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旧案


简短交谈了几句后,如柏回沈府补了个觉,傍晚时分,养精蓄锐的她便再度约见了楚明轩,一起来到了十一街那个石狮子旁边。

“还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么?”楚明轩皱眉道。

如柏蹲下来细细地看着石狮子周围的石板地。

“昨天下午下过一场小雨,土地是微微湿润的,因此出行的人很容易鞋底带泥。”如柏道,“你看这里,这些很浅的泥印应该都是当时那个等候的人留下的,他在这里停留了很久,一直绕着石狮子踱步。”

“你看,这里留下了一个还算完整的脚印——从大小来看,这确实应该属于一个半大少年。”

“等在这里的人是个半大的小崽子——这符合我们之前看到信的想法,阿晴应该对他没起什么疑心,她应该是自愿跟着那个小崽子走的。”

“但这个小孩不是真正的策划者。”楚明轩道。

“对,他应该只是个诱饵。”如柏点头,“阿晴半夜清醒过一会儿,跟我报了个地址——应该是昨夜她被绑的地方,你查那户宅子的主人是谁了么?”

“你早上告诉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叫人去查了。”楚明轩道,“但是很蹊跷,各种途径都查不出来。”

如柏的眉头皱了起来。

“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这个宅子本身就是无主的;第二种是,这个主人很有办法,通过种种手段把自己购买这座宅子的痕迹消掉了。”

如柏沉吟了一下,道:“我们先一起过去看看。”

那座宅子离十一街并不太远,一炷香的工夫两人便赶到了现场。

只匆匆绕着这个宅子转了一圈,如柏就下了结论。

“不是第一种可能,这个宅子一定有主人。”她说,“这座宅子是被特意翻修过的,墙壁用的泥封是近几年内京城才有的,门窗也全都加了厚——这是为了隔音。”

“还有,你看院子,只有前门,没有后门,是个死胡同,这意味着什么?”如柏低声道,“意味着进去了就很难逃出来。”

楚明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这个宅子本身就是被拿来做特殊用途的。”

“对,如果想要害什么人,把他骗到这里来,很容易就可以关押起来,再悄悄处理掉,神不知鬼不觉。”如柏微微打了个冷颤,“京城里居然会在繁华地段里有这么一个现成的私牢……你能想到什么?”

楚明轩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想到……若主人并非位高权重者,不足以有这等本事。”

如柏跟着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把知道的一切和楚明轩分享。

“昨天阿晴在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念叨了一个名字,是‘翎风’。”她轻轻说,“再加上今日韩王府上门提亲……阿晴和我说过,她之前没见过楚翎风,那么很可能是昨天晚上发生了些什么。”

“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昨天救她的人,很有可能是这位韩王世子殿下。”

楚明轩微微皱起了眉。

楚翎风作为韩王世子,身份贵不可言,然而就是他这样的天潢贵胄,也只愿出手救人而不愿公然站出来承认是自己做的,显然是不想明着得罪这绑架案的幕后策划者。

那么此人的势力得大到什么地步,才能让皇室宗亲都心怀忌惮?

“我怀疑此人来自宫中。”良久,如柏道,“而且你别忘了……阿晴只是阴差阳错地被牵连了,策划者真正想针对的人,是我!”

楚明轩瞳孔一紧。

片刻后,他低声道:“是因为我。”

如柏如果仅仅是作为沈家二小姐的话,那么并不会有哪个大人物大费周章地想杀她。

然而她和楚明轩走得太近了……

东宫太子,那是无数权力漩涡的中心,而普通人一旦接近这个中心,恐怕就再难有独善其身的可能。

如柏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反而笑了一下,出言安慰:“事情都没准儿的呢,不一定是被你连累的——我之前办过那么多案子,没准哪次就触犯了某个大人物的利益,被记恨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但是这个案子……恐怕没法查下去了。”如柏轻轻地说。

是啊,查下去又怎么样呢?

连韩王世子都忌惮的人物,绑了一个小小的民女,即使被发现了,又能撼动到他的什么呢?何况那个民女最终也没有死。

在大多数情况下,王子犯法,都做不到与庶民同罪。

楚明轩没说什么,良久,他突然伸手摸了摸如柏的头。

“你放心。”

如柏抬起头来看着他。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以后我会护着你,想动你的人,先想想他有没有这个命。”

楚明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然而他微微咬着牙,下颌处显出了锋利的线条,“这一次我也不会放过,你等一等,等时机成熟了,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当日夜里,楚明轩写了一封信,交给小全子。

“去宫里,交给那一位。”他扬手把密封的信件扔给小全子,冰冷地补充了一句,“顺便告诉那位——别让我知道有下一次,否则……”

“我们新帐旧账一起算!”

