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畜时代
夜色如漆黑柔滑的绸缎在眼前无边无际的展开，几百颗星球如同颜色各异的宝石排列在星盘上，在黑色的背景下发出璀璨的光芒。位于中央的是一颗散发着强烈光芒的主序恒星，内环带是固体行星，外环带是巨大的气体巨行星，最外面是冰雪带。
之所以会有“几百颗”星球之多，可不是这个星系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这些“星球”是按照矿业联合工业舰队的标准来算的，跟天文学的星球概念没关系；如果特别有用，哪怕只有几十公里甚至更小的尺度，也会被认为是一颗“星球”，或者说，是“矿场”。
在外环带的星体附近，无数小黑点在不知疲倦地忙碌着，一些小黑点挑选出含有有用物质的微重力星体，把它们像打棒球一样推出原有的轨道，按照精确计算的轨迹飘向远处的联合冶炼船，联合冶炼船附近的“接球手”精准的接住星体，随即一群太空采矿机械围上来，像熟练的屠夫一样用各种工具把星体切割，送进冶炼船的肚子里；经过冶炼之后，这些粗加工产品被运输船送到不远处巨大的工业母舰中去，加工成各种零部件；最后，需要的零部件被送到建造平台，一艘艘新的采矿工业船慢慢成形，很快就离开船台，象有了生命一般加入到前辈们的工作中去。一支矿业联合工业舰队就这么自我复制，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宁中海着迷的在星海中徜徉，高大的身影不时地遮挡住星光。偶尔他会凑近了观察某颗星球，或者盯着采矿船的作业动作看个仔细。外环带距离恒星很远，轨道直径巨大，星体相互之间有时会相隔很远；这些距离过远的矿场附近往往会漂浮着一个发出淡淡蓝白色光芒的“星门”，运输船满载货物进入星门，随即从工业母舰附近的星门中驶出。一切都经过了精密的规划，没有哪艘运输船会低速跑太远的距离，也不会有哪艘会把太多的时间耽搁在装货卸货上。完美的运筹。
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这是何等美丽的画卷！宁中海感叹着。
找到了！宁中海突然眼睛一亮，几步走到一艘外壳涂绘着“矿监751”字样的小飞船旁边，坏笑着伸出右手去抓它。
“中海，你打算制造空难吗？”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接着周围浮现起柔和而明亮的光线，星系立体投影随之逐渐黯淡下去。宁中海吃惊的回头，见到一个穿着制服、相貌威严的高大中年男子正带着戏谑的微笑看着他。
“啊！司令官阁下！对、对不起！”
宁中海满脸通红，手忙脚乱的举手敬礼。
“咳咳，”
严世达尴尬的咳嗽几声，勉强回了个很不标准的礼，听到身后发出“嗤嗤”类似放屁的声音，愠怒的回头瞪了一眼几个正在看笑话的小子。
“中海啊，我跟你说过的，不要叫我什么‘司令官阁下’，叫我矿长就行了！不然叫我严叔也可以！”
“可是！严、严叔！掌管着上千艘飞船，为什么不可以叫司令官？”
宁中海很为严世达鸣不平。
严世达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宁中海这孩子不同于自己的工作人员，他只是个还在上学来见习的学生；工作人员们几乎都是领民，年龄很小就灌输了足够的专业知识；而领主们一切知识都要经过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学习得来，据说是文明为了避免年轻人轻易得到固有的知识而失去创新的动力和灵感；对文明的做法严世达无权置喙，但后果就是像宁中海这样的年轻领主往往严重缺乏常识，而严世达这种实习单位负责人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要教导这些“宝贝”。
严世达考虑了一下，斟酌着措辞：
“工业舰队确实是我们文明强大的基础之一，至于为什么叫矿长而不叫司令什么的，这个嘛原因很多；第一就是历史原因，约定俗成；第二呢就是我们这个所谓的舰队总共只有56个人，还全都集中在这艘200来米长的矿监船上，并且超过三分之一是军方的人和医护人员，实际上他们也都不归我管；第三个，就是你也看到的，我们这艘船叫做‘矿监’而不是‘矿指’，这支舰队所有的工作流程都是由AI控制的而不是我们，我们只是负责监督防止有什么意外而已；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严世达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老脸有点发红：
“就是文明给我们这些矿监人员下达有明确的指令，一旦敌人来袭，就让其他船只吸引和消耗敌人的火力，我们这条船要立刻丢下其他所有的船只，启动跃迁发动机逃跑！这艘船是整支舰队里唯一装备有跃迁发动机的船只，就是让我们逃跑的！你能想象一个遇到敌人马上抛下整支舰队逃跑的人会被称为‘舰队司令’吗？”
