溅得到处都是。”
“抱歉,其实不是不信任你们。”柳七复低声说,“但是我身无长物,又是个身子不中用的废人,有些事情只想自己完成。并不想……”
他抬起眼睛看向孟学然,坦然而轻声地说:“并不想什么都依靠你们。”
柳七复就这样平静而流畅地交代着自己的作案手法和作案动机,孟学然听完后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良久,他才转身离开:“我这就去找我爹,这虽然是杀人,但毕竟算是为民除害,看看能不能从轻……”
“但是,”柳七复盯着孟学然的背影,一字一顿地说,“人不是我杀的。”
孟学然的身影猛地顿住了。
“我写了信去震慑那个老太监,但是没有杀他。”柳七复道。
孟学然的背影震动了一刻,然后问道:“你没有骗我们?”
柳七复轻声道:“我从不骗朋友。”
良久,孟学然才缓缓转过头来,如柏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她几乎从向来不苟言笑的孟四公子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
当然孟学然随即就收敛了他这一丝珍稀的笑意——案子还没破,他高兴个大头鬼。
然而柳七复依然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病秧子,而没有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犯,这一点就足够孟四公子表面上不表现出来,但心里开心一整个月了。
心里舒畅的孟四公子几乎要从冷面罗刹转型成慈祥父母官,他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愉快地招呼剩下三位:“那我们就来继续讨论一下吧,那个救人民于水火之中的杀人犯又是谁?”
剩下的三位:“……”
“要说没线索,那是假的。”楚明轩懒洋洋地在桌边坐下:
“问题在于线索太多了。我叫人查了,佟来福生前造过的孽远不止信上写的那些,有动机杀他的人如果排个队,可以一直从皇宫门排到杏花阁去。”
“但是就那天的情况来看,所有有可能作案的不过是那么一小群人而已。”他缓缓道,“李公公算一个,刘大夫算一个,还有就是他手下那帮下人……如果真是下人的话,蕊心和小顺这两个最得佟来福信任的人,下手的机会会比其他人都大很多。”
如柏沉吟片刻,道:“你们说,凶手知道那七封信的存在么?”
还没等孟学然和楚明轩开口,柳七复先惊讶道:“七封?”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我只写了六封。”柳七复反应过来后,斩钉截铁道,“我只想用那些信吓唬住他,让他别再继续为非作歹,同时去补偿一下之前的受害者们。我看他确实按照我说的做了之后,就没有再写新的信——对,我肯定没有记错,只有六封。”
孟学然一愣,飞快地从如柏带来的包里把七封信全都掏了出来,他把它们在阳光下小心地展开,凑上去仔仔细细地看。
如柏和楚明轩一左一右,也跟着去观察。
“的确……”孟学然低声说,他虽然是武榜出身,但毕竟在大理寺供职了这么久,笔迹鉴定上也还算略通,“这第七封信的写信人和之前六封并不一样,虽然他有竭尽全力地去模仿之前的信,撇折捺都尽量做到了形似,但是横和竖的起笔和之前的六封还是有一些不同……这差别太不容易发现了,我们之前看的时候,竟然都没有看出来。”
如柏面无表情地盯了信两秒,突然,她猛地想到了什么,飞快地转头去看楚明轩。
楚明轩和她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再次心有灵犀地想到了一起去!
“凶手应该是知道这些信存在的人。”如柏飞快地说,“他或许早就想杀佟来福,但又不敢案发后杀人偿命……是这六封信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认为自己可以在杀人之后,顺水推舟地把杀人的罪名栽赃给写信的人——第七封是凶手本人写的!”
线索搜集到这里,众人之前被堵塞住的思路仿佛瞬间被通了开来。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的话,嫌疑人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楚明轩随手从柳七复的桌上取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茶,啜了一口,“知道这封信的人,总共只有三个,蕊心、小顺,以及刘大夫——会是他们中的谁?”
如柏跟着他取过一杯茶润了润喉咙,带着清新香气的热茶在她的口腔里滚烫地打了个转,然而她的神色却很快又冷寂了下来:“可无论是谁……他们都没有下手的机会。”
“第七封信上的内容……是什么?玉工之死,对么?”
楚明轩道,“你之前说凶手很可能和玉工有关系时,我便已经着人重点调查了这第七封信的案子——但是这个案子没有在卷宗上登记过,应该是佟来福动用他的势力压了下来。也就是说,从官方渠道,是查不出这件事的。凶手的作案手法怕是一时破解不出来了,我们现在最大的突破点便是看看这三个人里谁有作案动机。”
楚明轩将茶杯在桌上一顿,“这样,我派人继续去查那个玉工生前的家庭组成和人脉关系,小孟去审那三个有犯案嫌疑的人,叫他们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全说出来,看看和那个玉工有没有什么交集——一定要翻来覆去地问,叫他们把每个细节都讲清楚,就算他们会编造,我也不相信可以编得那么圆!”