如豆的烛灯下,楚明轩蟒袍玉带,眼神寒冷,绷紧的五官宛如寒冰雕成。

夜已经深了,沈贵妃的寝殿里,仍然有数枝蜡烛扑朔扑朔地流着烛泪。

“笙卢,云齐要喝的牛乳,可都准备好了吧?”沈贵妃裹了裹淡紫色的缠臂纱,轻声问身边的宫女。

笙卢是沈府的家生丫鬟,从小伺候沈贵妃长大,最是稳妥不过,当下立即道:“小姐放心吧,我亲手备下的。”

“那就好。”沈贵妃舒了口气,她已经不算年轻了,然而保养得极佳,身上又带着极为温婉妩媚的气韵,因此连眼角那一丝岁月带来的细纹,都让人看着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笙卢察言观色,立刻明白了沈贵妃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里包含了什么,心下不由暗惊,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之前给皇子投毒的宋氏已然被正法,难道饮食上还有什么危险么?”

沈贵妃轻轻一嗤,笑了出来:“笙卢,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望向雕花的窗棂,窗外是大片被层层宫墙锁住的夜色:“这里是后宫,是权力纷争的漩涡中心,表面上你看它花团锦簇,谁知道哪一束花蕊之间埋的就全是密密麻麻的刀刃?”

她顿了顿,有些出神地自言自语:“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我老梦见宁贵妃。”

笙卢猛地哆嗦了一下。

宁贵妃——这个人已经死了许多许多年,而在这许多年里,她的名字鲜少有人敢提及。

她是皇帝的伤处。

也是……

当朝太子楚明轩的生母。

“当年我还是个小小的嫔妃,入宫没多久,天天想家想到躲在被子里哭。”沈贵妃喃喃道,“还在一开始就得罪了如今的皇后,明里暗里被使了不少绊子。如果不是宁姐姐为人温和,一直护着我,真不知……”

“小姐别想了!”笙卢忍不住出言安慰,“凶手已经被挫骨扬灰这么些年了——宁贵妃虽然红颜薄命,但是太子殿下这样争气,想必她九泉之下也是欣慰的。”

沈贵妃微微颔首,用手绢把眼角的一点湿润掩了下去:“不错,明轩是个好孩子……可是笙卢,我心里其实……一直有个古怪的预感。”

笙卢抬起头来望着她。

“我觉得宁贵妃的那件案子……或许并非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笙卢闻言狠狠一惊,失声道:“小姐……”

这不是开玩笑的话。

当年这一案,前朝后宫惧惊,皇上史无前例地震怒。

身份高贵、德才兼备的贵妃被人谋害致死,留下还未及冠的幼子。

那是很多年前了——彼时沈贵妃还是入宫不久、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过几次的沈嫔,当今皇后也只不过是惠贵妃,而皇帝的第一任正妻因病去世还不足一年,后位空悬,宁贵妃是最有可能的继任人选。

宁贵妃之死不但让深爱她的皇帝大病一场,也让其母族愤慨不已,矛头多次指向当时其他几位也有可能成为继任皇后的妃子——然而没有。

所有的妃子都没有被查出任何可疑的迹象,凶手背后似乎再也没有别人。

最后,并不曾生育皇子的惠贵妃因着年久的资历和极其高贵的出身被册为皇后,而东宫太子之位,给了宁贵妃留下的唯一的儿子——三皇子楚明轩。

笙卢勉强平静下心绪,问沈贵妃:“小姐怎么会这么想?”

沈贵妃沉默片刻,涂了蔻丹的指甲随着她绞起的双手而碰撞在一起,在寂静的黑夜里发出一声脆响:“因为明轩。”

“他这些年来不声不响……除了例行的祭奠怀念之外,没有太多多余的动作。”沈贵妃轻声说,“然而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知道他从未有一日真正地放下。”

笙卢眉头狠狠一跳。

“他那层清冷的气质,以及轻易不表露情绪、不让七情六欲表现在脸上……其实都是在保护自己。”

“我觉得,他根本就不信当年的论断,他认为真正害死他母亲的人,仍然完好无损地活在这个人世间。”沈贵妃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站定,“只是那人的根基超乎寻常的深厚,藏得也超乎寻常的深……而他之前还小,羽翼未丰,不足以与之抗衡。”

“而现在……”沈贵妃望了一眼窗外黑压压的景色,不知为什么,明明只是平静地让人觉得压抑的夜色,却总让人闻出了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沈贵妃回过头来,看着笙卢,轻轻提了一下嘴角。

“而现在……他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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