宁中海瞠目结舌：
“这么伟大的舰队，居然就毫不战斗任由敌人摧毁？我们文明奢侈到这种程度了吗？”
严世达耸耸肩：
“我们只是‘分子钟号’编队第17直属工业舰队，我们母舰编队可是有超过50支直属工业舰队的！现在或许超过60支了？工业舰队，尤其是初级工业舰队一定意义上确实只是消耗品而已；我们舰队现在刚开始开发这个星系，从开采能力来讲，现在只是最低水平的；因为我们现在只能开发微重力星体，连中等重力星球的表面都没能力开发；等到了中等水平，那就应该能够开发行星的星核物质；你应该知道，能否开发和开发哪种程度的星核，可是划分文明等级的重要标准！星球核心的压力下产生的物质，会拥有特殊的性质，对我们会相当有用的；
也不是不战斗。不是有几艘老式驱逐舰和护卫舰吗？以后或许还会建设一些固定炮台，仅此而已；战斗是它们的事情，我们插不上手，因为来的敌人也会是无人舰队，打来打去打的都是机器，要是能把我们这一船人都干掉，敌人可就赚大发啦！
要是高级工业舰队，那就应该能开发恒星的星核物质了，那时候起码要配备战列舰，甚至是裁决舰和星战堡垒来进行保护的！
至于是不是奢侈，中海，我们现在确实很不富裕，甚至还相当的困窘；但这是我们文明的基本理念之一，人是第一可宝贵的，而不是机器！我们从不会把人当做消耗品，这一点我们的敌人正相反！他们会很乐意用一百个士兵来换我们一个士兵的！所以我们是最伟大的文明，而他们只配称为野兽！当然这绝不意味着我们害怕战斗拒绝战斗，我们从不缺乏英雄；我们只是拒绝无谓的牺牲！如果需要，每个超凡人都会毫不犹豫做出牺牲，去捍卫文明、捍卫母舰、捍卫元母，当然也包括站在你面前的这个貌似只会逃跑的老头子！你也会的，中海，对吗？”
宁中海略有些激动：
“这是毫无疑问的！”
严世达笑笑，拍拍他的肩头：
“中海，不说这些了，今天可是我们舰队向母舰编队集中运送物资的日子，没有问题的话通往母舰编队的星门不久就会打开，这可是我们舰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严世达随手一指，刚才黯淡下去的星空立体投影再次明亮起来；宁中海也提起精神，驻足观看。
这次高亮放大的是工业母舰不远处一片巨大的货物堆栈区。这片区域堆满了几百米长的集装箱，这些集装箱都固定在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桁架上。此刻，两艘护卫舰正缓缓的围着这片堆栈区打转，无数细小的飞行器抵近用各种仪器设备审查这些集装箱；远处，大量的探测器一层层的向外展开。
“报告矿长！安全审查AI确认附近空域无安全隐患！所有武器平台已抵达指定位置，随时可以开火！安全监督小组全体成员一致认可可以启动开门程序！”
“报告矿长！货物堆栈区审查完毕，无任何问题！所有运输船状态正常，随时可以执行星门运输任务！”
“报告矿长！星门舰状态正常，能源充足，要求向‘家园’发送位置请求密钥，执行开门任务！”
各个工作小组负责人神情严肃，一一大声报告；宁中海也被这种紧张气氛所感染，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开火”，并且瞪大眼睛也没找到所谓的“所有运输船”在哪里，一时也不敢再问。
严世达表情严肃，挺直了腰杆：
“报告收到！第17直属矿业联合工业舰队首席监督员严世达命令：启动星门！开始运输！我将为此次命令承担所有责任！”
“所有单位报告已收到，记录员苏曼艾丽已将所有报告记录归档，以备查询！”
一个年轻女人也大声报告。
宁中海已经被这种凝重的气氛吓住了，不就是个运输吗？舰队作业范围内这么多星门一直在开着一直在运输，也没人当回事儿！可看这回这架势，简直就是要死人的节奏！
一艘和矿监船差不多大小的船只忽然发出耀眼的光芒，这光芒迅速向周围扩展，三分钟内就形成了一个发出蓝白色光芒的巨大圆形。
“报告矿长！星门已开启，状态正常！可以执行运输任务！”
“开始运输！”
这回宁中海知道“所有运输船”在哪里了：那片货物堆栈区忽然毫无预兆的分崩离析，分解成一个个长20公里、宽高都是2公里的长方形，两端的离子发动机发出闪烁的光芒，自己在太空中调整姿态，然后向星门加速涌去！
这些运输船一边不断加速，一边自行调整位置、编组队形，到达星门前面的时候已经排成了几乎首尾紧密相连的一路纵队，高速冲进了星门！
矿长严世达在忙；记录员苏曼艾丽代替严世达为宁中海讲解：
“这些运输船就是专用的‘折叠式货栈运输船’，结构很简单，就是最便宜容易制造的离子发动机加上大容量电池，连能量引擎都没有！船体主要结构就是可折叠式的框架和集装箱固定装置，加上航行控制系统，就没别的了！