楚明轩说着,就要和孟学然一起动身出发,如柏之前都是自己查案,从来没有遇上过这么指挥若定的头儿,一时间感到十分新鲜,此刻见他要走,连忙问:“那我呢?我负责做什么?”
楚明轩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看她一眼。
“你从昨天晚上忙到现在,吃饭了吗?”太子殿下冷酷无情地说,“哪儿凉快去哪儿呆着吧——七复,受累,在你这给她弄一口猪食吃。”
如柏:“……”
什么玩意!自己不是神探么!怎么莫名其妙就被罢免了?!
不过她一直忙到现在,脸色确实有点差,估计着太子殿下日常身边美女如云,见到她这种面有菜色的货色就觉得碍眼,如柏只好十分郁闷地坐在柳七复的茶室里,顺带着让自己休息休息。
柳七复很快就叫杏花阁的小厨房下了两碗鸡汤云吞面,自己和如柏一人一碗,相对而坐。
柳公子常年病怏怏的,一直对吃饭这件事没什么兴趣,此刻也没什么胃口,只是拿着筷子做个陪客人的样子。
如柏风卷残云地干掉了一大碗云吞面,抬头看到柳七复几乎没有动筷子,于是非常不见外地对柳七复说:“古诗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柳公子心领神会,立刻把自己这碗面推给她:“沈姑娘请。”
如柏非常满意地打算再吃一碗,然而她正要开吃,余光却扫到了柳七复空荡荡的白衣之下形销骨立的身形。
如柏立刻把碗推了回去:“你吃!一口都不许剩!”
柳七复莫名其妙地遭到了胁迫,只好用筷子尖挑了两根面条往嘴里送。
“好好吃饭才能长身体啊。”如柏非常慈爱地展现着自己母爱泛滥的内心,“你看看你这么瘦,不多吃怎么能身体好呢?要多补一补啊。”
她转头唤来门外的小厮:“叫你们小厨房再端两盘红烧猪蹄来,快去。”
柳七复:“……”
如柏在柳七复这里呆了一天,对杏花阁主厨的手艺赞不绝口。
“清蒸鲈鱼的味道甚好,清蒸最能见出厨子的工夫,连太子府蒸出来的鱼都没有这里的味道悠长。”如柏心满意足道,“柳公子不介意我时常来叨扰吧?”
柳七复:“……很是欢迎。”
他俩休整到傍晚时分,楚明轩和孟学然就前后脚地回来了。
孟学然进门就看到柳七复这个病鬼在如柏手里混了一天,居然混得白无常一样的脸上有了点血色,忍不住十分惊奇,对如柏无声地传达了一个表示佩服的眼神。
楚明轩则冷眼观察了一下如柏脸上大写的“吃得心满意足”后,也对柳七复无声地传达了一个表示赞扬的眼神,示意他——“猪养得很成功”。
如柏:“……”
楚明轩身上永远带着比别人冷淡一个层级的气场,尽管也想着尽快破案,但他还是不紧不慢地在进门后先喝了一盅茶,才慢慢道:
“我的人查完了。那个玉工生前痴迷于技艺,一门心思只在雕刻上,不怎么看重人情往来,故而没什么走得近的亲戚,更没什么朋友。他和妻子成婚多年,十分恩爱,膝下育有一个独子。他被佟来福逼死后,他妻子承受不住打击,没过多久就病逝了……夫妻两人过世的时候,孩子还小,但也有七八岁了。”
“出事之后,这个孩子无依无靠,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可能是沦落街头,也有可能是不知道死在了哪个没人知道的角落里。”楚明轩低声说。
孟学然沉默片刻,接过他的话。
“那三个人我来来回回地审过了。刘大夫的身份很清楚,是出身在朱州那边的一个普通家庭,父亲和爷爷都是郎中,他自己继承了长辈们的医术后,一路从那边游历过来,我问过他朱州的很多风土人情以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他都答得很是自然真实,不像是假的。”
“蕊心的身份其实是最清楚的……她曾经在宫里做事,宫里不会收身份来历都不明的人,会查得很仔细,她一个无钱无势又没有凭仗依靠的弱女子,很难在自己的身份上造假。”
孟学然道,“她爹曾经是个很小的地方官,但在她入宫不久后就病死了,所以她在宫里无依无靠,不得已只好依附于佟来福……她我没有审太长时间,宫里查她出身查得会比我们深得多,所以我直接叫人去宫里找认识她的姑姑调了档——档案里的内容和她的供词都对得上,没看出她有什么认识那个玉工的可能。”
“最后是小顺……”
所有人的呼吸都轻轻地提了起来,这是最后一个嫌疑人了,如果这个人仍然和玉工没有瓜葛的话,那么这条线索就怕是又要断了。
所幸,并不是。
“小顺说他自己是个孤儿,从记事起就流落街头,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后来跟了佟来福,就认佟来福这么一个干爹了。”孟学然沉声道,“那小子很扎手,流落街头前的事情一概推说忘了、不记得、没印象……”
“我就猜,会不会真的那么巧……小顺就是当年那个玉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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