平时展开连接在一起就是货栈；需要的时候分离开就是一艘艘运输船！这样就不用装货卸货了！折叠起来几百艘这样的运输船可以塞进一个集装箱，很容易运输的！就是些会移动的仓库货架！不要以为一提到‘星际’就一定是高精尖和昂贵，恰恰相反，越便宜越好！
呵呵，你问为什么要以这样危险的紧密队形高速通过？中海，这就是人在星际作战中毫无用武之地的原因了！你觉得危险，觉得速度已经很高了，认为速度太快出了问题反应不过来；其实对于AI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低速运输！
人类，哪怕是我们超凡人，也同样是生物，是在星球表面的小尺度低速环境中生活的，我们只能适应这样的环境！以我们的神经反应速度和认知能力，根本无法适应宇宙空间中大尺度高速度的环境状态，更不要说面对光速亚光速的武器如何躲闪了！中海，这不是我们的战场，不是我们的任务！
嗯？我们的任务？我想，我们的任务应该是充满激情的创造，应该是幸福快乐的生活，是延续文明，是创造更辉煌的文明！而不是用血肉之躯去和这些冰冷坚硬的钢铁比拼！”
“艾丽姐，你说得真好！”
宁中海由衷的赞叹道。
苏曼艾丽是苏曼家族的，这个姓氏说明这个家族最早的族长、也就是元母名叫苏曼，是首批单姓家族苏氏家族分离出来的；这是当年超凡文明人口暴涨时期的一个举措；不然身边几十几百亿人全都是一个姓，姓氏还有什么意义？
这种方式在扩展到三字姓的时候就停止了——不然名字搞到几十几百个字也一样没意义！大致保持一个平衡就行了，所以在超凡文明中，单字姓、双字姓和三字姓大体上三分天下；不过在“分子钟号”母舰编队中，还是单字姓最多，三字姓极少。
苏曼艾丽是船上一位技术人员的妻子，在宁中海眼里是个温柔可亲的大姐姐；苏曼艾丽看起来20多岁，但宁中海知道，她已经超过100岁了；不过相对于超凡人漫长的寿命，还是只算“年轻人”。100多岁和接近20岁，大家同为“年轻人”嘛，共同语言自然就多些；面对严世达这种500多岁的老家伙，大家自然还是畏惧更多，哪怕严世达平时总是做出一副人畜无害很亲切很和蔼的样子也是没用滴！
“家园”运输将持续约4个小时，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中；随着时间临近结束，原本紧张凝重的气氛也逐渐开始变得轻松，或许在任务完成后，应该在舰上的豪华餐厅举办一场冷餐会？这种外派工作船物资供应其实比在母舰还要宽松得多，几乎可以称之为奢侈，厨房冷库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不过在任务结束之前，谁也不会懈怠，一定要善始善终！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一直在稳定运行的星门闪烁了几下，光芒逐渐暗淡下来，原本高速冲进星门的运输船群本应该消失在星门里，却出现在了星门位置的另一侧！
所有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矿长！星门被‘家园’强行关闭了！”
星门舰负责人声音颤抖！
严世达嘴唇颤抖，脸色惨白。这种情况发生，说明出了问题，并且是很大的问题！
与此同时，在军事人员一侧，三个身穿黑色军服的人脸色一变，快步走到一边，打开自己的个人意念通讯器联络起来；随后，三个人交流了几句，随即一起走到了总控制台前，为首的军官按下了一个醒目的红色按钮。
文明拥有悠久的历史，因此保留了一些仪式性的传统，比如这个总控台和这个红色按钮，其实军官在按下之前，已经通过意念下达命令了。
全船顿时闪烁起红色的报警灯光，“滴滴”的报警声同时响起！全船各处的舱门同时关闭，一只只携带武器的蜘蛛型机器人走了出来，迅速控制了全船！
“接获‘分子钟号’安全部门命令：因第17直属矿业联合工业舰队的运输工作给母舰编队造成了巨大的安全威胁，现由宪兵队接管所有指挥权，全舰队一切工作停止！所有人员必须马上交出一切武器和个人通讯器材，在指定舱室待命，等候调查，不得擅自与外界或者他人联络，违者立即击毙，并追究家族连带责任！严矿长，还有几位小组负责人，你们将被单独拘押！请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
宪兵军官用不含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冰冷的宣布。
严世达身体摇晃了几下，用力抓住身边的物体才勉强站住；宁中海心中不忍，上前搀扶，却被严世达轻轻推开。他用力抬起僵硬的腿，迈着踉跄的步伐向宪兵军官指定的舱室走去。这是他自己的路，他一定要自己走完！
“母舰，母舰……”
严世达口中喃喃道，抬起头，已是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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